第839章 纏身

半妖少年拓開始施法，這是獨特的法術，在道統里會的人也不多，而且戒律嚴格，不準逾矩半步，在散修和妖術師當中也有相似的零散法門，極少一部分人類與妖族暗中突破那條界限，都被視為不可饒恕的邪惡之徒。

捨身王的兩隻眼睛越睜越大，瞳仁里幾乎要噴出火來，雖然不會魂魄之術，他卻比拓選看得更深，「你不該這麼早出來的，左流英失策了。真是奇怪，他的真幻竟然不能像他一樣冷酷無情，你為什麼要救一群註定消亡的人類？世界變化了，總會有一些犧牲者，就像從前的異獸，它們統治世界的年頭比魔族和道統更久，最後還是滅亡了，只留下幾隻蠢笨不堪的倖存者。人類和妖族一樣，都是弱者，最強大的力量就是繁殖，沒有必要同情他們、保護他們，只要角落裡還剩下一群，他們早晚還會興盛起來。這就跟田裡的莊稼一樣，該施肥的時候施肥，該收割的時候收割……」

拓選相信自己能夠吸動這隻魂魄，最明顯的證據就是他自己的魂魄在眩暈。

正在全力吸魂的拓選抵擋不住這一抓，臉上出現數道深深的傷痕，痛苦地大叫，踉蹌退到眼睛深處。

「背叛！無恥的背叛！」捨身王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怒火，他並不需要這些妖兵的保護，可是命令沒有得到執行，這讓他十分丟臉。

他選擇相信辛幼陶。

熏皇后的旗幟正在吸引越來越多的人類士兵圍聚過來，人人都知道自己力量微弱，卻仍然奮不顧身地衝上來進攻。

聲音雷動，震得地面微微發顫，正在與人類交戰的妖兵驚恐地望向半妖之王，沒有跑過來，反而步步後退，少數妖兵倒是做出了姿態，可是一看到同伴們的反應，立刻收回腳步，為了掩飾自己的抗命不遵，妖兵戰鬥得更加努力，卻不肯下死手，就怕沒有目標之後不得不去保護捨身王。

熏皇后和她的衛兵在向妖身射箭，她的力量很小，射出的箭甚至不能穿透單薄的軟鞋，可她不肯放棄，彎弓搭箭，每射出一箭都用盡全力。

沈休明大叫著，長槍折斷，仍然不懈地戳刺。

捨身王的雙腿被藍光捆住，無法做出還擊，也不想在一群愚蠢的人類身上浪費精力，冷笑一聲，衝著整個戰場喊道：「眾妖，睜開你們的眼睛，邁動你的腿腳，過來保護你們的王，這是你們僅有的價值！」

一道煙霧狀的自然道法術刺進岩石般的妖身，法術太弱，對捨身王造不成實質傷害。慕行秋用這道法術裹住了小青桃，並傳給她三個字：「我來了。」

拓選的拘魂之術遠遠不如燈燭科精妙高深，更得不到魂魄的力量，他只會吸出魂魄，從而殺死目標。

辛幼陶和小青桃都認出了這個聲音，又驚又喜，只是還不能扭頭確認。

捨身王變得越發猙獰可怖，大批人類士兵仍在進行無望的進攻，妖兵卻越退越遠，甚至開始逃出戰場，他們憎恨人類，但是不想再回到肉身大祭中去。

一股微弱的陰風掠過，慕行秋心中一驚，「拘魂之術。」

捨身王的左眼瞳仁里走出一隻半妖少年，身材正常，看上去就像是準備飛出來的小蟲，拓選正對著慕行秋，目光冷冰。

沒有妖族願意靠近那具頂天立地的妖身，雖然他是王，雖然他很強大，但他也是洪水、是火焰、是死亡，總之離得越遠越好。

捨身王突然察覺到腳塵上有些痛癢，低頭看去，驚訝地看到一群人類，數量還不少，差不多有二三百名，正用手中繡花針似的兵器劈砍自己的鞋子。妖身穿的是一雙軟鞋，非常輕薄，擋不住刀槍，可捨身王的皮肉跟岩石一樣堅硬，許多兵器都被撞折了。

妖身又一次膨脹，無數只觸手將藍光握得更緊，他必須先解決最大的威脅，才能騰出手來罰懲妖族背叛者。

「拓選！」捨身王大叫一聲，身上長出大量觸手，將藍光緊緊抓住，對方既然送上門來，正中他的下懷。

拓選之前吸過死後七日的魂魄，那對他的魂魄影響最小，覺得非常輕鬆，就像是用力吸來一股清煙，可惜他留不住這些魂魄，更沒辦法催動魂魄中的力量。與死魂相比，真幻的魂魄極為牢固，好像長在了地上。

沈休明認得這具被慕行秋纏住的龐大身軀，「就是他燒毀皇京，殺死了五十多萬百姓，就是他！」

煙霧法術繼續前進，又裹住了辛幼陶，傳送同樣的三個字。

符籙與幻術同時發出，捨身王也在同一時刻掙斷了藍光，身上冒出濃重的黑煙，一隻腳抬起，踩向地面上的渺小人類。

魂魄受傷的感覺原來如此輕微，拓選的意志更加堅定，目光死死盯住慕行秋，一開始他還有些懷疑，真幻體內會有魂魄嗎？見過慕行秋的那名隱士倒是做出過肯定的回答，拓選卻一直有點懷疑，現在他安心了，真幻不僅有魂魄，而且是非常強悍的魂魄。

慕行秋也感到一陣眩暈，他對魂魄之術的了解比一般道士都要多，因此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魂魄的確不那麼穩當了，一旦與真幻之軀分離，誰也救不了他，最好的狀態也不過是像芳芳的魂魄一樣永遠留在法器裏面。

即使是已經奪得天下一半土地的捨身國，王庫中的材料也只夠湊出一套骨甲。

慕行秋的眩暈感比拓選還要嚴重些，因為真幻並非他的原身，還因為他經受過再滅之法，魂魄在那之後一直就有動搖。

捨身王正憤怒地與黑凰周旋，對妖身內發生的事情有感覺，卻沒有特別在意。

在煙霧的包裹中，辛幼陶的手指微微一動，可以祭出手中的法符了，但他的計劃發生了變化，他想，自己或許不用死了。

魂魄在顫抖，帶來一陣輕微的眩暈，這是他第一次施展完整的拘魂之術，之前只做過簡單的嘗試——如此珍貴的活法器，捨身王不想過早浪費，隱士們提醒過他，拓選頂多能施法三次，就會與目標同歸於盡。

於是，無數的金魄、銀魄、稀罕的鋼鐵和珍貴的妖器——光是出雲角就有十根，大妖之丹多達百枚——被扔進熔爐，由法術和火焰共同煉造出一套獨一無二的盔甲，它不是穿在身上的，而是直接與骨骼融合，成為拓選的一部分。

道統隱士借鑒魔族的做法，將拓選製成了一件活法器，只是成本更高、手段更複雜，然後他被注入道士不敢也不會施展的法術。

捨身王張嘴向黑凰咬去，心中更加憤怒，因為偷襲他的居然是一隻妖。

拓選面無表情，他不是死人，腦子還里還有自己的記憶與情緒，可他仍然願意為捨身王做出犧牲，這是他從一出生就受到的教育，早已成為他的夢想與追求。

恰在此時，一隻黑色的大鳥飛來，衝過捨身王吹出的狂風，到了他的左眼前方，用僅剩的一隻爪子狠狠地抓向拓選。

肉身大祭已經中斷，妖族也想保住性命，不管這性命在捨身王看來多渺小，擁有者還是珍惜萬分。

慕行秋魂魄歸位，終於能夠正常施法，但他必須一招斃敵，才能保住妖身里裡外外的所有人，只憑第八層幻術是不夠的，他只有一個選擇。

黑凰也不能施法，爪子卻仍然銳利。

少年名叫拓選，經過一系列的測試，在數萬名王族子弟當中脫穎而出。他的妖丹已經很強大，用來對付注神高手卻遠遠不夠，捨身王又不願分享神靈丹，想在短時間培養出一名有力的幫手，可謂難上加難，捨身國的道統隱士出了一個主意：「真幻如果來自左流英，擅長的法術必定在道統範圍之內，有些法術是他不敢做也不會做的，妖族可以。」

「說實話，我猶豫過。」捨身王碩大的臉上露出勝券在握的微笑，「隱士們告訴我，拘魂之術與眾不同，它會傷害施法者自己的魂魄，所以必須劃出嚴格的界限。我問他們，如果我不在乎這種傷害呢？隱士們這才放心地為我造出這樣一件法寶，不管左流英教給你什麼法術，都阻止不了他。」

拓選即使成為活法器，實力也無法超越半魔，更不用說注神境界的強者，道統隱士——不是一名，而是若干名——為他注入經過改造的燈燭科法術，加入不少邪惡法門，從而突破燈燭科為魂魄之術劃出的界限，拓選可以吸引生人之魂了。

他大致猜出了辛幼陶的計劃，卻還不知道細節，可他相信辛幼陶絕不會白白送死。

逆術對它無效。

捨身王聽說這世上很可能還有一位注神高手之後，決定培養一名貼身幫手，第一個想到的候選者是一名半妖少年。

「左流英居然會消解法術，很了不起，可是他料到這一招了嗎？」捨身王認準了真幻屬於左流英。

慕行秋逐漸收回周圍的逆術，在最後一刻對辛幼陶說：「可以了。」

慕行秋也看著半妖，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出某些熟悉的東西。

伴隨著怒吼，從捨身王的嘴裏吹出狂風，慕行秋搖擺不定，卻因此稍稍減輕了一點眩暈，他不能就這麼被吸走魂魄，妖身裏面的辛幼陶和小青桃，地面上的沈休明、熏皇后和無數人類士兵，都需要他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