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有魔之形
第905章 柔情與魔念
辛幼陶的肌肉也僵住了，還以勉強的笑容，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四目相對，彼此怎麼都看不夠。
「天上地下，我為至尊。魔族何在？」
殷不沉反應倒快，又是一把抓住辛幼陶的腳踝，勸道：「再等等，老先生的法術很管用……」
細若遊絲的光線離慕冬兒的肉身只剩五步距離時，停止前進，光芒仍然從光柱里傳來，彷彿一輪輪波紋，每一次波動都像是集中全力的最後衝鋒，卻總是在光線盡頭消散。
遠處的殷不沉臉色微變，低頭問飛霄：「咱們要幫忙嗎？入魔不是好事，咱們可以施展一道防護法術……嗯嗯，聽你的，反正他們兩個也活不了多久，咱們何必冒險呢？皇京越來越危險了，咱們得儘快離開。對對，靈王也不能責怪咱們，可是到時候你得承認這是你的主意……」
很快，他們的質問集中在裴子函身上。
「讓他們入魔！讓他們看清真相！」李青竹尖聲叫道，臉色憋得發青，他身後的半魔發出同樣的尖叫，獸妖以吼聲應和。
皇京上空飛滿了法術物品，連那些刻在建築物上的符籙圖案，也化作一團團青煙飄在空中，個別完全依靠符籙搭建起來的高樓發出不祥的轟鳴，樓體開始緩緩傾斜。
肉身也不再向光線靠攏，平躺在空中，頭頂朝向光線末端。
誰也幫不了他，那兩名人類互相凝視的目光變得更加含情脈脈，平時私下裡都不好意思表達的愛意，此時此刻當眾展示出來，因為他們知道，相比於他人的恥笑，甚至相比于皇京的毀滅
小青桃又擠出一個微笑，「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慕行秋的勇氣是天生的，你卻要自己激發。」
眼前一片混亂，殷不沉慢慢抬起頭，第一眼看到的卻是一名道士。
辛幼陶扭頭，盡量保證語氣平緩，「謝謝你這段日子里一直暗中保護我們三個，讓我、小青桃和熏皇后沒有入魔。」
「別過來！」小青桃大聲道，隔著裴子函，沖辛幼陶擠出一絲微笑，她體內的法力流失得更快，深知這裏的危險有多大，「告訴楊清音……」
「嘿嘿，小事一樁，其實我也沒做什麼，魔種大多數時候根本不在皇京，我只需要保護別人的魔念不會傳染……」
辛幼陶想大笑，肌肉卻凝結成一團，想要說些什麼，身體里卻只有一腔柔情，半個字也想不出來。
辛幼陶再也等不下去了，他不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小青桃陷入危險，一咬牙，從龜背上躍起，準備飛向小青桃。
一名道士從光柱里跳了出來，全身光芒四射，身後還有一條細光與光柱相連，右手握著一柄長長的白劍，左手拿著一隻火焰似的鈴鐺。
秦先生就像沒聽見一樣，仍在專心地以指甲刻字，一邊的殷不沉用崇拜的目光觀賞魔魂。
越接近慕冬兒的肉身，辛幼陶法力的流逝速度越快，相距百餘步時，那股吸力已經強勁到要將他控制住，他只好停下，施法與這股吸力對抗，大聲對小青桃喊道：「我來幫你，有辦法鬆手嗎？」
辛幼陶增強法術
殷不沉驚訝得兩隻水晶眼都快掉出來了，「魚死網破？至於嗎？我……靈王……」
獸妖的質問是一連串震耳欲聾的咆哮，半魔的質問則是尖銳的鳴叫，再響亮的聲音也擋不住，裴子函終於忍受不住了，他還抓著慕冬兒的一條手臂，同樣移動不了，他的咆哮聲甚至能暫時壓過半魔，噴出一陣狂風，吹得對面的小青桃髮絲舞動。
但這不是他的法術，那條細若遊絲的光線終於接觸到了肉身，但只是一下，接著又退縮一尺有餘，變得更加明亮。
辛幼陶兩手夾著紙符，打斷殷不沉的嘮叨，「可你要是再不撒手，就是我最大的敵人，就算不是你的對手，我也要與你拼個魚死網破。」
殷不沉嚇得全身微微一顫，小聲道：「孤魂傷不了我……讓我殺死你們是不可能的，我還是……老傢伙，咱們還是幫幫他們吧。」
辛幼陶心一沉，他不想聽到告別的話，更不想見到告別的場景，「楊清音會原諒咱們的，她不是把殷不沉派來了嗎？雖然我更希望來的是別人。」
半魔沒有認輸，咒語念得更快了。
「殷不沉為什麼自願來當保護者？他說是為了你。」辛幼陶明知這句話不該問，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說罷自己的臉先紅了。
「是。」小青桃一點也不害羞，目光仍然不肯離開辛幼陶，「我們浪費了那麼多的時間
「呸呸……哦哦……」對面的裴子函發出厭惡的嘔吐聲，「肉麻、無恥、噁心……還有愚蠢，大難臨頭，你們兩個想的就只有卿卿我我嗎？」
「半魔數量太多，咱們可能抵擋不住，再待一會只怕自身難保，魂先生，我得走……」
兩雙眼睛還在互相凝視，卻都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慌。
他們已經儘力了，卻沒有能力扭轉乾坤，寧願將最後一點時間留給彼此。
辛幼陶和小青桃感覺不到魔念的入侵，卻能清晰地發現柔情正被憤怒與猜疑所取代，諸多往事湧上心頭，大量不起眼的細節指向盤根錯節的陰謀。
秦先生只是刻字，對周圍發生的一切事情都無動於衷。
他還是鬆手了，看著辛幼陶飛走，對秦先生笑著說：「請您做個見證，靈王問起的時候就告訴她，『能做的事情殷不沉都做了，這兩位自己非要送死，誰也攔不住啊。』」
殷不沉話剛說到一半，飛霄吐出去的那團屏魔罩爆炸了，衝擊波瞬間遍布全城，直達城外數里，半魔和獸妖被吹得七零八落，辛幼陶、小青桃和裴子函也飛了出去，正有條不紊飛向光柱的眾多法術物品更是如同殘葉一般被狂風吹散，只有慕冬兒的肉身不動。
勸解已經沒用了，辛幼陶和小青桃無法去除魔念，只能任憑種種不合時宜的念頭在腦海中馳騁，他們終於明白抵抗魔念是多麼困難，這就像手握刀劍與霧霾搏鬥，用力越狠，受累越重，霧霾卻分毫
辛幼陶與小青桃充耳不聞，詛咒對他們沒有任何影響。
飛霄劇烈地搖晃，殷不沉趴在龜背上，緊緊扳住龜殼邊緣，「古神吶，咱們的法術這麼厲害啦！」
老傢伙飛霄想了想，點下頭，從嘴裏吐出一團水球，水球迅速擴大，變得完全透明，只有刻意察看，才能隱約發現它的存在，殷不沉連施數道法術，令水球的防護能力更強一些，然後大聲道：「屏魔罩能保護你們一段時間，你們自己也得努力，趁著魔念還沒有紮根，將它們驅逐出去。」
半魔還剩下一些法力，不足以施展強大的法術，卻足夠傳播魔念。
「殷不沉，把我們殺死，立刻！」辛幼陶怒聲喊道，心頭還剩下一些理智，「否則的話，我變成孤魂也不放過你。」
將近二百名獸妖與半魔像是受到潮水沖刷的沙礫，自動在肉身腳后擺出扇形，保持著頭上腳下的正常站姿，卻是一動也不能動，只有目光驚慌地轉來轉去，鼻子能夠呼吸，嘴巴也能夠說話，體內法力不可遏制地快速流出。
法術物品重新恢復隊形，繼續飛向光柱，全體半魔卻都如遭重創，紛紛跌向地面，獸妖們則用雙手捂著腦袋大吼大叫，辛幼陶和小青桃被沖開，這時正朝對方飛去。
「別生氣，我的膽子不總是這麼大。」辛幼陶說，他也被肉身粘住了。
近百隻半魔同時發出嗡嗡聲，那是一種魔族咒語，能夠將魔念傳播出去，如果是魔種，這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半魔卻要花費一點時間。
屏魔罩飛到了辛幼陶和小青桃身邊，將兩個裹住，兩
「就算為了我又能怎樣？你在意的是他還是我？」小青桃也知道這件事不值一提，可是語氣仍變得有些生硬。
半魔發出蛇一樣的噝噝聲，他們也不喜歡這種場面，厭惡程度比獸妖只多不少，李青竹排在扇形隊列的第一行，離肉身的腳尖只有幾尺遠，對兩名人類看得也最清楚，「你們就要死了，所有人類與妖族都要滅亡，可我們能夠重生，你們不會！你們將徹底死亡，一魂一魄都不剩！」
「咦，怎麼扯上我了？」殷不沉聽得莫名其妙，「他們兩個這是什麼意思？我為了裴道士？我只是覺得跟她並肩戰鬥過，配合得不錯……喂，你們可不要亂猜亂想，其實豢獸師是輪流來保護你們的，這段時間恰好輪到我而已！」
遠處的辛幼陶既擔心又憤怒，卻不能上前搭救，只好小心地問秦先生：「怎麼樣了？光線為什麼停住了？小青桃不會受到傷害吧？」
魔念不可見、不可聽、不可嗅，獸妖們卻都微閉雙目，露出迷醉的神情，喉嚨里發出呼呼的聲音，裴子函的目光不再盯著對面的兩人，在他腦海中浮現的是另一幅場面，「妖族，偉大的妖族，我們是世界的創始者，也是世界的主人，唯有我們，我是眾妖的先知，我指引他們、帶領他們……」
全體獸妖都跟裴子函一樣，發出厭惡的聲音，一名渾身是毛的高大獸妖激憤地叫道：「求求你們了，誰把他們兩個立刻殺掉，我不想在死前看到這樣噁心的場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