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無心之用
第916章 聖母的新子孫
骷髏臉上不會顯現神情，只有兩隻眼睛顯露出明顯的尷尬，裴子函的頭垂得更低了，過了一會才說：「原來我們之前真的是被魔種控制了，我真是愚蠢，請聖母降罪於我吧。」
「你看到新祖師昆沌了？」
「我看到那片光了，傳言說這是遠古法術，叫做三十三動，它擊穿了我的泥丸宮，奪走了我記憶，不過我覺得昆沌未必會對我的記憶感興趣。我想說的是，他真的非常非常強大，超越的不是某隻妖族和某個人類，而是所有，我相信即使集合眾道士的全部力量，也不是他的對手。」
裴子函懷著深深的敬意，將自己在皇京的見聞訴說了一遍，魔種慘敗、慕行秋受困又逃亡、道統回歸、祖師現世展示出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這就是他了解到的一切，至於其中的前因後果，他說不清楚。
萬子聖母已經走出房間，在一條又高又長的地下通道中緩步前進，兩邊儘是房間，時不時傳出妖嬰的哭鬧聲，有幾間房屋沒有門，裏面擺滿了一顆顆半透明的巨蛋，蛋中的的胎兒隱約可見。
「這麼說，慕行秋和左流英逃走了，可能帶著魔種。異史君去見過一次昆沌，然後他想召集妖族與人類決戰，是這樣吧？」
裴子函發現自己永遠也不能理解萬子聖母的想法，如果說眾魂之眾異史君是道統的反面，這隻女妖就是整個正常世界的反面，奇怪的是，她不僅沒有因此崩潰，反而固若金湯。
萬子聖母半躺在寬大柔軟的床上，枕著層層摞起的枕頭，房間里燈光昏暗，她的皮膚
「因為這意味著你是真正的妖族了。」
此時的萬子聖母最為虛弱，站在那裡搖搖晃晃，房間是按她的身材建造的，非常高，她試著邁動腳步，最後還是伸手按在一名子孫的頭頂，將他當成拐杖，「生孩子很累，還是戰爭更省力一些。」
她起身下床，伸了一個懶腰。這回連裴子函也明白此舉的意思了：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萬子聖母都不會產卵，上一次停止是在冰城被毀的前夕，產卵對她來說是一項耗力頗多的法術，前期準備非常麻煩，一旦開始就不會輕易停止，一旦停止就需要數年時間才能重新施法。
大廳里分散著眾多年輕的妖族戰士，正在進行訓練，年紀最大的也不過十七八歲，最小的才只有六七歲。
「異史君在牢房裡說過一些奇怪的話，他說……他說道統九大至寶一直在暗中奪取歷代道士的修行成果，形成……魔劫，積累至今，昆沌吸收的就是這股力量，他還說起魔魂什麼的。」異史君說過的話太多，裴子函沒法一一轉述。
房間共有五道門，各有用途，裴子函是從訪客專用的門戶進來的，站在牆邊一聲不吭，這種時候誰也不能打擾萬子聖母。
「錯誤是弱者的生存之道，咱們走出的每一步路都是由無數個錯誤鋪墊而成的，可能是自己的，可能是其他妖族的，你能將過去的錯誤用來鋪路嗎
「嗯，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我再問你，道統需要凡人嗎？」
「是。」
裴子函又尋思了一會，「表明上道統與凡人關係不深，只是從中選擇道根弟子，其實道統和所有帝王一樣，需要人類提供的大量物資，光是金魄一項——數百凡人辛苦勞作一年，大概只能造出一兩，如果這些事情都由道士自己承擔，就太耽誤時間了。」
萬子聖母轉向裴子函，「只要慕行秋和左流英能做出點什麼，咱們就有機會。」
「我……我明知自己被魔念入侵，還心甘情願充當魔種的奴隸，我將妖族分為三六九等，挑起內亂，我帶領妖族精銳前往皇京，一事無成，還淪為俘虜，我的錯誤……」裴子函不知該怎麼說了，承認錯誤夠大，就像是在自誇為智者與強者，認為錯誤不夠大，又顯得太不誠懇，而且那也不符合事實。
「在他剛出現的時候看到了。」
大床位於房屋正中間，另外三邊守著許多聖母子孫，都是冰城那一批，長相出奇地一致，隨時為聖母拭汗、送水、整理被褥，最重要的職責是每隔一段時間取走一批卵子，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另一個房間里去。
「能。」裴子函尋思了一會才肯定地回答，「聖母不是弱者，您從來沒有入魔。」
萬子聖母繼續祝福抱來的妖嬰，用餘光瞥見牆角的裴子函，說：「我今天看到兩個嬰兒，應該是你留下的種，比較像是人類，非常可愛。」
「你需要妖族嗎？」萬子聖母頭也不回地問。
「高興
裴子函微微一愣，他還沒有注意到，自己在皇京的表現與妖族一致，而與周圍的人類毫不相同。
「愚蠢並非罪過，智者與強者才會犯大錯，你犯的錯誤夠大嗎？」
卵子包裹在透明的液體里，像是一顆顆晶瑩的珍珠，盛在木碗中，捧著它的妖仆無不小心翼翼，目不斜視，將它們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
「慕行秋，當初沒留下他的種，真是遺憾。」萬子聖母終於完成了今天的祝福之職，可以舒服一點躺下，她揮下手，示意周圍的妖仆退到兩邊去，接下來的時間里，她不會再產卵了。
戰士們看到萬子聖母出現，全都停止訓練，聚了過來，身材不一，容貌也不相同，與從前的聖母子孫相比，他們的父系千差萬別。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問你在利益上是否需要妖族，希望你能照實回答。」
「恐怕咱們沒有別的選擇，但開戰對象不是人類，也不是道統，而是昆沌。」
萬子聖母有一會沒說話，蒼白脆弱的膚色漸漸顯出幾分紅暈，守在兩邊的妖仆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立刻輪流送上各種丹藥，萬子聖母一一服下，活力漸漸恢復。
裴子函忽然領悟到萬子聖母的意圖，顯出幾分興奮，「反過來，凡人也需要道統的保護，沒有道統，凡人根本不可能建立皇朝、佔據世上最好的土地。妖族也需要我，就像當初需要巨妖王，否則的話，眾妖就是一盤散沙，更難在這世上立足。」
「說說你當時的感覺。」
「呵呵，那是因為我已經瘋瘋癲癲了，魔念
「新祖師？妖族不是他的對手……我的意思是說昆沌在意的是魔種，妖族似乎不用參与其中，坐山觀虎鬥即可。」
裴子函的聲音里透出深深的羞愧，「其實我只看了一眼，他全身發光，長著大鬍子，一手白劍，一手火鈴，剩下的大部分時間里，我都趴在地上不敢抬頭，唯一的感覺就是害怕，我在龐山被道士包圍的時候，也沒有這麼害怕過。」
「這就是一處希望，我的子孫，我的戰士，他們單純的頭腦未經世俗沾染，昆沌的三十三動從這裏沒有拿走任何記憶。」
萬子聖母向一道門走去，裴子函急忙跟上去，與她保持十餘步的距離。
懷抱嬰兒的妖僕從床邊一直排到門口，外面還有更長的隊伍，受到祝福的妖嬰從另一道門被抱出去，從此正式成為大家族的一員。
「這就是慕行秋和左流英逃走的原因了。慕行秋這樣做並不奇怪，他本來就是個奇怪的傢伙，跟誰都處不來。可是左流英……連他都跑了，就只能說明一件事：昆沌並不需要任何人類與妖族，就連道統在他那裡也是無用之物，可能還是對手，或生或死對他來說真的只是一念之間。他達成了道士的圓滿之境，自成一體，不需要任何幫助了。」
「當然，我自己就是妖族，為了妖族……」
石門緩緩打開，露出一座極大的洞廳，萬子聖母邁步走進去，「慕行秋和左流英不是希望嗎
萬子聖母在一道石門前停下，幾名妖仆合力拉開沉重的門戶。
房間里充滿了嬰兒響亮的啼聲，萬子聖母習以為常，甚至從中找到不少樂趣，「這批小傢伙的哭聲很有勁兒，都是好苗子，等等……這個哭聲有點耳熟，像是……讓我瞧瞧，果然，剛出生就長得這麼丑，肯定是他的種……」
裴子函感到難以置信，仔細想來，卻又不能不信，「原來失去希望的不只是妖族。」
「昆沌呢？他需要道統和凡人嗎？」
她強撐起上半身，堅持執行自己的職責：抬手在新生妖嬰的額頭上輕輕劃一下，偶爾會笑一下，或者捏一下嬰兒的臉蛋。
「我還不清楚具體原因，我猜肯定與魔種和魔魂有關，兩者的逃亡令眾生暫時『有用』，令昆沌的念頭轉向了『生』，什麼時候轉向『死』，只是早晚的問題。」
「您也覺得應該開戰嗎？」
裴子函考慮的時間更長一些，「昆沌剛出現的那一剎那，我有一種感覺，全城的妖族與人類都掌握他手裡，或生或死，只是他一個念頭的問題。可他最後沒有殺死任何人，連妖族俘虜都釋放了，所以我覺得他還是需要道統和凡人的吧。」
裴子函跟在後面想了一會，說：「需要，非常需要，沒有妖族，我就沒有軍隊，沒法專心修行，為了一株草藥，我也得親自去找，更不用說各種法器材料。」
「你應該為此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