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無心之用
第924章 審判
就像在一片泥濘的沼澤中行走，每一步都艱難萬分，但慕行秋熟悉情況，知道只需邁出最關鍵的幾步，就能踩上堅實的土地。
「趙宗師還是戒律科的大執法師，慕行秋要被送進拔魔洞了！」
可他已經沒有能力開口，他的一切，從身體到記憶，都被昆沌緊緊握在手裡，異史君說得沒錯，慕行秋一敗塗地，比左流英還要慘些。
「你不承認入魔，可願接受戒律科的檢查？」
皇京一片安靜，人們從各個角度看著道統塔和慕行秋，心中做出各種各樣的評判。
「慕行秋不是道士，為什麼要由道統審判？而且是星山道士，龐山宗師怎麼……」異史君越說越心驚，冒頭的魂魄又被壓了回去，他尷尬地笑了笑，「與我無關，我只想要回自己的珠子，對道統來說它只是很一般的東西，對我來說卻是心頭肉……」
慕行秋可以開口了，但他沒什麼可說的，所以只是搖搖頭。
可那個夢境般的鬥法場面已深深刻印在每個人的腦海中，沒人能記得細節，每個人心中卻都湧出無數的精彩語句來描述自己的感受和整個鬥法過程，他們已經做好大肆議論的準備。
「是。」慕行秋說。
慕行秋手中的藤條消失了，大量綠光從他的頭頂冒出來，周圍的道士們紛紛取出銅鏡照射，確認這真是魔種。
道士們也都從塔里飛出來，一圈圈地圍在祖師身邊，站在其中的張香兒忘了不久之前與曾拂的談話，也忘了她等待多年的監護人。
這個計劃的前半截肯定能成功，至於進去之後的結果，只能說是一個渺茫
祖師開口了，聲音里有著雷鳴一般的威嚴、神靈一般的莊重、春風一般的和煦、海洋一般的坦蕩，他說了什麼並不重要，人人都在這聲音中迷失，感動得熱淚盈眶，隱約覺得有一個更完美的自己在體內跳躍，很快就會蹦出來取代現在的自己。
整個皇京，只有慕行秋看到的是另一副場景——昆沌怒容面滿，一手握劍一手持鈴——聽到的也是另一種聲音。
歡呼聲突然如暴風雨一般從四面八方同時響起，鬥法結束了，祖師勝利了，雖然這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可這畢竟意味著一場危機的結束，皇京將恢復法術的榮光，凡人又能生活在無所不在的喜悅之中，修行者也能專心練功了。
慕行秋想告訴異史君魔魂珠還在慕冬兒那裡，還想告訴所有人類，美夢並不持久，昆沌慷慨大度地與人類分享法術，是為了尋找魔魂的下落，頂多十二年，甚至更早一些，當昆沌徹底消滅魔魂與魔種，他就會露出真面目。
施展瞬移之後必須調息數次，時間很短，正常人呼吸一次，慕行秋的法力能在經脈內運轉至少十周，可就是這一點停頓，對於鬥法卻是致命性的，他手裡的著魔種藤條來不及做出反應，時機稍縱即逝，魔種即使分裂到十萬之數，也沒辦法拆解昆沌的巨手了。
「慕行秋，你輸了，而且是一敗塗地，即使有魔種的幫助，你也不是祖師的對手。」幾天前剛剛向昆沌宣戰的異史君，此刻卻顯出幾分討好的意思，因為他離道統
慕行秋看到了辛幼陶和小青桃，兩人離他不遠，與一群修行者飄在空中，目光是探詢的，似乎在問慕行秋的下一步計劃是什麼，他們仍然以為慕行秋能夠絕地逢生，在最後關頭髮起出人意料的反擊。
這是一場面對凡人的審判。
「我只接受道統祖師的檢查。」慕行秋說。
這仍然是一場鬥法，遍布整個天下，慕行秋暫時處於劣勢。
祖師昆沌親自出來了，他的法術樸實無華到無聲無息，亮相時卻從不吝於顯露自己的光輝。
只差一件事，人們需要知道鬥法的結果，只有這件事無需爭議、不可辯駁，必須清晰明了，輸就是輸，贏就是贏。
只有極個別的目光與眾不同。
慕行秋上一次在昆沌面前施展瞬移之術的時候，曾感到前方有沉重的阻滯，好像連時間都停頓了，如今同樣的感覺又產生了，他催動三枚內丹，激發出全部力量，試圖再一次突破束縛，只是這一回由逃亡改成了進攻。
地面上、半空中，成群的人類，不分強弱，都低下頭，心中充滿了對祖師的崇敬，就連辛幼陶和小青桃也不例外，在這一刻，他們不由自主地站在祖師一邊，打消了要助慕行秋一臂之力的打算。
這是左流英一生中唯一毫無意義的回頭，因為他知道結果是什麼，也知道結果不可改變。
趙處野長著一張又長又方的臉，鬍鬚垂到胸間，神情嚴厲，「戒律」兩個字似乎就印
「去找慕冬兒。」慕行秋說。
砰的一聲爆響，一個身穿紫衣的怪老頭出現在空中，離道統塔和慕行秋百步遠。沒有誰比異史君更適合宣布鬥法結果了。
異史君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翻滾著整個飛了出去，聲音遠遠傳來，「謝謝祖師手下留情，等我查出真相……」
這是所有目光最先注意到的一件事，最後一縷青煙與灰燼正在高空中快速消失，這意味著鬥法結束了，與之前那場持續三天三夜的幻術之斗相比，今天的鬥法快得像是一眨眼。
慕行秋向地面望了一眼，看到的儘是好奇、困惑與憤恨，望山之戰的慘烈和魔種侵襲眾多修行者的卑鄙大家都還記在心裏，不可能不對藤條以及拿著它的慕行秋滿懷怨恨。
「星山宗師趙處野。」有散修認得這名道士。
一隻銅製的葫蘆從道統塔第九層飛出來。
他成功了，身形在城牆上空消失，前方再無阻礙，他的意念都集中在道統塔內，下一瞬間，他將出現在塔內，與昆沌只有一門之隔。
觀眾都有些激動，拔魔洞是道統關押重罪道士的地方，極少當著外人的面執行此刑。
現在，他要執行第二個計劃了，爭取進入拔魔洞。
慕行秋撞上一隻巨手，跟昆沌的大多數法術一樣，這隻手無形無色，伸展在離道統塔十丈左右的半空中，將進攻者一把抓住。
干擾審判的小意外結束了，星山宗師兼大執法師趙處野繼續道：「慕行秋，你手中藤條可是魔種所化？」
異史君有三百多隻魂魄，每到主魂猶豫不決的時候，某幾隻魂魄
而且這些話也沒有多少意義，異史君早晚能找到慕冬兒，至於昆沌的真面目，慕行秋拿不出任何值得一提的證據。
左流英與曾拂正走在半路上，也同時止步轉身，向空中遙望。
「慕行秋，你承認自己入魔嗎？」趙處野停在慕行秋十幾步以外，位置比他稍高一頭，聲音並不響亮，卻傳得極遠，有意要讓所有人都聽見。
從塔的第七層直接飛出一名道士，異史君調頭想跑，飛出幾十步就停下了，他清楚得很，昆沌若是真的出手，他就算瞬移到幾百里以外也沒用。
可他的冒險失敗了，他曾經多次在危急情況下施展瞬移之術，終於應驗了道統的告誡：法術環境過於複雜時輕易不要瞬移，你永遠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會撞上什麼。
「魔魂改造了你的一部分魂魄，讓你能夠第一個發現他的覺醒，這是你的護身符。慕行秋，你將如願以償進入拔魔洞，探詢所謂的『一心本用』與『無心之用』，我期待著還有機會再與你一戰，但這是不可能的。作為真正的懲罰，你將在拔魔洞里經受最嚴苛的折磨，直到剩下唯一有用的魂魄。你想知道我的真實想法？那我就告訴你：眾生無用，他們沒資格與我共進完美之境。」
「還在他那裡？怪不得你鬥法的時候不用……」異史君笑著倒飛，「祖師老大，不知您注意到沒有，西介國野林鎮有一批奇
好處只有一個，夢中的恐慌也消退了，皇京內外近百萬人類又從簡陋的藏身之地走出來，抬頭仰望，被迫落在地面上的修行者迅速升上天空，重新劃分出強者與弱者的區別。
趙處野沒有吱聲，片刻之後，他退到一邊，身後的道統塔第八層里緩緩飛出一團光。
慕行秋心中並無相應的怨恨，這是一群被法術蒙蔽雙眼的人類，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慕行秋自己是從凡人一步步走到服月芒境界的，如果不是實力更強一些，他也一樣會在法術的影響下糊裡糊塗。
這是對噩夢結束的歡呼。
沒人能看到昆沌發出的法術巨手，只能看見停在道統塔十丈以外的慕行秋，他飄在那裡，手握藤條，身子一動不動，像是突然失去了鬥法的興緻。
皇京上空盛開的法術一一凋零，像一場荒誕的夢境：顏色如此絢麗、聲音如此刺耳，做夢者一旦醒來，卻無法記得任何一個細節。
慕行秋此刻真的無路可走了，在他與左流英制定的三個計劃當中，第一個計劃成功的可能性最低，慕行秋只是不服氣，不願束手就擒。
「香燒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