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卷 相逢何必曾相識
第1060章 鏡中人
「很多。」秦凌霜沒有安慰龍魔的意思，向鏡中慕冬兒的額頭上彈了一指，又彈一指，又退一步，如是五次之後停下。
陰風停止，灰燼卻沒有墜落，仍在空中翻卷，隱約露出一隻碩大的蜈蚣頭顱，「真是一座寶藏啊，四件至寶、幾十名元嬰，真是一場難得的盛宴。」
「你是很聰明，不過有些事情非得身臨其境才能感受得到。」
秦凌霜站在鏡前，一動不動地凝視，看到的不是自己的映像，而是一張張他人的臉孔，有池中的元嬰，也有從前認識的人，野林鎮的父母親友、龐山的同門弟子、見過的一些妖族……她認識的人類與妖族真的不多。
大光明鏡迅速收回散布在樹廳里的光芒，轉眼間，四周光芒盡失，晦暗無彩，鏡中人消失了。
慕冬兒就在這時大叫一聲：「我再也受不了啦！」
魔王的最後一絲意識非常頑固。
「怎麼樣？」龍魔關切地問。
「這就是魔魂嗎？你不是說過他沒有記憶和感情嗎？」龍魔輕聲問。
三十三名元嬰再加上一個慕冬兒，在洗劍池裡緩緩飄浮，一個個都蜷著四肢，臉色微紅，嘴角噙笑，或側卧或仰卧，睡得正香。
「昆沌是個瘋子嗎？」
大光明鏡重放光明，瞬息台再起青煙，不熄爐火焰衝起數丈，三樣至寶同時擋住了入侵的陰風。
「忍一忍，將冷氣都吸進體內，這對你有好處。」
「我相信這本來是昆沌最初的計劃，可是當他發現這世上還有隱藏的力量
龍魔忍了又忍，沒有詢問秦凌霜在施展碎丹之術的那一刻是怎麼想的。
「唉，我的確理解不了，照這麼說，昆沌幹嘛不直接將眾生全殺死，還分什麼莊稼與雜草？」
「亂世出英雄，所以昆沌就造一個亂世出來，英雄不走尋常路，所以昆沌就幫他們把路鋪好，他其實不在乎這些『英雄』站在誰的一邊，投靠他、對抗他，都是一樣，他只想讓他們顯露出來。」
秦凌霜沉默了一會，期間越來越頻繁地以手按鏡，於是樹廳內的光芒隨之越來越濃，好像有一輪夕陽被逐漸拉近。
鏡中遲遲沒有出現慕行秋的形象。
龍魔很久沒再開口，她在想秦凌霜要在自己的路上走出多遠。
「中計？你還是沒明白昆沌的計劃：他走在最前面，守住唯一的隘口，所有人，所論來自何方、選擇哪條道路、抱著怎樣的念頭，最終都必須走到這處隘口，變強，將與昆沌一戰，不變強，會被亂世吞掉。昆沌最終所要的不是某種莊稼，而是一片空地，還有什麼比空地更單純、更完美、更接近道士之心？」
秦凌霜正要開口，林外突然刮來一陣陰風，風過之處，樹木像紙糊的一樣傾倒、腐朽
慕冬兒和三十三名元嬰都停住了，其他孩子還在酣睡，只有慕冬兒睜開雙眼，眨了兩下，努力想飛起來，失敗之後對石台上的女子說：「你是……哪位阿姨？」
池中的慕冬兒還在漂浮、酣睡，鏡中的他卻已經睜開雙眼，茫然地向外打量。
「我將魔王暫時封印了，要等聚齊九大至寶之後，才能徹底消除。」
那火在手中靜靜地燃燒，她緊閉雙唇，鼻中中發出忍痛的輕微哼聲，這是龍魔的聲音。
「他哪來的魔尊正法？慕行秋一直……啊，肯定是殷不沉那個混蛋教給他的。」
「怪不得昆沌重用左流英。」龍魔閉上嘴，過了一會說：「那你幫助慕行秋變強，豈不是中了昆沌的計？」
瞬息台時不時冒出一股青煙，那煙在半空中凝成符籙似的圖案，經久不散。位於一角的不熄爐內，太陰之火均勻地燃燒著，像一整塊淺紅色的水晶。正中間的大光明鏡流光淌溢，如波紋一般向四周擴散。
「好吧，你不想提他，我就不說。」龍魔無奈地屈服，這是她的真幻之軀，現在的她卻不是主人，「咱們好像惹來了大麻煩，昆沌一定注意到你了，沒準會親自來殺你，而我就是一個陪葬的。唉——我不是為自己嘆息……有一點，但主要是為你嘆息，你應該長命百歲，道士應該長命千歲。」
「昆沌不會來的。」秦凌霜肯定地說，又在鏡面上輕輕按了一下，從
「你知道怎麼去除田地里的雜草嗎？」
秦凌霜招了一下手，瞬息台發出的符籙狀青煙化成一縷，也撲進鏡內，順著太陰之火的小尾巴鑽進鏡中人的腦袋裡。
「嗯……你是說我修行境界不夠高，所以看不透強者的世界？有話直說嘛，我受得了，反正至強之境從來就不是我的追求。你試著向我解釋一下，沒準我能理解呢。」
片刻之後，火與煙完全鑽了進去，鏡中人雙眼暴突，身體慢慢膨脹，尤其是臉部，扭曲得不成樣子，看上去更加暴怒。
翻卷的灰燼中飛出一個人，重重地砸在樹廳邊緣的地面上。
「不管是誰，在最後一刻總有一絲求生的意志吧。」秦凌霜走到瞬息台邊緣，看向還在飄浮的慕冬兒。
「你進來試試，這水冷得跟冰塊一樣，群妖之地最冷的時候也沒這麼難受。」
同為太陰之火，性質可不一樣，異史君、楊清音發出的法術之火如同孤身的士兵，身強體健、兵甲齊全，卻未必是街頭混混的對手，因為他已經習慣了與戰友並肩作戰，側後方皆有保護，不用自己操心，不熄爐乃道統九大至寶之一，十幾萬年來不間斷地受到法力浸潤，燃起的太陰之火是一支訓練有素、幾無破綻的軍隊。
鏡中人露出狂怒的神情，拚命扭動身軀，可是
「可憐的小傢伙，你也是亂世中的『英雄』，我還忙著把你『拔高』了一截呢。」龍魔的心思又轉在慕冬兒身上，「天哪，就算最後能打敗昆沌，還要死掉多少人啊？」
慕冬兒昏睡了幾天，肚子里全是疑惑，這時最在意的卻有一件事，「水裡好冷，我想……我想……撒尿。」
「好陰險的魔王，本來我還有點同情他呢。」
秦凌霜雙手捏道火訣，右手護心，左手護腹，對鏡中人說：「既已轉世，就不要三心二意，你是慕冬兒，慕冬兒是你。」
「要打比方嗎？呵呵，我喜歡，但我不會除草，我從小住在慕行秋的泥丸宮裡，對他腦子裡的『雜草』倒是了解不少，田地里的事，我一竅不通。」
鏡中人冷冷地盯著秦凌霜，一言不發。
鴻山宗師戴縝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面容枯槁。
龍魔嘆了口氣，「何苦呢？好不容易活過來，幹嘛非得折磨自己？我可以把身體讓給你，真的，當初我選擇你的形象沒準就是為了這一天。我是真幻，在任何一具法身里都能活得不錯——我可以變成男身，像慕行秋一樣，問題一下子就都解決……」
她將手臂向前一堆，一小團太陰之火從手心裏飛出，擊中大光明鏡表面，像是落在泥潭中的石塊，停頓了一會，慢慢陷進去，正對著鏡中人的額頭，從這裏入內三寸即是泥丸宮的位置。
「一開始我是這麼
「嗯，我明白，就像道士，小時候跟凡人沒什麼差別，學會修行之後才日益突出……啊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昆沌用的是揠苗助長之法，只不過在他看來先長出來的都是壞苗、是雜草，最終要被一網打盡。」
「我一直覺得自己挺聰明的，可是跟你在一起，怎麼總覺得腦子不夠用？」
「剛從地里發芽的時候，雜草和莊稼其實沒有多少區別，眼睛最尖的農夫也未必能區分開。」
秦凌霜退到不熄爐旁邊，伸手入爐，抓出一團太陰之火。
「一條路走到底，都是瘋子。」
魔王的最後一次轉世是秦凌霜的父親，對他來說這是不那麼重要的一段記憶，此時早已忘得乾乾淨淨，秦凌霜看著鏡中人，心裏也沒有父女之情湧現。
「秦凌霜。」
秦凌霜抬起手臂，在鏡面上輕輕一按，波紋似的光芒受到干擾，稍有些散亂，卻更加盛大，夕陽之光充斥整座樹廳，人、石、水、樹都像是度上了一層金箔。
大光明鏡里的形象固定為慕冬兒，他的眼皮在不停眨動，似乎就要從酣睡中醒來。
那一小團火鑽進鏡中人的額頭裡，只剩一小戴尾巴還露在外面。
蜈蚣笑了兩聲，像是樹皮開裂，「瞧瞧我的開胃小菜。」
「你得有足夠的胃口才能吞得下去。」換成龍魔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