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精衛銜微木之卷二

第二十八章 無禮冒犯

精衛銜微木之卷二

第二十八章 無禮冒犯

是勛咬咬牙關,重新坐直身體,轉過頭去,藉著璀璨的星光,仔細觀察管亥臉上的表情:「我剛剛定了親……你知道咱們門第懸殊,我是不可能娶管巳做正室夫人的,但我保證,絕對不會虧待了她,絕對不會有負於她。那親事是長輩所定,我無法自主,但我對你閨女,那是……那是真心實意的……我可以對天發誓,或者對你們的中黃太乙發誓,你叫我對誰發誓都行!」
曹德的信更簡單,光說是勛既是咱家親戚,這人又很有本事,值得信託,希望老哥你不要怠慢了人家。
對了,捏鼻子——是勛一咬牙,一捏鼻子,就把整碗草根湯都灌下喉嚨里去了,權當喝中藥了吧。管亥一直望著他,完了問:「還要嗎?」是勛忙不迭地搖頭,把碗遞迴去:「不用不用,我已經飽了。」
於是當天下午,是勛就跑了一趟黃巾大營,直截了當地跟管亥說,曹操已經答應赦免你了,當然也赦免了原本在處決名單上的其他幾名黃巾首領,你們這就放下武器,趕緊投降吧,晚上一刻,恐怕就要多餓死幾個人。管亥召集部將們商議,大家都把手一攤:「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咱們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翌日繼續受降,管亥和另外十幾名黃巾首領最後出發,由是勛陪同,被一整隊曹兵押解著,進曹營來見曹操。雖然已經答應了饒過他們的性命,但是傳統流程還是要走,門面活兒還得要做,所以他們全都反綁了雙手,垂著腦袋,報名進入大帳。進帳后立刻跪下,按照是勛事先教好的說:「某等無禮,冒犯了曹公的虎威,特來請罪。」本來是勛教他們說「某等叛逆」,但是管亥臨到投降也要再堅持一把,說:「我們是降曹,不是降漢,我們是為了打一個太平天下出來,說什麼『叛逆』?」所以只好改成「無禮」了,那意思是:我們造反對不對的另說,但不該跑來侵犯你的兗州,還請恕罪。
就彷彿演義上龐統要先蟄伏在耒陽縣,等張飛來巡視才展示才學,然後將出魯肅和諸葛亮的薦書來,是勛這回見到已經把曹操基本說服了,赦免管亥和徐、兗合縱的兩個論題全都得以通過,這才把曹德的家書,還有陶謙的公文全都掏了出來。
唉,自己終究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不是什麼英雄豪傑,做不成什麼大事業,真是有愧於「穿越人士」的頭銜啊。
是勛陪著管亥殿後,在黃巾大營里多呆了一宿。這一宿當然不至於再餓死什麼人,一則身體最弱的那些已經趕在天黑前送出去了,另方面百萬人的大營,覆蓋面極廣,光挖草根也能再挖個一兩天。管亥就用草根熬了鍋黑乎乎的湯,還端了一碗遞給是勛。
管亥點點頭:「我相信是先生不會害咱們,但是……曹操還有別的條件沒有?」是勛就說了,曹操不會立刻放你們回去,恢復普通農民的身份,他得先把你們圈起來屯幾年田。大致說明了一下屯田的規則,管亥說也就相當於給曹家為奴,先種幾年地唄,只要他肯給農具、種秄,這活兒咱們接了——你別看老子打仗不靈光,種地可是把好手。
是勛的肚子「咕嚕嚕」的叫啊,他這一整天除了在曹營門口啃過幾口乾糧以外,就再沒吃過什麼東西了,所以很自然地接過了碗,仰頭就是一大口——我靠,好難喝!他差點就沒吐出來。想起來自己十三歲之前,呆在窮溝里,那也是整年喝這玩意兒啊,怎麼如今養尊處優了,竟然就不習慣了呢?就算朱元璋當了皇帝以後,不也照樣捏著鼻子還能灌進「珍珠翡翠白玉湯」去嗎?
於是當天黃昏時分,青州黃巾就分成百人百人的一個個小隊,開始按照指定路線往曹營行去。曹營旁架起了大鍋,熬著薄薄的稀粥,給這幫餓殍吊命——得用兵器換粥喝。等到天黑,收降行動就暫且停止了——誰知道會不會有那賊心不死的傢伙趁機會去偷襲曹營啊?
陶謙的公文很簡單,也就是假模假式地慨嘆一下天子蒙難、漢世衰頹,然後恭祝曹操入主兗州,最後鼓勵他要勤勞王事,安靖地方。曹操當兗州刺史不是朝廷任命的,而是地方上推舉的,推舉完了找倆名士、官僚給「表」了一「表」,別說這表章朝廷會不會通過了,就連能否安全送達長安,大傢伙兒全不當一回事兒。所以陶謙這些廢話,其實是表示自己承認曹操兗州之主的地位,並且暗示咱們可以再加強一下往來。
曹操趕緊下座來雙手虛攙,說:「過去的事兒咱就不提了,汝等既然誠心來降,以後就是曹某的子民。」關照衛兵:「送他們出去,解了綁縛,賜予酒食,好生款待著。」同時悄悄地使個了眼色。
至於從前因為分屬不同的陣營而產生的種種齟齬,甚至在邊境上有過的衝突,也包括這回曹豹、臧霸侵佔兗州的土地,那是壓根兒提都沒提。
他已經很努力地擠出這些話來了,但是很可惜的,管亥的臉上絲毫表情也欠奉,彷彿是勛是在講別人家的事情一般。是勛耐著性子等了好一會兒,管亥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開言道:「我不想讓閨女出嫁,我希望她一直能夠陪在我的身邊,當然啦,那是不可能的……你沒有當過爹,不明白我的心情。所以啊,我不管,你自己跟她說去,她說行就行了,我也沒有法子……」
「管巳十六歲了吧,等你們安定下來,安心種地,你就得把她給嫁出去了吧……」是勛深吸一口氣,乾脆擺明了說,「不如嫁給我如何?」
管亥轉回頭去,目光散亂,也不知道在望向哪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隨口道:「你說是就是吧。你救了我的命,還救了大傢伙兒的命,你說啥就是啥嘍。」
「她對你沒恩哪,她還捉過你,甚至用箭捅過你,」管亥有氣無力地說道,「你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女兒的命,我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才好啊。」
在理智上,是勛明白這個時代泥腿子不可能翻身,農民革命毫無勝利的希望,自己要想踏實活下去,並且活得更好,就必須要想辦法混進地主圈子裡去——要不然他也不會冒名頂替、李代桃僵到營陵去啦;但是從感情上,他雖然不至於象很多文學作品當中高大全的主人公那樣,見到流民就哀嘆階級剝削、階級壓迫的不公,上了戰場就喚起拯救國家民族的歷史使命,但對於管亥這些有過幾面之緣的人,不管他是農民也好,是地主也罷,終究不願意看到他們無辜就戮——當然,管亥是不是無辜,那還得打上個問號。
「嗯?」
是勛暗暗撇嘴,心說就這年月的技術、經驗,哪怕你吹牛說是種地的狀元,那又能有多大能耐了?你一畝地能打出五百斤糧食來嗎?得意個屁啊!
這一來曹操的態度更加熱情了。是勛趁熱打鐵,說不妨我這就前去勸說管亥投降,你派人做好收繳武器和安排屯田的事宜,同時再派兵去蛇丘境內把你爹你兄弟你侄子都接過來吧。時間不等人,要做大事就得爭分奪秒啊!
是勛正好瞧見他的眼色,不禁大吃一驚!
「我救了你的命,可沒有救大家,你們遲早還是會降的,當然前提是先砍了你的腦袋……」是勛繼續仰望星空,他跟管亥兩人既象是在對話,又象是在自說自話,「可你要是死了,令愛……你閨女管巳得傷心死……」
還有人不放心,就問是勛:「曹操真的打算饒過咱們?他不是想把咱們誆騙出去,然後設下埋伏,一鼓成擒吧?」是勛撇嘴笑笑:「你們現在就是籠中之鳥、釜底游魚,他只要再圍上幾天,你們全都得餓死,還用設埋伏坑陷你們嗎?」
自己怎麼跟其他士人不大一樣呢?是勛默默地問著自己。他是從兩千年以後穿越而來的,心裏面基本上就沒有這個時代士大夫普遍的「君子」、「小人」的區隔,不覺得管亥這些泥腿子跟曹操之類地主老爺在人格上有什麼高下之分。況且初來此世的時候,自己也是個泥腿子啊。
這時候,是勛是跟管亥並排坐在那頂破洞漏風的大帳外面——他們是真正的「坐」,而非跪坐,岔開兩條腿,屁股貼著地面——望著幾乎漆黑一片,只有寥落幾點火光的營地。是勛越想就越覺得心境悲涼,而自身可憫。於是他把身子朝後一仰,雙手支撐著地面,仰望無垠的星空,淡淡地回答管亥的問題:「我要是說因為你治好了我的啞病,所以一次再一次地報恩,你信嗎?」
「你還真能喝得下去,」管亥臉上的褶子竟然舒展了開來,「你這個士人先生,真的跟其他人不大一樣啊。你說你費勁巴拉的,非要救下我的性命做啥?我都不把自己的命當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