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千里共嬋娟之卷六

第五章 漢家道微

千里共嬋娟之卷六

第五章 漢家道微

是勛心說馬屁這就開始了——孔文舉你這才到許昌第一天唉,連官兒都還沒正經當上呢,就如此的諛詞滾滾,老子……余從此輕看汝!
隨即孔融又端起一甌酒來,一飲而盡,繼續吟第二首詩:「郭李紛爭為非,遷都長安思歸。瞻望關東可哀,夢想曹公歸來。」一邊吟著,一邊朝曹操作揖,曹操也趕緊站起身來還禮,連說不敢,不敢。
是勛心說正好,他跟孔融熟歸熟,其實還真沒什麼共同語言,要是整場宴會都被迫挨著孔融坐,那可實在太過乏味啦。當下左右望望,只見自己上首是符節令董昭,下首暫時空著,然後是司空府主簿王必——很好,都是自己人,可以聊得起來,就不知道那空著的位子,究竟屬於誰了?
「原來是是議郎,」想不到楊修這小子對自己還挺感興趣,「久聞是議郎詩文俱佳,又通『五經』,前在鄴城以一篇《別賦》壓倒河北群賢,又在襄陽辯經以難潁子嚴、宋仲子,今日得見,何幸如之?」
宴間不禁響起了幾聲喟然長嘆,想必是經歷過那段凄慘日子的官員們有感而發吧。
只聽小吏的招呼聲中,曹操左手拉著楊彪,右手扯著趙溫,一起從後堂轉了出來。是勛打眼一瞧,真奇怪,三公身後竟然還跟著一個小夥子,長得挺俊,膚色尤其白皙,就跟荀文若有得一拼。只見三公都到上位坐下,那小夥子卻拱著手奔自己這兒來了……呀,呀,他坐下了,就坐在自己下首。
執金吾榮郃站起來道:「吾不善飲,此甌僅盡一杯,餘下的,便都送于文舉吧。」孔融連連搖頭:「不足一甌,則詩亦不得全也。」太常王絳笑道:「余這甌亦可相贈。」
正說著話呢,就聽見曹操跟上面痰咳一聲,立刻百鳥……百官壓音,全都支棱起耳朵來傾聽。曹操說正當八月祀神之日,月亦圓滿,因而召聚百官宴飲賞月,希望大家從此竭誠合作,共同為朝廷效力……吧啦吧啦的好一通領導講話。曹操發言完了,輪到楊彪,然後是趙溫——這一套是勛這一世是頭回聽,但在前一世早聽膩啦,所以只是擺端正了儀態,面露微笑,其實完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只聽曹操話鋒一轉:「雖然今日得安於許,衣食無憂,然前事終不可忘。操素來節儉,日常少茹葷腥,兩餐唯麥餅、菜湯爾……」是勛心說不會吧,你不會今天還拿那些東西出來吧?接著聽下去——「今雖大宴,然許下糧秣並不充足,亦不可過奢也。粗食淡菜,有不周之處,還請諸君原宥。」是勛心說最好你這隻是客氣話,我也不期望在你這兒吃到啥山珍海味,只要別太素淡,那就心滿意足啦。
就見劉協伸手往人群里一指:「朕聞是議郎亦擅為詩,當此盛宴,何不吟詠一首,以娛眾卿?」
是勛心說還好有孔融當擋箭牌,你沒來找我,足感盛情。當下跟眾人一起幫忙起鬨,就聽孔融笑著說:「詩興因酒而來,曹公不讓某吃飽了酒,如何有詩?更求一甌,自然有詩獻上。」
劉協坐下以後,就問:「聞得諸卿歡笑,適才在講說些什麼?」楊彪回答:「孔文舉適才賦詩三首。」劉協大感興趣:「是何詩?朕亦願聞。」曹操趕緊攔擋:「孔文舉追思前事,詩意哀傷,本不當於宴上吟誦,更不當入于天子之耳。」是勛繼續在心裏吐槽:其實你是不想讓皇帝聽見「夢想曹公歸來」那幾句吧?
百官聞報,都是大驚,趕緊起身,準備下堂恭迎。可是就見劉協已經搶先進了大堂,還一邊擺手:「卿等勿拜,今日盛宴,朕亦前來同樂,可脫略行跡,休再行君臣之禮。」
太陽還沒落山,賓客們就基本到齊了——只有主人曹操,以及主賓楊彪、趙溫先於後堂相見敘話,要最後才出來。只是是勛下首那座位仍然空著,是勛就奇怪啊,誰這麼大的架子,竟然姍姍來遲?還是說,臨時有事兒來不了了?好吧,倘若開筵了還不見人,咱就招呼王必往前錯一格,方便說話。
建安元年八月,白露后一日,司空曹操大宴賓朋,自太尉楊彪、司徒趙溫以下,與曹氏相友善的公卿大夫盡皆與會。是勛心說這麼盛大的宴會,曹老大不會再麥餅就菜湯了吧?他欣欣然駕車前往,沒想到才到司空府門口兒,就不期而遇見了一位老熟人。
好不容易趙溫講完話,輪一圈兒又回到曹操——他是今天的主人嘛,自然要多說兩句。好在曹操不是一個很喜歡廢話的人,只是說:「操聞卿等前隨天子在安邑,為逆臣所挾,又無資供,乃至尚書郎以下自出樵採,從官皆食棗菜,思之使人肝腸寸斷……」
呀,原來是楊修,聞名已久——想當年自己還冒過他的名來著——這還是初次見面。可是也奇怪,他幹嘛跟著三公出來?曹昂也沒跟在曹操身後嘛,趙溫的公子也沒跟著嘛,為啥就他一個跟著?哦,想必是楊彪帶兒子來跟曹操打招呼,說不定就請曹操照顧他這個聰明小子,所以一直聊到現在。
當下趕緊跳下馬車來,鞠躬如也:「孔公是幾時到的許昌?」原來那人正是原北海相孔融,當下執著是勛的手,滿面春風地道:「日中才入城內,謁見畢天子,曹公即有請帖送來,未及更服,便來與宴了——宏輔啊,自青州一別,如今已如鵬鳥高飛,連融都要瞠乎其後了。」
曹操面有慍色,先說:「安有見天子而不拜的道理?」率領百官跪迎,把天子讓到上座,自退下首,等站起來以後,卻朝天子身後的郎官們一瞪眼:「天子駕臨,如何不早報來?」是勛心說是啊,怎麼能由得皇帝到處亂跑呢?這還得了!你瞧著吧,從今天往後,曹操肯定要加強皇宮的禁衛,再不能讓天子的行動離開自己耳目一寸一分了。
啊呀,是勛心說怎麼就指到我了?!
宴會的主食是稻飯、豆粥,全都管夠,但是因為糧食不足的緣故,所以每人只分給一甌酒,不讓多喝。
是勛心說你的六言詩啊,我知道,我會背。果然就聽孔融吟道:「漢家中葉道微,董卓作亂乘衰,僭上虐下專威。萬官惶怖莫違,百姓慘慘心悲。」
等到菜端上來,是勛一瞧,確實不怎麼樣,也就勉強可以入口罷了。第一道是大拌菜,第二道是燒野雁,第三道是魚酢,第四道是烤狗肉脯,還有一大盆菜湯——是勛心說除了野雁不大好弄外,這就跟我家的日常吃食沒太大區別嘛。
曹操一聲令下,宴會開始,他先提議大家一起舉杯,為天子壽,然後就開始各吃各的,也各開各的小會。是勛對這種盛大的宴會沒啥興趣,從來大宴不如小宴,小宴談天說地也好,聯絡感情也罷,還能有點兒樂趣,這大宴又能如何了?連酒都不讓喝飽,又有啥花樣可玩兒了?
是勛心說挺開心的日子,你說這些幹嘛?是想提醒大傢伙兒:是誰把快要餓死的你們給救出來的?是誰帶你們到許昌來吃香的喝辣的?喝水不忘掘井人,你們可不要辜負我曹操啊!是這意思吧?
當下兩甌酒就端到了孔融面前。孔融也不取杯,直接端起一甌來,呼嚕嚕一飲而盡,然後抹一下嘴巴,緩緩地站起身,左右望一望,高聲說道:「融初到許昌,途中因有感近年來國家多難,為六言三首,諸公請聽——其一……」
當下一邊吃一邊吃跟楊修、王必、董昭等人閑聊。滿座都是朝廷官員,加上三公就在上面坐著呢,酒還不讓多喝,這氣氛就不可能熱烈得起來。曹操大概也發現了這個問題,當下開口先跟孔融打招呼,閑聊兩句,突然提高了聲音:「文舉為當世詩豪,今既與宴,安得無詩啊?」
眾人聞詩,盡皆慨嘆。
是勛自然要問啊:「未熟足下尊顏,請教。」那小夥子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還禮道:「不敢,家父為太尉,區區華陰楊修字德祖,請教閣下……」
兩人拉著手,一邊談談說說,一邊邁步入內。早有司空府的小吏迎上來,給他們安排好了座位——孔融本為二千石,倘若真的就任將作大匠,則亦為二千石亞卿,而是勛只是六百石,兩人的座位隔得挺遠。
當下點頭示意:「營陵是勛。」
是勛輕輕搖頭:「多為訛傳,不值一提——德祖這是從何處來?一向無緣得見啊。」你要是跟著老爹到許昌來的呢,將近半年了,我沒理由沒見過你啊。楊修忙道:「此前遊學在外,才入許訪親,得舉孝廉,除郎中——日後還請是議郎多多指教。」郎中比三百石,也是光祿勛的屬官,算是是勛的同僚。
孔融最後端起自己那甌酒來,看了看,又嘆口氣放下了:「僅此一甌,須慢些飲了。」然後繼續吟詩:「從雒到許巍巍,曹公憂國無私,減去廚膳甘肥。群僚率從祁祁,雖得俸祿常飢,念我苦寒心悲。」
曹操聽了,一拍桌案,「哈哈」笑道:「文舉果一世之豪也,此三篇詩歌,若刪去某家姓名,便足以流芳千古。」孔融也笑:「刪不得,刪去了便不成詩。」是勛正想繼續在心裏吐槽呢,忽聽堂下有人來報:「天子御駕親臨。」
是勛趕緊遜謝說不敢不敢,完了問:「孔公大才,必有重用。既已得謁天子,不知所授何職啊?」孔融答道:「台省尚未頒詔,但揣測天子之意,應該是將作大匠吧。」是勛不禁笑道:「袁曜卿(袁渙)非營造之才也,宮室長久不完,天子忿怒。正要借重孔公大才,使新都早日竣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