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陽晨被紫闕之卷七

第四章 法不可廢

陽晨被紫闕之卷七

第四章 法不可廢

還有荀彧,究竟是不是曹操逼死的,也是史上永久的謎團。對此,是勛在前一世就認為他因曹操而死的可能性很大——曹操倒未必真想弄死荀彧,但他覺得荀彧擋路了,所以暗示你且靠邊兒站,於是絕對了解曹操性情的荀令君為免將來可能受辱,乾脆提前自我解決。
是勛心說以身代之管蛋用啊,你這個頭大無腦的傢伙,對付趙達這類貨色,你這麼說完全沒戲!可是該怎麼說才能有用呢?是勛氣得渾身哆嗦,竟然連他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良策來。
怎麼辦?!
只見一身黑衣的盧洪緩緩步入場中,朝是勛稍稍一揖:「是參軍。」
「典都尉好大的威風,」趙達微笑道,「你在這裏,他們自然不敢行刑。然而……你不是要與達一起去見曹公嗎?」
「誰敢!」典韋連聲暴叫。
《太平御覽》曾引《魏略》,提到過一則歌謠,說:「不畏曹公,但畏盧洪。盧洪尚可,趙達殺我。」這是指曹操在軍中設置校事官,以加強對臣下的伺察和糾舉,結果校事恣意妄為,搞得人人自危。這段記載,是勛在前一世是讀到過的,並且《三國志》和《晉書》的多篇傳記中,也提到過校事,提到過其首領盧洪和趙達之名。倘若是勛初到此世,便得識盧洪,一定可以想起這些記載來。
話說曹操的猜忌之心、嗜殺之意,恐怕這年月沒一個人瞧得比是勛更清楚了,即便是荀彧荀文若也不能!
「你!」典韋這傢伙腦袋一根筋,就知道忠誠于曹操,對於曹操親自頒布的軍令,親自任命的校事,他自然不敢也不願下手。可是要他就這樣眼瞧著孫汶被殺,趙達放肆,自然也不甘願,當下衝上去一把揪住了趙達的衣襟:「你我且去主公面前分辯個是非曲直!」
「不敢,校事之權,不及將佐、參軍。」盧洪垂著頭,不去看是勛的臉色。
一般情況下,是個人就會脫口而出:「勾結袁術之罪。」但是勛可不會這麼說,而是耍個馬虎眼兒:「欲加之罪。」曹操皺眉追問道:「何謂『欲加之罪』?」是勛答道:「無物證,無人證,彼亦矢口否認,豈非『欲加之罪』乎?」
只聽趙達淡淡地回復道:「黃軍亦典都尉部下也,今已伏法。達無能使典都尉代罪,不知典都尉可要殺了趙達為部下報仇?」
可是他又勢不能退,他只要後退一步,則孫汶必死無疑——連自己都求不來赦令,別人還敢再跟曹操開口嗎?而即便開了口,又有幾分成功的把握?曹操新設校事不久,正欲利用此職來整肅軍紀,在這時候冤殺一兩個軍吏,對曹操來說,那根本算不上什麼。即便等到許多年以後,當校事的許可權越來越大,甚至從軍中而跨越到朝中,行為已犯眾怒,群臣如高柔、何曾、程曉等陸續上奏請求廢置,曹操跟他的子孫們也只是殺趙達以堵眾口而已,卻始終未廢校事一職,校事甚至能夠「按奏丞相」。是勛在這個時候想要扳倒校事,其難真的勢如登天啊!
就聽趙達對盧洪說:「達待與典都尉同去拜謁曹公,轅門行刑,便託付于慈范了。」是勛聞言,衝過去一把抓住了盧洪的肩膀:「慈范,卿亦與某同去拜謁主公吧!」
但是人的記憶若不加複習,總會逐漸消磨,加上「盧洪」之名實在太過大眾化,所以是勛當日為濟陰督郵,奉命行縣,問程昱借來盧洪相助,就壓根兒沒往這方面去想。後來他把盧洪舉薦給曹德,但是被曹操橫插一杠給搶走了,倒是偶爾見著盧洪跟曹操密談,但他本人不屬於軍方的系統,也不知道這位盧慈范究竟在做些什麼——問了對方也不回答。現在才明白,敢情盧洪跟趙達一樣,都是曹操信任的特務頭子,怪不得搞得這麼神秘兮兮的……
趙達不禁埋怨盧洪:「軍法不可廢,慈范何故如此?」
這回衝過來想救人的是曹操的宿衛都尉典韋典國藩,只見他雙手一分,圍觀的士卒「唏哩嘩啦」跟波開浪裂一般,全都跌翻在地,於是分開了一條通路出來。典韋「噔噔噔」大步來到場中,暴叫道:「孫汶是某的部下,他若有罪,韋願以身代之!」
盧洪瞟了他一眼,然後望向是勛的背影,緩緩搖頭道:「堅鋼必折……汝這般作為,不是守法,反是亂法,且我等必因汝而死無葬身之地啊……」
要是換了一個人,大概就會硬著頭皮繼續求情了,並且很有可能求得下來。終究要殺的不過是個小小的司馬而已,又沒有確切的證據,而求情的卻是重要謀士,又是自家親眷,以曹操的脾氣,可能發怒,可能朝是勛吼,但最終還是會赦免了孫汶。
盧洪抬起頭來,朝是勛微微苦笑:「便洪、達不在轅門,斬刑終將行之。況典都尉非能言者也……」說著話瞟了典韋一眼——「若想保下孫汶性命,除非是參軍去見曹公求赦。」
「慈范,汝也要綁我不成?」
眼瞧曹操的表情,有點兒不大高興,但還不象勃然而怒——只是是勛絕不敢等閑視之。
想起歷史上對校事的評價,是勛一則以驚,一則以喜。驚的是校事權力很大,為害時間很長,自己今天得罪了他們,後果可很難預料啊;喜的是細思史冊,似乎並無大將、謀士為校事誣殺的記載,估計他們就對付不了自己,再加上這校事尤其是趙達的下場嘛……我知道的。
「慈范?」是勛聞言,不禁皺眉。
可是雖然非親,卻並非非故,自己此前幾回出使都帶著孫汶當保鏢,那是老熟人啊,並且最初還是自己把他推薦給曹操的哪,難道就忍心讓他含冤而死嗎?他雖然有點兒厚臉皮,外加沒啥節操,但……見死不救,那還算是個人嗎?!
是勛聞言,就覺得一股涼氣從后脊樑上直冒上來,當下大著膽子,加上一句:「請主公赦了孫汶。」
「原來,你也是校事……」是勛這才恍然大悟。
「可以,」趙達還是一張氣死人不償命的冷淡面孔,聞言微微點頭,「然而曹公有令,明日便要攻城,今日便須將軍中叛逆全數斬滅。我與典都尉去見曹公,你等繼續行刑,不得有誤!」
趙達朝他一瞪眼:「慈范,你……」
但是,從此以後,恐怕就會有一根刺留在曹操的心中,而且說不定就越插越深。曹操為人猜忌——話說這也是雄主們的通病了——後來無罪而死在他刀下之人不知凡幾,比方說崔琰,比方說孔融,那些人就未必真有取死之道,甚至未必會對曹操集團造成多大危害,但曹操覺得他們擋路了或者擔心他們會擋路,那他們就必須得——死!
曹操捋著鬍子,面沉似水:「校事于將佐之下,有專斷之權,某亦不加過問,宏輔何必多事?」你未免管得太寬了吧。是勛忙道:「主公豈可不問?專斷之權,絕不可操之於下!」
典韋雖然不聰明,可也不是笨伯,當下叫道:「也說得是,便請是參軍去見主公,有某在此,定不教彼等害了孫汶性命!」
他本來以為曹操喜歡聽這話的,可曹操終究不是諸葛亮,當下皺皺眉頭:「左右不過個把軍吏,若權不下移,吾行將累殺矣。」說著話垂下頭去,翻開一卷竹簡,再也不瞧是勛,卻問,「適才的軍令、政令,宏輔可都擬就了么?」
「好了,」人群外突然又響起一個是勛熟悉的聲音來,「圍聚轅門,高聲喧嘩,成何體統?將這些圍觀的兵都綁下了,軍法處置!」
是勛眼珠一轉,朝典韋輕輕點頭:「如此,勞煩典都尉了。」說著話大步離開轅門,朝向曹操的主帳而去。趙達想要追上去,卻被典韋牢牢按住了肩膀,一動也不能動。
有著兩世的社會經驗,有著超過同僚兩千年的歷史積累,更重要的是從史書中摸索到了曹操的各個側面,是勛知道,有些話已經不能再說了,再說就肯定出事兒。好在他始終都沒有告訴曹操,孫汶是因何而被誣獲罪的,大戰當前,倘若說出「勾結袁術」這四個字來,那麼同樣的疑忌也很可能轉移到自己頭上。啥,自己更跟袁術八杆子打不著關係?那又有啥要緊?若講證據,世上便再無冤死之人了!
是勛為救孫汶,一時心急,有點兒莽撞了,竟然不等衛兵通傳,就闖入帳中,求見曹操。眼瞅著曹操的臉色就有點兒不大高興,問他:「宏輔匆匆而來,是何緣故?」是勛氣喘吁吁的,開門見山地答道:「為校事欲斬孫汶,特來求赦。」曹操就問:「因何罪而欲殺之?」
是勛這陣子躥起速度太快,勢頭太猛,跟朝廷中和士林中名聲太響,他本能地察覺到了曹操略有不愉,所以處心積慮地想要消除曹操的疑忌——包括故意把寫給李通的私信也遞給曹操看。仗著自己是曹家恩人加親眷的他人所無法企及的特殊背景,相信只要足夠謹慎,曹操的點點不快絕不會轉化為怒意,而可能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消退。但這次為了挽救孫汶的性命,他一時魯莽,竟然闖帳而入,卻發現自己隱隱約約觸及到了龍之逆鱗!
「此例不可開!」曹操冷哼一聲,「此例開則軍法廢,軍法廢則兵不整,兵不整則軍必覆。宏輔勿再多言,請下去吧!」他還特意把那個「請」字加重了語氣。是勛心說完蛋完蛋,曹操真生氣了……這可怎麼辦才好?難道自己就此退縮嗎?終究那孫汶跟自己並非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