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陽晨被紫闕之卷七

第二十四章 河內司馬

陽晨被紫闕之卷七

第二十四章 河內司馬

司馬防當了那麼多年官僚,其中關竅一聽就明白啊:「既如此說,侍中此來,不為探問關中山川形勢,而是要察人和,知各郡縣之賢愚不肖,以便授官?」是勛點頭,不失時機地給戴上一頂高帽子:「司馬公洞見萬里,料必有以教我。」
至於日後發動政治改革,或者阻撓陳群出台九品中正制,可能必須面對這些世家豪門出身官員的反對,但是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天下還沒有統一呢,操心那麼遠的事兒幹嘛?
是勛也不跟他玩虛的,況且這年月的官場風氣,還沒有後世那樣滿嘴客套話,反覆彎彎繞,於是直截了當地就說,雖然李、郭跋扈肆虐,但這回召集討伐的各路將帥也都好不到哪兒去,若被他們滅掉李、郭,佔了關中,無異於前門拒狼,後門進虎,所以朝廷派自己在戰後還要鎮撫關中,任命牧守的官員,以使得關中千里沃野都歸於王化。這是真正的大義名份,說明白了,不怕你司馬防不肯幫忙。
他首先作揖,口稱:「拜見司馬公。」司馬防急忙還禮:「天使光降,蓬篳生輝,侍中請入內敘話。」兩人只是對面而揖,司馬家的小子們按照禮數,可全都跪了下來,是勛伸手去攙:「卿等皆司馬公的子侄吧,不必如此。」小夥子們排得挺整齊,大致一數,正好七個,加上已仕曹操的司馬朗,乃謂司馬家「八達」是也。漢代以右為尊,是勛就從自己左手邊兒開始扶,司馬家老大是司馬朗,現在許都,那麼這個,理論上必是老二司馬懿——
第二位應該是司馬孚,字叔達,瞧年歲跟二哥差不太多,容貌也頗為相似。是勛有印象的也就這哥兒倆再加上司馬朗了,剩下的什麼季達、幼達,他記不大清,也懶得一一去攙,只是把雙手虛虛一抬:「都請起吧。」瞧最年輕那個,估計還不到十歲。
荀家哥兒幾個或在河北,或在河南,也正是這個原因。
他順便就大致瞧了瞧司馬家莊院的規模,比起自家許都外和鄄城外的莊子,那確實廣大和輝煌多了,尤其是百年老宅,毫無最近翻新的痕迹,瞧著就那麼滄桑,那麼有底蘊……就好比後世的真古迹和偽古迹,有點兒見識的人一眼就能瞧得出來。
據是勛的分析和猜想,司馬懿之所以拒絕了曹操的招聘,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世家大族保家衛業的思想在作祟。曹操頭回徵召的時候,袁、曹大戰方酣,曹操雖在官渡取勝,卻還並沒能最終底定勝局,司馬懿害怕萬一壓錯了寶,會給家族帶來不必要的損害——反正大哥已經在你手底下做官了嘛,又何必把我這雞蛋也往同一個籃子里放?萬一出事兒,怕會一籃子全砸,一家子全滅呀。
再往深里想想,曹操徵召司馬懿,是要辟他到自己屬下來做吏的,估計若是朝廷下詔,召他做個地方令、丞之類的,他未必就會推辭——嗯,自己遵循著這條思路,倒或許可以搞點兒小花樣出來試試看……
司馬防說這個簡單,我在京兆為尹多年,當地的風土民情,各縣大姓,那都是門兒清的,雖說離任也好幾年了,終究那些大家族根深蒂固,就算李、郭也未必能給拔得起來,肯定還有用啊——「至於馮翊、扶風,多為耳聞,恐怕未必得實,防姑妄言之,侍中姑妄聽之可也。」
然而「唯才是舉」終究只是曹操和是勛個人的想法而已,社會思潮還並沒有被徹底扭轉,以是勛目前的身份,招攬吳質、秦誼等單家子弟為門客是很正常的事情,想要招攬司馬家的子弟,那難度就很大啦。所以就算他真的能夠王八之氣一放,連司馬仲達都倒頭便拜,對方也未必就肯為他所用,而只好由他推薦給曹操使用。
定睛觀瞧這位司馬仲達,只見他年方弱冠,唇上只有淡淡的短髭,瘦臉,顴骨略高,此外相貌並無什麼特異之處——唉,咱說好的「鷹視狼顧」呢?這小年輕總是低著頭,垂著眼瞼,瞧上去那麼的有禮貌,害得自己就瞧不清他的眼神兒啊。
司馬防把是勛等人讓入庄中,登堂而坐。魯肅身為六百石的侍御史,自然也陪坐在側,至於吳質、秦誼等人就沒有上堂的資格了,自有司馬家的親眷、門客們領去款待。司馬家的小子們也沒有全都跟過來,只有前兩個敬陪末座——估計因為這倆已經行過冠禮,算大人了。是勛心說正好啊,我對那剩下五個,還真沒多大興趣。
落座以後,司馬防就問啦,天使自稱是欲往關中,路過溫縣,怎麼想到駕臨敝舍呢?有什麼吩咐嗎?是勛開門見山地告訴他:「勛此番奉旨西行,總督河東、弘農、關西諸將以討伐逆賊李傕、郭汜,因不熟關中情勢,故曹司空要某先來請問司馬公。」說著話把曹操的書信,以及司馬朗的家信呈上。
瞧那幾名庄丁的眼神兒,就似乎不大信的——堂堂天使,二千石侍中,就這麼著直接撞咱們家門口來了?不應該先通知縣衙,然後由縣中派人來通報,要求出迎嗎?是勛冷笑著瞟他們一眼,順手就把長長的節杖給舉起來了:「使節在此,汝等何疑?速去通傳!」
是勛整頓衣冠,把節杖交給從人手持,自己上前去跟司馬防見禮。他是在職的侍中,司馬防如今已是白身,照道理不必要如此畢恭畢敬,況且即便司馬防仍在京兆尹任上,兩人的品級也是相等的。但一來官位的尊卑不完全按秩祿走,作為中朝官的侍中比幾乎所有郡守都貴重,卻獨獨低於兩京所在的河南尹和京兆尹,二來人家雖已去職,終究是官場上的老前輩,又于自家主子曹孟德有薦舉之恩,所以是勛是不大好擺天使架子出來的。
那些庄丁當然是無緣得見節杖的,但都聽說過,而估計這年月也沒誰會特意造支節杖出來招搖撞騙,於是全都給唬得一愣一愣的,就有幾個趕緊捧著名刺進去通報,某幾個從門房裡掇出張席子來,請貴人暫時歇腳。是勛騎馬騎得兩腿酸軟,所以也不去坐,只是在庄前轉圈兒散步,舒活一下筋骨。
時候不大,便見莊院大門洞開,隨即司馬防領著大群小子就迎出門外。是勛先是小小吃了一驚,轉念一想也對,自己身為二千石的高官,又持節出使,司馬父子就該全都出門迎接才對——這倒省了自己的事兒了,不必要找借口跟司馬防說讓我見見你兒子們尤其是老二,也不必擔心司馬懿突然間扮痴、裝病。
這種「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的社會形態、官僚體系,直接制約了人才的流動,割裂了社會階層,導致朝政腐朽、兼并嚴重,兩晉與南朝即因此而弱。是勛本人是不希望歷史再發展到那一步的,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來避免九品中正制的出台。他在兗州曾經勸說曹操打擊豪門世族,也正是這個原因。但這並不說明他徹底仇視世家大族,他來自兩千年後的思想,其實跟曹操的用人政策頗有合拍之處——只要確實有才能,並且為我所用,誰管你是什麼出身呢?單家可用,勢族照樣可用。
是勛本人的家世不算很高,當然比起魯肅、吳質這類單家子弟,那是強得太多了。估計要是擱後來九品中正制盛行的兩晉和南朝,司馬家妥妥的上品啊(當然,在不考慮他們家變成皇族的前提下),家中子弟起家就能做五、六品官,自己應該算中品,可從七、八品的郡縣屬吏起家,至於魯肅、吳質,下品寒門,一輩子都是當小吏的命,根本入不了流。
《晉書》上說,司馬懿是因為「知漢運方微,不欲屈節曹氏」,所以才裝病拒絕的,這完全是扯淡。後來他被迫應召,從曹操的文學掾做起,就一直「屈節」到死,沒見露出絲毫找機會辭職回鄉隱居的苗頭。
司馬防靈帝末年曾為雒陽令,獻帝初擔任過幾年京兆尹,換言之,他是董卓、王允時代牧守的京兆,李、郭殺入長安以後,就主動辭官歸鄉了。說是老官僚,其實歲數並不很大,估摸著也就五十歲左右,鬚髮皆黑,是勛瞧著,就整個兒是司馬朗的中年版。當下他把兒子的來信先放一邊兒,展開曹操的書信讀了,不禁捻須微笑道:「不想孟……曹司空尚記得老夫。」
問題又繞回來了,曹操身為司空,貴為三公,別說司馬家了,就連弘農楊氏這種顯貴門閥的子弟,去做曹操的門客、屬吏都毫不委屈,為什麼原本歷史上司馬朗去了,司馬懿卻堅決不肯應召呢?
孝敬里的司馬氏,在溫縣乃是數一數二的豪門大戶,很好打聽,於是是勛一行人鮮衣怒馬,直接就奔了他家莊上。門口自有庄丁攔阻,是勛就下馬遞上名刺,說:「侍中是勛等,奉王命前往關中,途經此處,來拜故京兆尹司馬公,還請通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