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死生何所期之卷十三

第十八章 皆不必問

死生何所期之卷十三

第十八章 皆不必問

如今關靖口中之言,不是和那鄔某對田文鏡說的話很象嗎?我去辦事,你且放心,不要打聽過程,光等著結果就好——你真能象鄔某那樣,給我一個石破天驚的結果嗎?
是勛心說辦事前先提條件,這不是我的風格嗎?趕緊答道:「先生但有所命,勛無不從也。」
所以嘛,咱只要反擊一下,把敵人嚇退,別老跟朝中掣我的肘,那就行啊。
關靖點點頭:「既如此,易為矣。」隨即詢問是勛,我讓你準備的名單你準備好了嗎?
想到這裏,便一拱手:「全在先生。」
關靖說談不上什麼「命」,我希望能夠入你的門下為客,這樣就可以好好地觀察你,同時你日夕所聞朝中之事也都得告訴我,你日常處理的公文,我也都必須過目,這樣才能了解你本人的性格、能力,以及所處的環境。只有答應了這兩條,我才能為你想方設法,獻計補救。
野史有載,雍正朝名臣田文鏡曾聘一鄔姓幕賓,所為擬奏,無不中式,后因薪薄辭去,而他人為文鏡擬奏,十有九封都被駁回,文鏡無奈,只得高薪迎回鄔某。后數年,鄔忽自作一奏,雲上必喜,然文鏡不得觀看,文鏡深信之,奏上,始知乃彈劾隆科多也,大驚。然隆科多即因此而倒,鄔亦隨即辭去,不知所蹤,文鏡始知鄔乃雍正私人也。
關靖迎是勛上座,喚從人送上熱水。待從人退下后,他才不慌不忙地問道:「譬兩軍相對,君恐有失,未戰而先退,敵乃以君為怯也,其勢必張。未知君欲退三舍后即反身而戰,使敵知誠不可侮耶?或欲一退而再退,誘敵深入,可一戰而滅之耶?」
那麼關靖說我的私心,究竟是指的啥呢?
終究他跟荀氏或者汝潁集團目前都還坐在同一條船上,算是「人民內部矛盾」,沒必要這就準備著最後決戰——真把汝潁集團給徹底打垮了,那曹操集團也等於斷了一條腿,這瘸子還能走出多遠去?哪怕想對付世家吧,也還沒到圖窮匕見的時機啊。
是勛自然無有不從,當天就把關靖接到家中,單辟一小院居住,還把諸葛亮和眾多門人全都集中起來,讓他們向關靖行禮。日常之間,是勛也以「先生」稱呼關靖,而不名之。
你是打算跟晉文公似的,先退避三舍,以示禮貌,然後就打上一場,使得再沒人敢輕視你呢?還是繼續裝孫子,最後觸底反彈,一舉把政敵全都擊垮呢?
關靖點頭道:「然也。令君因其至公無私,乃能彌謗也,君其有私,乃不能止謗也。何謂有私?近則顧其身,唯恐主疑;次則籌其勢,欲成大業;遠則慮其名,求萬古不朽。既有此私,自然如履薄冰,愈恐人言,反致動輒得疚。」
當下指點姓名,詳細向關靖說明了這些人的出身、來歷、才能,以及跟自己的親疏遠近。說完之後,關靖即將這張紙疊好收起,對是勛道:「君若無私,則無謗可染,自此後即可隨心所欲,無私做去。至於反擊之事,一委之靖,手段皆不必問,間中,或須君親筆書信,以付其人也。」我下面要做些什麼,你都別過問,等著看結果就是了,你只有啥都不知道,才能真正無私。或許我會請你親筆寫幾封信給這名單上的某些人,到時候只管寫就是了。
他說是勛的私心表現在三個方面。從近處說,過於為自己的身家性命考慮,害怕招致主上的疑忌;放長遠一點兒說呢,是想因勢利導,做出一番大事業來;再更長遠,是想博取萬世的賢名。荀彧之公,是他只關注目前的政事,既不考慮個人得失,也不想望虛不可及的未來,所以沒有人誹謗他。是勛理想遠大,自然害怕行歪踏錯,整天戰戰兢兢。然而世事便是如此,你越不把怨謗放在心上,怨謗反倒遠離,越是擔心為人所忌,恨你的小人就越是層出不窮。
關靖在是府一呆就是半個多月,每天只是看和聽,卻幾乎不發一言。直到是勛跟諸葛亮二人開始準備宴請譙沛集團的酒席,關靖才跑過來,主動要求把名單拿給他瞧一瞧。在見過宴客名單以後,關靖就建議是勛:「可於宴間不期而論及朔州之事,將在外而為朝中所嫉,料彼等必感同而身受也。」
再沒有別的可說了,且已深夜,是勛便待辭去。可是走到門口,卻又忍不住轉回頭來,問關靖道:「先生在太原,尚有親族否?」
當下誠心求教,關靖就問啦:「君以為今群臣中,戮力王室,一秉至公者,誰也?」是勛說那肯定是曹丞相啊。關靖捋須而笑道:「言出君口,入于靖耳,唯天地知,又何必矯情?」你跟我這兒拍曹操馬屁,有啥好處啊?說點兒實際的吧。
是勛這下子算是真服了,關士起果有長才,雖然爭雄天下他排不上號,揣度人心亦一時之翹楚也,曹宏真沒有介紹錯。想到這裏,不禁起身長揖:「勛不敏,致有今日之厄,未知當如何補救?先生教我。」
當然,吳質也不是想害自己,但吳質所慮,遠沒有關靖來得深刻呀!
是勛便從袖中抽出一頁紙來,上面詳細開列了自家所舉薦、任用,或者交好的一些官吏姓名,並且按照關靖的需求,分為三檔。第一檔是出身較低,或者根基不固,必須牢牢依附著自己的,比方說孫資、吳質、賈衢等,也包括弟子諸葛亮;第二檔是願意跟從自己,但未必死心踏地的,比方說董蒙、郭淮、任嘏等,節操不夠的秦誼也在其中;第三檔是可引為奧援的,比方說諸曹夏侯中關係最好的夏侯淵,以及董昭、司馬懿等。
這次宴會,是商借了曹操在許都城外的別苑,於是是勛、曹豹、諸葛亮等便趕緊處理雜務,然後趕在天黑之前返回了城中。是勛與關靖同乘而歸,進府以後,關靖略作一揖便別去了。是勛跟丈人告了罪,又跟老婆打了招呼,然後才親往關靖寢室求問。
是勛心道這老兄說得對啊,雖然我不能不考慮千秋萬載之事,更不能不考慮曹操的觀感——荀彧就是不考慮,現在是風光啊,將來不還得鬱鬱而終嗎?然而一時的疑忌真能對我造成多大損害嗎?就算我擁兵自重,外挾胡勢,內據朔州,在如今的形勢下,曹操也不能拿我怎麼樣啊,待事畢后再交兵返都,亦不失竇融也。我當初為什麼就聽信了吳質之言,自己嚇自己,匆匆地打朔州跑回來呢?
關靖說是勛有私心,是勛不禁愕然。他心道我一心輔佐曹操統一天下,進而壓制世族、撫安百姓,避免「五胡亂華」之類的災難降臨,放眼天下,有幾個人能象我想得這麼長遠?有幾個人能象我這麼公心?說我有私心,是,私心誰沒有啊,我也想吃香的喝辣的外加美女環繞,就跟曹洪說的那樣啊,但這不可能影響到我的處境啊,也必非關靖所指啊。
聽了這一番話,是勛不禁低頭沉思,五內翻湧。
是勛猶豫了一下,但考慮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以及論政爭自己還是門外漢,真要插手,反易挫跌,而且說不定那過程驚心動魄,會讓自己直接爆了心血管——罷了,隨便你去搞吧,不知道最安全,出了事兒也方便把你拋出去當替罪羊。
關靖也急忙站起身來還禮,然後說我現在還幫不了你,我只是一介布衣,對朝廷的認識,對你的了解,都還很欠缺,剛才不過一些粗淺的分析罷了(是勛心說就粗淺的分析都能讓我如同醍醐灌頂……你是說真的呢,還是在自我吹噓?),真要想我為你謀划,你得先答應兩個條件。
再說了,關士起說得自信滿滿,彷彿只要是勛願意,繼續裝一陣孫子以後,就能跟後來司馬懿打敗曹爽似的,一仗建功。他或許真有這份信心,但是勛卻沒有那麼大胆的期盼哪。
是勛依計而行,宴后便來謝過關靖,然後問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關靖左右望望,低聲道:「此處不是說話所在,且返府中再言。」
是勛嘆息道:「先生所言,莫非荀令君乎?」「戮力王室,一秉至公」云云,是在說荀彧吧?
是勛仔細想了一想,回答道:「可戰矣。」
是勛真想問一句:閣下你其實不姓關,你姓鄔吧?
關靖進一步解釋道:「即以近日之事而論。君之守朔,為曹公也,非為國也;君之自辭,其為身謀也,其為全名也——若不為身丶名而謀,何必辭之?」你是怕怨謗及身,導致失去曹操的信任,降低自己在士林中的名望,那才緊著辭去了朔州刺史之職,導致穩定地方的願望、平滅胡虜的理想功敗垂成。要是你如同荀彧那般,光想著國事,而不慮己身,則根本不會在乎腐儒的譏議,不會在乎曹操的觀感。所有怨謗,其實都是你自家招來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