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江南無別封之卷十六

第十章 為小兒欺

江南無別封之卷十六

第十章 為小兒欺

賈詡也建議,說既然天氣逐漸轉涼,軍中疾疫也大致止息,咱們還是應當離開綠林山,北歸至章陵附近——離開長江和江夏更遠一點,敵方的夾擊之勢便難成立,咱們凝聚主力直指襄陽,迫使對方也只好收縮兵力應對——
然後第二條路:「聞卿與是宏輔相交莫逆?」
所以曹操聽取二人的意見,開始重用賈詡,一用之下,嘿,這傢伙果然好使啊,幾乎就是郭嘉復生——還沒有郭嘉那麼陰,很會說話,更會做人。今天賈詡提出這一計來,曹操深感謀划之深,用心之良,於是當即鋪開紙筆,親自給是勛寫了一封信。
荀攸說你老爹未必是真頑固,但他為一郡之守,總統荊州西線兵馬,劉表不會不在他身邊安插棋子,恐怕是心中欲降,而勢不能也——「戰未終矣,卿但留意,必有建功之機。」只要有心,就能立功。
黃家本來就是江夏郡安陸縣的顯族,黃射後來當章陵太守,距離江夏也不遠,江夏的風俗習慣,如今曹營中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那年月交通往來不便,士人有全天下跑透透,到處遊學的,普通百姓和役兵可很少能夠得著出境的機會,隔絕之下,那正如《漢書》中所言:「百里而異習,千里而殊俗。」所以平常要見到一個人,黃射本能地就能反應過來:你是荊州人吧?莫非祖籍江夏?
黃射越說越害怕,眼淚差點兒都掉下來了。荀攸暗中哂笑,表面上仍然好言撫慰,說你要想逃避危機也不難,我給你指兩條明路吧。黃射趕緊虔誠問計,荀攸就說啦:「其一,卿為荊州故吏,此番從征,若能建功,以悅丞相,則無憂也。」黃射說我原本也是這麼打算的,若能協助丞相安定舊章陵郡的人心,或者把老爹說降嘍,那便可如泰山之安。然而大軍到處,章陵各縣陸續開城歸降,我基本上就派不上什麼用場啊!至於老爹,我真是為他的頑固感到絕望了……
然而信才剛遞出去,別說幽州了,估計信鴿也才剛飛抵許都中轉,突然是勛又有信來了,而且隨信還送來了江東的第三名使者——陳端陳子正。
沉吟少頃,曹操當即有了決斷,於是下令:首先命魯肅舟師返回彭蠡,尋機斷絕周瑜的後路;其次再從中原調動兵馬,命曹仁、夏侯惇等共率七萬大軍南下增援。到時候我手頭擁有二十萬大軍,雖說糧草運補上困難一點兒,但還就真不怕你們六七萬人沿長江、漢水布防了!
黃射說也算不上莫逆之交,不過當初宏輔出使荊州,自己款待過他,後來在雒陽附近,他救過自己的命,因而在許下常有往來。荀攸說那你就趕緊寫信給是勛,請他在丞相面前美言幾句,丞相必然聽從。
如今可好,劉表將主力收縮至襄陽,黃祖得周瑜之援,固守江夏,各有三萬之數,一在西北,一在東南,正好夾擊我軍。況且他們還有漢水和長江水道連通,有舟師在江上縱橫,如同一條長蛇似的,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要是自己擊其中段呢?我沒帶什麼船,根本截不斷江漢啊!
他去找荀攸問計,荀公達勸他別慌,說「丞相寬宏,卿必不致連坐也」。黃射說我倒不是怕連坐,我怕的是丞相以我的性命來要挾老爹,就如同當年樂羊攻中山之故事也!
託大了,自己還是託大了,以為靠手裡這十來萬兵馬,即可順利奪取荊襄,然後羽檄直指,南部荊州也當望風而降,在此其間,只要有江北三郡的兵馬監控,孫權、周瑜必不敢妄動。真想不到周公瑾那麼大胆子,竟敢全師以援劉表;想不到孫權這麼沒節操,連殺父仇人說聯手也就聯手了!
所以今天曹操聚眾商討對策,荀攸特地把原本沒資格參与軍事會議的黃射也給領來了,讓他直接向曹操稟告。曹操聽了黃射的話,一開始沒當回事,只是問:「莫非南郡之援耶?或長沙之援?」
曹操採納了賈詡的建議,即日離開綠林山,退至章陵、蔡陽等縣屯紮——我進城了,你再敢來偷襲一個試試?才至章陵,便有快馬送來是勛的書信,備言陳端往說、陸議投誠之事,並要曹操警惕江東,說周瑜很可能會主動發兵來襲。曹操這個懊悔啊,若早得宏輔之言,何至若是?
悔不聽蔣子通持重之言也!要是按照蔣濟所說的,魯肅屯兵不動,那周瑜怎敢遽出彭蠡西上?魯肅主力仍在的話,大批船隻、兵員進入長江水道,根本就瞞不了他啊!
黃射黃公禮受命從征,但他的作用不是贊軍謀划——他也沒那個本事——一是因為曾經擔任過章陵太守,所以要幫助曹操撫安舊章陵郡也即南陽郡的西南部地區,更重要的,他得不停地寫信去勸降自家老爹黃祖。
是勛每回在外地都呆不長,往往才立大功,就被調回中央,知道的是你丞相離不開他,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忌憚他,不敢讓他長期掌控地方實權,這謠言傳來傳去的,就連曾母都不信賴兒子了,要投杼逾牆而走,你們倆關係再鐵,能比得上母子之親嗎?要是因此起了嫌隙,那多得不償失啊!
戰國時代,魏以樂羊攻中山,時其子樂舒為中山之臣,於是中山君就宰了樂舒,做成肉羹去送給樂羊。要說中山君這絕對是一葷招,除了拉仇恨外還有什麼意義?但人要是急眼了,什麼葷招耍不出來?
「孫劉素為寇讎,無奈而合,則兵將必不睦。周瑜在江夏,黃祖無能為也,亦無可抗;若周瑜前抵襄陽,劉表勢不能容。待其內鬥而我乘之,破之不難也。」
黃射大喜,拜謝荀攸,自去給是勛寫信不提。且說這日綠林山麓的大營遭敵縱火襲擊,黃射嚇得又趕緊去找荀攸。荀公達正忙著分派兵馬抵禦呢,也沒空理他,說你若是害怕,緊跟在我身邊就是了。於是二人登上高櫓,眺望敵勢,瞧著瞧著,黃射就瞧出不對來了:「吾觀當面之敵,似非皆江夏人也。」
他問荀攸、賈詡,說我要不要把是宏輔也召喚到前線來參与這趟軍事行動呢?荀攸表示贊成,賈詡卻說:「宏輔前守河東,而奪其兵,后據朔州,而迫其辭,今方定遼東,而丞相又召之來,識者乃知丞相推倚之重也,不識者謂丞相忌之。恐生曾母投杼之變也。」
而且荊州兵尤其江夏兵是什麼素質,何種戰法,他雖無慧眼,心中亦有模糊的概念。如今見了下面這些敵兵,隳突來去,偶爾還喊上一兩嗓子,他立刻就察覺出不對來了,趕緊向荀攸稟報。荀攸聽了他的分析,覺得茲事體大——「卿可還報丞相,此真大功也!」
黃射在御軍方面是白痴,在治政方面也不過庸才而已,所長者唯文學爾——當然是跟普通士人比,而比之是勛、禰衡、王粲之類文學之士,那也不過一普通票友罷了——但終究混跡官場多年,還是多少積累了一點點政治智慧的。他一開始信心滿滿,還以為只要家書一至,黃祖必降,從此父子又可重聚,同享富貴,可是沒料到老爹竟然那麼頑固,都這時候了,還打算綁在劉表的戰車上殉死呢。幾封信過去,都被黃祖嚴詞拒絕,黃射就慌了,心說老爹你不怕死還則罷了,可是你這態度肯定會牽累到我的啊——只怕不等江夏陷落,我就先被曹丞相下了大獄!
曹操當場就驚了,隨即腦中靈光一閃,趕緊扯過地圖來看,隨口問道:「魯子敬已率舟師出彭蠡否?」楊修掐指一算,說計點時日,倘若他確實遵從丞相的指示,那應該已經離開彭蠡,沿江而下前往巢湖啦。曹操不禁一拍桌案,恨聲道:「乃為小輩所欺!」
他終於想明白了,周瑜兵發巢湖,確實只是佯動,是個障眼法,但目的不是為了引誘魯肅進攻,或者打算前後夾擊魯肅的舟師,而是為了調出魯肅,他好趁機率領主力離開彭蠡澤,去援江夏黃祖!果然那兩家暗中勾搭在一起了啊,無論孫權還是周瑜在東線的渡江作戰全都是假象——要不然黃祖怎麼突然會那麼能用兵,兵力還瞬間膨脹到三萬多,並且來襲的敵軍中有那麼多揚州人!
所以黃射害怕攻打江夏倘若順利也就罷了,若遇小挫,曹操會不會遷怒於自己啊?會不會殺自己以恐嚇老爹黃祖啊?相比樂羊之伐中山,如今攻守易勢,曹操可不怕拉黃祖的仇恨啊!
黃射連連搖頭:「臣觀敵之二三,確為江夏兵,餘七八成,卻非荊州人也——恐為揚州之卒!」
「察文和先後用計,禍亂中原,然其本意非欲亂中取利也,唯自保耳。今丞相奄有中原,獨執朝政,則文和自保之地,舍丞相麾下而何所歟?」他就呆在你手底下最安全,那肯定會用心為你謀划啊。
曹操聞言而笑:「人心通達,無過文和。」賈詡的才智,曹操是久聞大名的,他當然也不在乎這人的風評是好是壞,然而終究是被迫降順,不知其心所歸,所以一直不敢大用。直到郭嘉臨終前向他推薦賈詡相代,是勛也幫忙說好話,說丞相你看賈文和自入都之後,閉門謝客,不廣交遊,這人有多老實啊,你怎麼還信不過他呢?
嗯,我要是有隻信鴿在幽州,也不至於此前為周瑜小兒所欺——這信鴿的養殖和訓練,還得再加大力度啊。
所以賈詡建議,曹操可以寫信給是勛,把前線情況說得嚴重一點兒,詢問他願不願意過來幫忙,由其自決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