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鑿空何期見之卷十九

第十六章 我主不見

鑿空何期見之卷十九

第十六章 我主不見

伸手一指:「請勞子輔。」沮授你別跑,你跟我一起去吧!
是勛瞧見陳宮略有些尷尬的表情,不禁暗笑:小樣兒,跟我玩花你還嫩了點兒啊。陳宮智計多端,又能將兵,也算是當世一等一的人物,但是比起其他一流謀士來,他缺乏急智,也就是說臨場反應不夠快。其實是勛也不是個有急智的人,但一來他對於此番出使,早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在心中模擬過各種可能性啊,即便未見呂布,先遇陳宮,對此亦早有預案;二則么,大計他是快不起來的,小小花招倒是眼珠一轉便有。
曹操聽了這話連連點頭:「自當先使宏輔熟悉前情,乃可遣也。」隨即又不忘加上一句:「然呂布五日後即待開戰。」那意思,你最多只有五天的複習時間啦。
曹操命是勛前去遊說呂布,是勛也不敢答應,也不好推辭,環視帳內眾人,沒人幫腔,也沒人給他解圍,不禁呆在當地,腦海中瞬間便轉過無數念頭:
渡河後行不多遠,果有一列涼州哨騎當面馳來,喝問來者何人。是勛自重身份,不能去跟個小兵搭腔,他事先吩咐過荊洚曉了,老荊遠遠地就喊:「侍中是勛,齎朝命來見呂將軍!」
陳宮本能地也從馬背上跳下來了。不管怎麼說,是勛也是二千石的朝廷重臣,秩祿比自己為高,論士林名望也比自己響,斷沒有他跟地上行禮,自己還高踞馬背的道理啊。陳宮下馬,才待還禮,那邊是勛一撩裙裾,突然給跪下了,鬧得陳宮也只好跪。
陳宮冷冷一笑:「休得詭言欺我,得非……」得非來遊說我主退兵嗎?可是又被是勛給打斷了:「勛安敢詭言以欺公台,詔在懷中,惜乎得見呂將軍才可宣讀也。」
為將者當知天時、地利、人和,其實耍嘴皮子也一樣,我才剛跑到前線來,對於雙方的軍力對比、戰勢政情,基本上還都兩眼一抹黑呢,我可怎麼去遊說呂布?你想派我去參加這場考試,總得給我足夠的複習材料和複習時間吧。
是勛陰冷地一笑:「吾自有計,子輔勿辭。」
小樣兒!玩花招你差我兩條街,耍嘴皮你差我整一個太平洋!
所以他只好親自前來堵是勛——事後呂布要是問起來,一句「相見爭如不見」就能糊弄過去。這要是當場宰了是勛,可就沒法跟呂布交待啦——好你才剛勸我要討伐權奸,復興漢室呢,轉眼就擅殺了天使,這心口不一之輩,留汝何用?!
陳公台吃一塹,長一智,早就吩咐下去了,若然曹營再有使來,一概都得先稟報給我,由我處斷,不得直接領到主公面前。他估摸著曹操自己說不動呂布,或許會派別的舌辯之士前來——最大可能便是那是宏輔!就不知道是勛如今在不在曹營之中呢?
涼州哨騎左右排開,各執弓箭在手,緩緩靠近。就中只有一騎呼喊一聲:「且住,待我前往稟報。」一溜煙兒地就跑沒影了。
沮子輔滿臉的茫然:「吾非善言辭者也,亦無秦舞陽之勇,何能助之?」
就這麼著一鬧騰,等再站起身來,陳宮突然發現自己沒話可說了。原本還打算嘲笑是勛一番,說你想來遊說我家主公,早已被我料到,此路不通,你還是趕緊打道回府吧。結果是勛突行大禮,就把陳公台的情緒和話語全都徹底打斷,再想不起來自己要說些什麼了。
所以他也沒有通知呂布,直接就率本部數百騎兵,跑河邊來堵是勛了。不管怎麼說,是勛也是朝廷重臣,且為鄭門弟子,名滿天下,陳宮不可能提起刀來,當陣而斬。那麼多人瞧著呢,但凡露點兒風出去,他陳公台還想不想在士林中混啦?倘若換了李傕、郭汜、董承輩,或許真下得去那手,換了呂布也有五成的驟施辣手可能性,陳宮終究是傳統士大夫,名門之後,他心腸再黑,奈何面不甚厚。
是勛此前見過三次呂布。第一次是于雒陽奉迎天子,呂布主動把他叫到馬前相見,再如何肝兒顫,那也不得不去;第二次是在華陰,賈詡設計想使是勛說退呂布,結果被他將計就計,差點兒要了賈文和的性命——那回有魯子敬在,幫忙分析時局,權衡利弊啊,這會兒可沒人能夠商量。
有句俗話怎麼說來著——「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一般情況下,那都是在使者被推出去要斬首的時候,才會如此引亢高呼,然並卵,必定人頭落地……
是勛定睛一瞧,完蛋,這人不是呂布,這傢伙分明就是陳宮!
可是誰能想得到,那無恥的沮授竟然公報私仇,想把自己再推到呂布面前去!
陳宮一張面孔憋得通紅,狠狠地一跺腳:「君且去,我主不見!」乾脆,我不跟你廢話了,直接轟人。
是勛是特意以漢官身份去的,想你呂布也是漢官,我等同殿為臣,你應該沒那麼大脾氣要宰我吧?
是勛準備了整整三天,把前線情況全都摸了一個透,然後才無奈地辭別曹操,光帶了包括老荊在內的親信部曲八人,離開魏營,乘小舟渡過雍水中游,前赴涼州軍中。他是特意經最北端前行的,這要是往南一點兒,不小心先被益州的人馬給撞見了,劉備斷然不能容忍自己去遊說呂布啊!
如今可不比在雒陽、在華陰,也不比在長安,如今跟呂布列陣相對,這時候就該讓太史子義去陣前挑戰,而不該讓自己去徒懲口舌之能啊。只可惜太史慈已經不在人世了,曹營那麼多將領,就再沒一個能是呂布的對手。是勛這個懊惱啊,我應該早點兒設謀弄死劉備,然後把關、張、趙收到手的,如此則何懼他呂奉先?!
隨即他策馬略略向前,就馬背上一抱拳:「公台,別來無恙否?」陳宮靠近是勛半箭之地,也停下坐騎,微微冷笑,正待拱手答言,卻見是勛突然甩鐙下馬,然後又是一揖。
呂布雖猛,終究是體制中人,理論上做事還有規律可循,起初是勛並不怎麼畏懼他——要說服這個大老粗並不為難嘛,怪不得原本歷史上,他會被陳珪父子玩弄於股掌之上呢,在這條時間線上,卻可以說被我屢次跟手裡揉搓了。可是經過馬玩之死那一幕,是真把是勛給嚇著了——那傢伙說殺人就殺人,連點兒前兆都沒有,安知他不會一怒之下,取了自己的性命?!
不怕聰明人,不怕傻瓜蛋,就怕混人愣頭青啊,從此以後,是勛心中便對這位呂溫侯暗生怯意,覺得還是離他遠點兒才好。
是勛不禁苦笑,隨即又說:「聞主公適會呂布歸來,料未能搖其心也……」你要是能把呂布說退了,自然就不需要我再去冒險啦——「呂布,世之梟雄,恐非言語所能動也……」眼瞧著曹操雙眉一擰,似要發作,趕緊承諾:「勛必當竭盡心力,往試說之。然……昔燕丹謀刺秦王,亦遣二使,今須一人相助,乃可行也。」
一見涼州騎兵圍將上來,老荊先就慌了,「噹啷啷」長刀出鞘。是勛趕緊一擺手:「勿得動兵!」開玩笑,咱們才多少人,而且身後就是雍水,你跟對方死磕,能有半成的勝算沒有?你這是白送陳宮殺我的借口啊!趕緊的,都給我把兵器收起來!
於是兩人相對稽首,互行大禮。跪拜稽首禮本是士人之間的常禮,只是自周朝以後,逐漸越用越少,非正規場合不必如此繁瑣——到了後世,平輩之間更乾脆不行此禮了,只有身份差距較大的兩人之間,才會有一人當面跪拜。是勛要是「啪」地跪下,說我是來投降的,那麼陳宮立受即可,可他分明只是稽首啊,陳宮沒有辦法,只好同禮相還。
是勛只好立馬等候。照道理來說,他自稱「齎朝命來見呂將軍」,也就是說帶著朝廷詔書前來宣旨,呂布就當親來相迎。果然時候不大,便見西方煙塵起處,數百騎呼嘯而來,當先一人遙遙拱手:「宏輔,來何遲也。」我早知道你會來啦。
這回聽說啥,是勛齎朝命前來?陳宮不禁冷笑,心說你以為換頂帽子,就能順利前抵我主面前?就能指白道黑,妄逞口舌?做得好春秋大夢!
第三次是攻打長安之役,隨即呂布就於酒席宴間暴起滋事,一酒瓶打死了馬玩。直到今天,馬玩那腦殼碎裂、鮮血賁漸的德性仍不時在是勛腦海中閃回,那回可真是嚇得自己差點兒尿了褲子啊!
自己搞了那麼多年的外交——跟這時代,或許只能說是「縱橫之術」——也算有些經驗和心得,倘若放在後世,別說見呂布了,就算英、蘇的外交官去見希特勒,那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可是這年月還沒有什麼外交慣例,沒有「外交豁免權」,身為使者,被人當場砍了腦袋的絕不在少數啊。
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再一抬眼,就瞧見曹操那兒仍然撲閃著原本不大的一雙眼睛,滿溢期待之色呢。是勛不敢再耽擱了,只好咬緊牙關,拱一拱手:「勛初來此,未諳戰情,不知將如何說也。」
結果陳宮不說話,是勛乾脆也不開口,兩人就這麼對面望著。好一會兒,陳公台才終於反應過來,於是微微痰咳一聲:「宏輔此來……」想說你此來莫非要遊說我主嗎?結果敵不動,我不動,他一開口,是勛立刻打斷:「勛奉天子詔,加官呂將軍,請公台延見。」
好吧,後悔葯沒處掏摸去,再說了,他此前就真有機會弄死劉備嗎?那大耳賊整個兒是屬帶魚的,滑不留手,從青州到徐州到荊州再到益州,只要他想跑,曹操壓根兒就追他不上——終於釀成今日之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