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番外篇

第三十章 俊傑相對

番外篇

第三十章 俊傑相對

聽說鄧艾跟自己身世相近,都是喪父隨母,馬鈞更生親近之感,於是就問啦:「卿母尚、尚安否?」鄧艾說我娘還好,只是為了賺錢給我買書,向附近大戶接了織綾的活計,整晚踩踏織機,熬得視力下降,若再不好生將養,恐怕遲早會瞎啊。說到這裏,觸動心事,不禁潸然淚下。
兩個結巴對話,越談越是投機,前面駕車的曹蛟聽了,直欲發笑——他當然不敢,只好咬牙忍住。不過心裏也挺高興,馬德衡說話比從前順溜多啦,我也算是完成了主公諸葛孔明的託付……
如今中原已定,涼州亦得粗安——涼公呂布遠征西域,國事都託付給國相楊阜,聽說那楊義山倒心向朝廷,並無反意——只有蜀中劉備竊據一隅,估計朝廷不久便要大軍往征,以大擊小、兼弱攻昧,破之可期也。要是下一屆科舉遲遲不開,我們錯過了上陣的機會,即便考上知兵科,今後也沒什麼前途可言啦。
啊呦,等等,我聽說結巴對結巴,互相影響,這病症恐怕就永遠好不了哪!
眾人皆驚。魏文成驚懼之下,色心頓息,不禁瞋目大叫:「汝欲何為?!」石苞笑道:「汝假充國族,此車裂之罪也,而尚不悟耶?」其實這假冒皇親國戚的罪過雖然大,可還真不到車裂之刑,頂多也就大辟而已,石苞那是故意嚇他的。
馬德衡顧慮眾寡懸殊,打算先扯,然而那麼多鄉民,他們一車為導,數十人執械跟隨,不可能沒人瞧見啊。一人瞧見,竊竊傳語,頃刻眾人皆見,魏文成也不禁轉過頭來,微微皺眉:「汝等又來,為何事也?」
只是上路走了不遠,石苞、鄧艾倆小伙兒就開始交頭接耳地商量,隨即石苞稟報馬鈞,說這魏文成貌似在附近有所莊院,他那些家丁跑回去,說不定還會聚眾到屯裡來搶人——「天色尚早,末吏可奉上官渡洧水以向許昌,對岸有驛,暫歇一宿,明晨可至。鄧艾即返屯中,備守御事。」
魏文成聞言愕然:「曹氏與皇族何干?」
就聽石苞又說:「今知貴人來此,吾等已於屯中備下酒食、金帛,以奉迎貴人……」轉回身朝馬鈞使個眼色,「恭請貴人上車。」馬鈞會意,趕緊跳下車來。
馬鈞是徹底的無語了。石苞也咬牙強忍住笑,又問:「然則前朝為漢,漢天子得無姓漢耶?」魏文成本來想說當然啦,可是一皺眉頭,貌似真想不起來這世上有姓「漢」的人……
鄧艾說我們當然不甘心啦,想要再大幾歲,就跟屯田都尉打個報告,前往洛陽去應科舉,考「知兵」,然後去戰場上一刀一槍博個出身出來——這屯所的微末小吏,真的幾無上升可能啊。
鄧艾當先率領著屯民就沖了過去,各自將手中長矛、杸棒橫起,不但隔開了蒲、姜二姓,還把魏文成的幾名家丁也給隔在外側。
為什麼自己就不肯花費精力,幫助母親減輕負擔呢?
魏文成斜他一眼,驟然雙睛一亮,語氣瞬間變得溫和起來:「吾為解難,非為引鬥,汝等執械而來,無益也。可即退去。」馬鈞心說這什麼屁話,你帶的鄉農全都扛著耒耜呢,那就不叫「執械」啦?就見石苞把目光左右一掃:「吾自與貴人說話,汝等可閃開些。」
果然魏文成聽了這話,身子就開始哆嗦,嘴裏卻還硬挺:「吾真皇族也,汝等微末小吏不知……」曹蛟仍在車上,手持韁繩,不禁揚聲笑道:「汝本姓魏,如何敢言皇族?即吾曹氏,亦不敢妄攀也。」
說話的功夫,那些鄉農尚且迷糊,魏文成的家丁們就待衝上來搶人——他們手中沒有利刃,棍棒還是有一些的,當即與幾名屯農戰到一處。鄧艾二話不說,拔劍上前,奮力一刺,便將一名家丁穿了個透心涼,橫屍當場。
馬鈞對附近地理狀況毫無概念,而且也不是一個有急智,能拿主意的人,當下瞥一眼曹蛟,就見曹蛟微微點頭。於是他也點頭,但卻一指鄧艾:「艾可從也。」你們倆調換一下,讓鄧艾陪我往許昌去。
他想了一想,又說:「若、若吾不在都中時,亦、亦可投諸葛孔明、趙君卿也,吾、吾當先薦卿等於、於二公……」
馬鈞喟然而嘆,鄧艾也不清楚上官究竟在琢磨些什麼,只好拱手不言。隔了好一會兒,馬鈞這才拉回思緒,再度詢問鄧艾:「觀卿與石、石苞皆非俗吏,有勇力,能、能、能決斷,豈甘長、長久屈身畎畝之間耶?」
當下心中亦不禁生出親近之感,急忙拱手,把自己的身世備悉陳述:「末、末吏字士載,本、本義陽棘陽人也,少、少孤……」
結結巴巴的,好在馬鈞也不去催他,終於分說了一個明白。原來這鄧艾少即失怙,因為戰亂才跟隨母親前往汝南投親,可是接著汝南又亂,只好隨同宗族,輾轉又來到潁川,被召為屯民。本家有一遠親,博學多才,鄧艾就跟隨他讀書,頗有所成,再加上年紀雖小,力氣卻大,無論農活還是訓練都名列前矛,故此被提拔為都尉學士。只是他因為口吃,被同僚瞧不大起,這才又發配到附近屯所,襄理事務——他跟石苞也是在這兒認識的。
這一出了人命,鄉農們全慌了神兒啦,「呼啦」一聲,各自向後退開十好幾步。魏氏的家丁更是膽怯,跌跌撞撞地退縮,其中幾人還乾脆把手裡的棍子都給扔了。
馬鈞也不禁嘆息,說我娘也是一樣啊……說到這裏,猛然愣住,隨即一拍大腿:「我之過也!」
——其實這都是事後諸葛亮,馬母一心想他讀書上進,非常討厭自家兒子擺弄各種工匠工具,馬鈞要是敢提出改良織機,非給馬母一頓棍棒打出屎來不可。
魏文成渾若未覺,只是把左手也伸出去了,握著石苞的手,輕輕撫摩……石苞見時機已到,當即奮力抽出手來,一把揪住魏文成的后領,同時長劍出鞘,橫于其項——魏文成個子不矮,可是這小年輕的個子更高,力氣也大,就跟揪著一隻小雞崽兒似的。
【番外篇終】
馬鈞手足無措,只好低下頭去注目石苞和鄧艾。就見石苞微微一笑,拱著手排眾而出:「吾等乃近屯之屯田吏,聞貴人在此,為兩村解難,特來相助。」
他跟鄧艾同病相憐哪,頗有親近之感,所以想讓那小子領路。
魏文成倒並不怎麼在意「酒食、金帛」,卻只是注目在石苞臉上,隨即伸出右手去,緊緊握住石苞的一隻手,左袖則隨便一一甩,喝斥姜氏:「可速牽犬來,還於蒲氏!」姜氏長老還待求懇,石苞卻猛地一按腰下佩劍,怒喝道:「乃敢不遵貴人之言?」喝令屯兵:「都來衛護貴人,免為宵小所劫!」
這還真是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問題啊……石苞乃問:「汝可知今為何朝?」魏文成說是魏朝啊,誰人不知?「然則魏朝天子何姓?」魏文成說:「大魏天子,自然姓魏,不言而自明也。」
馬鈞覺得,對於國家大事,他貌似還沒有鄧艾知道得多,看得深遠……不過科舉目前還並沒有明令頒布每屆間隔的時間,馬鈞也說不準下一科何時可開。他只好安慰鄧艾:「卿、卿既有才,何慮不得、得、得用耶?」下回科舉,你們小哥兒倆可一定要去洛陽應試啊,如果我還在都內,也可以照拂一二——起碼給你們找地方住,不必要跟旁的士人擠在一起。
石苞高聲叫道:「此人假冒國族,乃車裂之重罪,吾今奉縣中之令前來捕拿,有敢阻攔者,與之同罪,並誅三族!」沒想到小伙兒相貌俊秀,這嗓門兒倒是不小,吼聲直震得人耳朵里「嗡嗡」直響。真是聲勢奪人啊,於是直至將魏文成繩捆索綁,推搡上路,再沒人敢來劫奪了。
只是——「上、上官自都中來,可、可知科舉再、再開,須幾歲耶?」
原來他突然想到,自己在老家的時候,就光琢磨著造指南車了,竟然沒想到幫忙母親把織機也給改良一下。這年月的織機是很笨重的,要以足踏「躡」,來穿插經緯,好的綾有五十綜(帶著經線上下分開形成梭口的裝置)、六十綜,一綜對應一躡,一個人根本踩不過來,就這樣織一匹花綾還得一兩個月的時間。自家母親只能織普通的麻布,還需要十綜,得踏十躡,不僅僅熬夜花眼啊,體力消耗也非常之大。
鄧艾聽這話就是一愣啊,大著膽子抬起頭來,觀察馬鈞的表情。但見馬鈞神情坦然……對啊,上官也沒道理故意學自己說話,以作嘲諷——我還當這位上官架子大,所以不怎麼說話呢,敢情,跟我是一樣的毛病。
鄉農們害怕「貴人」,可是也不敢得罪屯吏,當下閃開一條通路,石苞近前兩步,深深一揖:「貴人一言可決,何必與鄉農糾纏?若有不服貴人言語者,吾將兵來,可盡捕之也……」此言一出,蒲氏眾人面有喜色,姜氏卻不禁猶豫退縮。
於是各率一半屯民,分道揚鑣。走了不遠,馬鈞就召喚鄧艾上車,相對而坐。然後他竭力放鬆心情,開口問道:「汝……觀卿非、非俗吏也,卿字為何?如何來、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