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本來無一物之卷廿二

第三章 自恃其智

本來無一物之卷廿二

第三章 自恃其智

然而可惜得很,曹昂本人卻並不怎麼爭氣,最近又鬧出來那樣的事情……
周不疑近來越發神神叨叨,憤世嫉俗,便為明證——這還多虧自己和關靖、諸葛亮反覆開導他,否則即便曹操不下狠手,千夫所指,那小年輕也必然無疾而終。
經過是勛長年的努力,他如今終於可以拍著胸脯說,兒子是復無論在這時代還是自己穿越前的時代,人生觀都算勉強正派,至於世界觀……不提也罷。可是雖然是復瞧上去就是很正常的官宦子弟,沒什麼劣習,也沒什麼惡行,論及學問,卻實在是提不起來啊。
只等有了兒子以後,他才突然想到,我可以把這些全都說給兒子聽啊……不,是必須要說給兒子聽!只是灌輸的時機還需斟酌,真要把兒子教育成為具備未來理念的古代人,那在社會上還可能混得開嗎?終究不可能帶兒子到未來世界去瞧上一瞧,親身體會啊,那麼「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知其然而不盡了其所以然,恐怕自己都會把自己給逼瘋嘍。
一則曹子修見為太子,為儲是名正言順,保證他的地位不變,可以最大程度地維持安定局面;二則這孩子無論在文士當中,還是在武將當中,都有一定的影響力,兩條腿都站得比較穩;三是雖然有些迂腐,但終究宅心仁厚,可為守成之主,對於臣子們來說,也顯得比較安全。
然而與是復不同,他並不怎麼看好曹彰,又因曹衝過于聰明而頗加防範。這幾年他雖然盡量置身事外,卻始終在考慮曹操繼承人的問題,目前的結論,貌似最合適還是長子曹昂。
是勛擺擺手,說不談了,咱們出去吃晚飯吧。
最終是勛不禁長嘆一聲,關照是復:「是非汝所能妄言也。譬如泥淖,涉必陷足,慎之,慎之。」今晚你跟我說過的話,千萬千萬別再對第三人透露。
因此上,他對是復真不能說是「諸事無隱」,所以那麼說,只是為了讓兒子對自己「諸事無隱」罷了。
是復趕緊拱手受教,說爹你且放寬心,你兒子是傻,可還並沒有傻到那個程度呀。然而——「阿爹之屬意,亦須定矣。」你也別一直猶豫不決啊,你究竟看好哪位皇子,也得趕緊拿定主意才成。
是勛有兩個家,一在洛陽城內,與妻曹氏、妾甘氏,及兩個女兒所共居也,二在城外,構建莊院,與側室管氏、兒子是復共居。緣由在於曹、管二女不和,是勛此前國事倥傯,沒精神頭操心內事,乾脆把兩人分開,其後便逐漸成了定例。分開時間長了,二女倒也往來致書,甚至偶爾走動,表面上尚算和睦,只是誰都不提「分久必合」之事,是勛也只好繼續兩頭跑。
是復說曹沖那小子聰明過了頭,做事顯得非常矯情:「隻言片語,皆似有深意者,欲探兒之所欲也,與彼交往,甚感疲累。」
但這絕不代表他在主觀上就疏遠自己的兒子,對於是復的教育問題還是頗為上心的。是勛滿腦子的未來知識和理念,充滿了傾訴欲,非常希望能夠將自身的真實來歷向某人合盤托出——當然那是不可能的,人必目之為瘋癲也。即便在《物理初言》當中,他也咬緊牙關忍住,沒有花篇幅描述兩千年後的世界形貌——這年月即便再開明的讀書人,恐怕也不會有人能夠理解其中之萬一啊。
故而他親自上陣,六歲即為是復開蒙。但問題自己的精力終究有限,而且還三天兩頭地出遠門,折衝于諸侯之間,再加上終究是自家兒子,又有管巳攔著,那真是打也打不得,罵又罵不出記性來……
故而這回是復說了,我不瞞你,跟你實話實說,對於太子那是真不看好,而且——「阿爹寄望天子,兒等則必寄望儲君也,若不得人,宦門之危,恐反甚之於平民也。」
總體而言,他在城內宅邸呆的日子比較多,出至城外莊院,也就佔了五分之二的時間而已。所以就理論上來說,與兩個女兒相處比與兒子是復相處要親密得多——再說是勛本沒有男尊女卑的想法,不似這年月絕大多數士大夫,視子如璋,而視女若瓦。
是勛心說太平將軍有什麼好當的啊……
曾以「稱象」之事而名滿天下的曹沖,也是如此,聰明過頭,鋒芒畢露。好比說在拉攏是家人方面,正如是復所言,幾乎每句話都象在試探對方的心思、傾向,時間長了,反倒引人反感。在這方面,他做得就不如三哥曹彰啦,你看曹彰見天兒找是復講武、狩獵,只拉近感情,卻基本上不提儲位之爭。
是復既然在文事方面毫無所長,是勛滿肚子的「學問」,也就不合適傳授給他,說明真相的時間只得一拖再拖。後來他也想明白了,兒子雖然加冠,也才十八歲而已,少年人心性不定,總得等他真正成熟以後,才能透露真相啊。而且自己也才四十歲——實際年齡其實更小——雖然這年月人們的平均壽命很短,但作為養尊處優的公卿,努把力就不可能活不過五十歲去,我著的什麼急啊。
是勛一心想創建半虛君式的官僚體制,則曹昂這種德一流、才二流,權力欲三流的君主,是再合適不過啦。
是勛聞言,不禁莞爾——這世上有兩種聰明孩子,一種「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靈性會逐漸消散,另一種則自恃其智,最終「聰明反被聰明誤」。孔融就是后一類的典型,他當年若是愚笨一些,不整天拐彎抹角地譏諷曹操,哪怕是當面頂撞,曹操都未必真會殺他——說不定用來作為自己海量寬宏的參照物呢。
然而問題是,是復並不是真的「愚且魯」,他只是不喜歡文事而已,大概受其母的影響,弓馬之道倒頗為嫻熟,年紀輕輕就甩開他爹好幾條大街去。管巳有時候也得意洋洋地吹噓:「吾兒不學其父做宰,乃可為將軍也。」是勛說你就真放心讓兒子上戰場,不怕有個萬一嗎?管巳聞言啞然,好一會兒才想出辯駁的理由來:「彼父可致太平,兒乃為太平將軍。」
世人都說,是太尉的群弟子,各得其一所長也,諸葛孔明得其「仁」,郭伯濟得其「信」,司馬仲達得其「睦」,秦元明(秦朗)得其「言」,張敬仲(張緝)得其「恭」……獨周元直得其少年時之狂態,且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也。
是勛只好安慰自己:「唯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是復走不通科舉之路,但可以蒙蔭為郎啊,只要自己老了老了,在政治上不驟然跌一個大跟頭,是複本人也不捅什麼大簍子,累積資歷,二千石終究還是有得做的。等自己一閉眼撒手,就算新的爵制始終不定,起碼還有個侯位傳襲給他,乃可一生衣食無憂也。
當然啦,若論籠絡人心,曹沖、曹彰乃都不如另外兩名競爭對手。如今曹子桓、曹子建身周都聚集了不少人才,也有相當數量的重臣擺明了傾向於他們,只是在是勛心中的草稿上,已經基本上把這兩個人的名字給劃去了。因為曹丕主要拉攏的是世家大族,以陳長文為首,這跟是勛的政治理念背道而馳——是勛倒是還沒跟世家扯破臉皮,但他心中始終把大族當作自己施政的頑敵,片刻不敢大意。
用餐完畢之後,是復借口自己白天狩獵勞累,想要趕緊洗洗睡了,於是辭別父母,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進門之後,先命僕役點起燭來,他伏在案頭,開始寫信。信是寫給刺奸掾丁儀的,開篇就說:「正禮足下,前書收悉,然復以為,捕風捉影之事,正不宜驟稟于大人也……」
當晚家人聚餐之時,管巳又提出來了,說復兒既已冠禮,你最好趕緊琢磨一下他的婚事。是復倒貌似並沒有馬上結婚的想法,反倒阻攔母親:「且待阿姊婚後,再言兒事不遲。」管巳一瞪眼睛,說是雪出嫁就已經夠晚的啦,也不知道你爹心裏怎麼想的……她並非我所生育,我也不好插嘴,但這跟你的婚事毫無關聯,沒必要等她先嫁。
在經學方面,是復也就能夠背誦《論語》而已,其餘各經,竟然未能通讀,遑論明了其意旨了;在文學方面,是復落筆勉強文通字順,靈性、華彩是一毫也無。若是去應科舉,以是勛的身份,其子弟中正品評必給第一等的上中,有不少的加分兒,但就算再加一倍,估計也還是名落孫山……
是勛點點頭,說你有這份憂患心思,倒也挺好,然而……壓低了聲音問:「汝以為諸王中,誰可為嗣?」
是復咧嘴一笑,回答說:「諸王以阿爹故,皆願與兒交遊,其任城王、歷陽王往來最密……」歷陽王即曹沖曹子盈——「然兒以為,能安泰國家者,唯任城王耳。」
所以是勛打算等兒子人生觀、世界觀基本成型以後,再逐步向他透露事情的真相。問題是,又將要如何塑造兒子的人生觀、世界觀呢?對於張緝、秦朗、夏侯威等少年弟子,是勛聘請了名儒盧毓盧子家前來教授經學,自己只偶爾指點一下罷了,可是對自己親兒子是復,那真不放心扔給別人,尤其是這年月的儒士來教。萬一灌輸了一腦袋的泥古不化,恐怕自己就再難扳正過來啦。
是勛微微一皺眉頭,心說諸王中我最不看好的就是曹彰,你倒覺得他最合適繼承帝位……是因為你們在武道上有共同語言嗎?「歷陽王何如人也?」
是勛只好說:「吾念之也。」我正在考慮這個問題啊,怎麼可能耽擱兒子的終身大事呢?但正因為保愛兒子,所以在這件事上才必須慎之又慎——你別多話了,我會儘快拿出一個結果來的。
至於曹植,因其文采斐然,氣度雍容,頗得年輕官僚的仰慕。但這些年輕官僚僅是勛所知,並不包括是復、夏侯威等人,說白了,圍在曹植身邊的多為文士,他在軍隊里和武人中的影響力相當有限。是勛認為,國家終究還並沒有統一,這時候考慮一個純文藝范兒的帝位繼承人,不老靠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