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大塊兮茫茫之卷廿五

第七章 比干直諫

大塊兮茫茫之卷廿五

第七章 比干直諫

在這條時間線上,卞氏確實一貫安守本分,不涉政務,但她如今貴為太皇太后,皇帝是自家孫子,加上年紀又小,忍不住還是要插一兩回手。是勛被貶之事,照老規矩,山陽公主(如今該是長公主啦)曹節受了老公的教唆,跑來找老娘哭訴,卞氏當即就怒了,召曹髦來,問他:「汝初登基,不思酬賞群臣,以安社稷,反無過而罪太尉,何也?」
「天子尚幼,不敢違眾,臣以為主公復掌中書,乃無可避也。」
是勛道不管怎麼說,我目前還是待罪之身,必須先去向天子請罪。於是排開眾人,匆匆入城,直奔皇宮而來。
我反正是死定了,啥都不怕了,我就當著面指出來:你丫這麼做不對!你有本事就殺我吧。
是勛聽了此報倒不禁揚眉微驚:「何群臣愛吾之甚耶?彼等欲使吾掌中書,其真心耶?或有他意?」
哦,錯了,不是「我」,而是「我們」,在曹衝起兵的檄文當中,也把曹丕、曹植等人列名于上,並且按照年齒順序,似有欲戴曹丕為主之意。他確實派人前去遊說那倆哥哥了,但目前還並沒有確切的證據,丕、植二王願上賊船。
曹髦慌了,急忙辯解:「奪是公之銜,實先帝遺命也,非朕所敢專耳。是公實有功無過,朕深知也,故趁勢以召還之,欲使是公輔弼于朕,以安朝廷……」
「陛下差矣,」是勛老實不客氣地打斷了曹髦的門面話,「雷霆雨露,皆出君恩,無論旨出先帝,抑或陛下,臣又焉敢有所怨望?唯先帝初崩,陛下新履至尊之位,即無功者亦當獎掖,以安人心,況重臣立功于外者耶?此事先帝可為,陛下不可為;久居其位者可為,初繼大寶者不可為!陛下強為之,乃至人心波盪,關東諸王之反,或即肇因於此。臣自知罪無可逭,死之將至,乃敢伏質而諫,以申區區誠意也。」
桓范稟報,目前對於關東諸國內部的局勢,以及造反的具體情況,朝廷還並沒有得到詳細的奏報,僅僅幾名地方官員上書「告變」而已。不過是家的情報網路所得消息要略多一些,據說曹衝散布謠言,說曹操死得不明不白,曹髦登基速度亦過於倉促,其中必有小人玩弄朝局——跟朱棣一樣,不敢直斥天子,而打出類似於「靖難」的旗號。
曹髦趕緊辯解:「孫安敢為此,此先帝遺詔也。」卞后一瞪眼睛:「吾卻未聞!」
曹髦尚為少年,登基不過數月,威信未立,而又有諸王反之於外,他這會兒就覺得自己屁股下面的寶座有點兒風雨飄搖,還希望哪怕僅僅藉著是勛的威望來穩定朝局哪,所以是勛一番怨言出口,曹髦不但沒有光火,反倒嚇得六神無主。尤其是勛口尖舌利,特意擺出一副關龍逄、比干冒死諫君的架勢來,曹髦並非天生暴君,他只得步步退讓。
卞氏本出倡家,曹操納之於譙,後來丁夫人辭世(在原本歷史上是離婚),才扶正卞氏,以為正室。這位卞夫人在歷史上評價很高,說她謙遜、儉樸,雖然丈夫為王,兒子為帝,但基本上沒有干涉過朝政——也就阻止曹丕殺他兄弟曹植以及曹洪二事耳——算是封建時代貴族婦女的榜樣之一。
桓范說主公您不必要想得太多,群臣奏使您復掌中書,基本上都是真心的——當然啦,各人的真實用意或有些微差異。部分臣僚是真「愛」你,或為主公門生故吏,或為鄭門師兄弟,你就是他們當然的政治領袖;部分則純出公心,認為只有你主持政務,才能順利度過這新舊交替的混亂期;當然也不排除部分人是在向你遞「投名狀」,想要日後好分一杯羹……
當然啦,其間或有溢美,《魏略》就曾記載:「初,卞后弟秉,當建安時得為別部司馬,后常對太祖怨言,太祖答言:『但得與我作婦弟,不為多邪?』后又欲太祖給其錢帛,太祖又曰:『但汝盜與,不為足邪?』」可見卞氏曾經多次為她的兄弟向曹操求官求錢——不過要這樣才算是個正常的、活生生的女人,而不是硬豎起來的榜樣嘛。
好在曹魏偌大,根基深厚,並非無人也——是宏輔不是就快從西蜀回來了嗎?天子您一開始就答應我們,使護國曹仁替換是太尉返都,領袖群臣、主持政務,然而卻瞅個空子發中旨罷了他太尉之銜……好吧,就算此乃先帝遺命,不敢違也,可先帝也沒有讓您徹底罷黜是勛哪。既然如此,是宏輔返都之後,乃可命其為相,輔佐天子,燮理陰陽。
宦者迎入,使謁曹髦。是勛還想報名,殿內卻傳來旨意:「是公不必報名,便請入殿。」是勛躬身而入,見了曹髦便即大禮叩見,口稱:「陛下踐極,臣未及賀,死罪。」
正好王朗遭到各方面射過來的明槍暗箭,他老人家要臉,實在不敢再戀棧下去了,已經兩次向天子遞上了辭呈。群臣因奏,王景興為先帝遺詔顧命之臣,不可使去——不可以讓他離開洛陽,但是可以容他交卸中書令的差使啊。既然是勛就快回來了,盍以是宏輔復守中書耶?
消息傳至洛陽,自然引起軒然大波,形勢的發展大大出乎是勛的意料之外。群臣皆奏,新舊交替之際,諸王又亂,須得重臣輔政,始可定人心、平禍亂也。啥,你說先帝遺詔早就指定好了輔政大臣?但那五個都不夠瞧啊——曹德本無足夠的人望,其能力自保足矣、恐難保國;華歆、王朗都是傳統官僚,缺乏應對亂局的實力;曹仁已赴西蜀,至於曹洪……有他在,洛陽的守備或可無憂,至於執政、當國,復平關東亂事,真有人寄希望于那個貪財的大老粗嗎?
所以曹沖欲反,一個人是絕對成不了事的,他先聯絡關東諸王,此亦情理中事也。根據目前的情報分析,曹沖是真反了,而至於安豐王曹丕、鄄城王曹植是否真的上了賊船,尚在未知之數也;還有一個任城王、曹彰之子曹楷,因為年歲尚幼,是不是黨同起兵,他自己說了不算,得看任城傅、相的意思。
等到見了勛,可憐見的小皇帝要被迫繼續認錯,還表態將立刻使中書擬詔,以復是勛太尉之位。然而是勛搖搖頭:「陛下既雲先帝遺詔,安可違耶?」不過一個勛職而已,要不要的,老子還真不在乎。曹髦被迫重新許諾:「今王景興請辭,群臣皆請是公代之,朕即下詔,是公勿辭。」
叔叔不滿侄子繼位,起兵謀反,是勛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穿越錯年代了,跑明朝去了哪……要說朱棣「靖難」,那也不是他一個王爺單獨乾的,他還聯絡了寧、遼、代諸王,只不過最終真正出了兵的只有寧王朱權而已。
是勛心說耶,開口就論親情,竟然叫我「祖姑婿」——他如今已經可以確定了,曹髦本人對自己並沒有太深的怨懟之意,純粹是被崔琰那批「小人」包圍,藉著曹操遺命來抑壓自己的權勢罷了。既然如此,乾脆,我伸手抽這熊孩子倆耳光,一泄心頭之恨吧。
安豐國、歷陽國在廬州,任城國、鄄城國在兗州,若能控制州郡,向心合圍,則可得豫州也。兗、豫、廬是關東的富庶地區,也是曹操初起家的根基,戶口繁盛、士人車載斗量,以此為本,確實存在著進軍河南,覬覦天下的可能性。
因此跪著也不起來,卻道:「臣奉先帝之命,率師伐蜀,歷經艱辛,終於直入賊穴,犁庭掃閭,固不負先帝之所託也。然陛下以臣庸鄙,特下詔奪兵褫職,臣羞愧之餘,幾欲自戕——唯以受命未報、成功不返,非人臣之禮也,故乃覥顏歸見陛下。」
所謂「太皇太后」就是指的卞氏。曹髦的親娘乃是曹昂正室何夫人,但因為曹昂並未正位為君,所以她不能算皇太后,並且曹操自立曹髦,即下旨曹昂夫婦尤其是何氏,不得傳召不可返都,就算返都也不得宿于宮內——是恐蹈漢哀帝祖母傅氏、母親丁氏亂政之覆轍也。加上曹髦尚未娶妻,因此目前主掌後宮的仍然是太皇太后卞氏。
是勛說我沒覺得自己不夠執政的資格,只是恐怕天子因此而更為忌恨,對我將來的發展很不利呀。桓范笑道:「人臣處高,其君必忌,若不為忌,必庸才也。若主公已有退身之意,或可驚訝,若求立朝,胡云不喜?」你剛才也提到了自己將來的「發展」吧,既然還謀發展,那這就是你返回中樞的一大契機啊,怎可不善加利用?
大傢伙兒都勸,說您伐滅西蜀,統一宇內,分明功大於過,朝廷有過必罰,有功亦當重賞——「今非吾等自迎是公,乃受天子遣,則天子將重用是公,其事明矣。」
「主公天家姻戚、肇國功臣、經學魁首,聲望之隆,百僚莫比。此正先帝之所以猜忌,欲奪主公太尉之銜,削主公之勢者也。何得妄自菲薄,以為不當此任乎?」
曹髦心說你也沒有一直呆在先帝身旁啊,總有暫時離開的時候,先帝說的每句話難道你都聽見了?可是面對的終究是自己奶奶,不敢回嘴,只是道歉:「群臣多諫,孫亦知過矣……」好不容易才把卞氏給糊弄過去。
「朕年尚幼,初繼大位,加之先帝駕崩,哀慟之際,舉止失措,致傷是公,錯在朕也。非但群臣勸諫,即太皇太后亦責備朕矣,朕今知過,還請是公寬宥……」
曹髦伸手虛攙:「祖姑婿處遠,故未及賀,何罪之有?」
你知道你那份詔書給我造成了多大的羞辱嗎?我當場自盡的心都有!然而身受先帝重任,既然完成了,那就必須回來複命,否則不合人臣之禮。我這才厚著臉皮回來見你啊,如今見也見到了,你可以放我去死了!
終究曹髦是曹操親詔所立的太孫,你不能直言他沒有為君的資格啊。只是新帝幼弱,諸王尚在,而竟無一人得以輔政,反倒指命外姓——這事兒不對,有陰謀,我必須率軍前往洛陽去問個清楚。
君臣二人一直懇談到很晚,基本上確定了將來的發展方向。翌日是勛啟程,返歸洛陽,曹髦使百僚至城門口迎接,是勛故意以袖遮面,對眾人說:「吾此行伐蜀,舉止失措,有負聖意,致受貶抑。今實罪人也,安敢受諸君之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