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伐》第三部 遷燕京

第152章 平衡點

第三部 遷燕京

第152章 平衡點

「戰——」
李光宗拔出一口長劍指向了遠處的漢軍,對著牆下的民夫百姓大吼:「你們以為這些人只是為了要我們搬家么?不要做夢了,看看外面那些屍體吧,外面那些士兵已經被血磨尖了牙齒,他們衝進來,會把我們每一個人都殺死,會搶走我們的糧食,我你們的妻子,會殺死你們兒女,會搶走你們身上最後一點值錢的東西,會毀了你們的家園,這裏,是我們共同建設起來的,在這座高牆之內就是我們一磚一瓦建立的家,現在有人要毀掉這一切,我們要怎麼去做?」
緊接著,下面人群中也響起了一片呼喊聲:「戰!」
完顏亮抬抬手:「下去吧,我那師弟到了燕京,讓他立即來見我。」
這些聲音好似病毒般,剎那傳播到整個莊子中的每一處,如山的聲音高呼出來:
無論別人如何想法,劉明鏡忠實的遵照洪過的意思去做,由五名隨從護衛著,徑直從碼頭去了燕京北面的行宮。因為有洪過的金牌,小書童被搜身後就暢通無阻的進入完顏亮的書房。
洪過一驚,顧不得胸口劇痛,探手抓住了翟平的衣袖:「我娘,我娘怎麼了?」
洪過長出一口氣,重新躺回床上,不顧胸口的傷口重新迸裂,大沽的鮮血迅速滲透紗布和衣襟的情形,淡淡道:「既然你都知道,可找出來那些人老巢和幕後了?」
「回稟主子,汾州,那是韓元那個混賬不肯出力,一個小小的莊院,竟然打了足足四天都沒打下來,最後讓完顏亨那個混蛋派人攪局了,而且還和張浩那個老混蛋,一起收了汾陽軍的兵權,汾州那邊,暫時指望不上了。」
在遠處的房子中,韓思古沒了先前的憂色,反是在身前擺滿了酒罈子和木柴,探手抄起一碗酒來,細細的品嘗著,就在他的手邊,是一盞點亮的油燈。
韓元臉上也是一陣激動,今次是他第一次獨自指揮戰鬥,雖然規模不大,對手又是一群烏合之眾,但是,一場勝利對於他這樣戰場初哥來說,對於建立起日後的必勝信心,都太過重要了。
「汾州的事情也失手了?」
完顏亮坐在那裡,就好像一位入定的老僧,根本沒有聽到皇后問話一般,任由徒單氏在那裡輕輕的梳好頭,打上髮髻,再用一支青玉發簪紮好,直到皇后要走出卧房的時候,完顏亮忽然低聲道:「是與不是,已經沒有意義。」
此時已經沒有必要保留什麼,院子內的投石機雖然只能射出百多步,但是,那四百多名民夫依然努力的拉扯著拉繩,城頭的戰士早在手邊準備好了兵器,什麼火油灰瓶火把一股腦的扔下去,能射箭的戰士機械的拉弓發射再拉弓,直到自己被人射倒或者眼前出現敵人為止。
百戶臉色一凜,急忙抱拳從命。過了一會,從韓元的漢軍中走出兩三百人,來到距離院牆堪堪百步的地方,架起盾牌后開始對著牆頭放箭。
緊接著,牆頭扔下來幾個火把,落在被熱油澆過的木梯上,立時燃起大火來。
曾經有那麼一刻,見到千多名漢軍鋪天蓋地衝上來時候,博述朗感覺自己的身子在顫抖,但是,當李光宗一個文人微笑著看過來的時候,這個羌人後裔感覺身上又充滿了力量,挺直了身子大聲吼道:「不怕,殺——」
李光宗淡淡的搖頭:「現在不用,一會也沒機會了,快去吧。」
一名百戶遲疑下:「少爺,若是要壓制城頭,弟兄們可是會被那些亂民的弓箭射到。」
韓元搖搖頭:「裏面的弓箭不多了,立即上去。」
翟平低聲道:「老婦人在前往燕京的路上,也被人襲擊,身上受了傷,」看著洪過臉色變得猙獰,他連忙道:「不過,有芷雅郡主看護,現在已經沒了生命危險。」
所有人愣住了,洪過是使者之一,按說回來后應該第一個就去朝見皇帝,偏偏他的身份特殊又帶著傷,而且並不是跟著使團大隊回來,所以先行回家養傷都是題中應有之義,怎麼突然派個書童去朝覲皇帝?
眼見著撞木靠近了院牆,漢軍的百戶什長們一陣興奮,能靠著一群民壯打破這洪家莊子,簡直是他們意想不到的,等下只要撞破了院門,漢軍精銳隨後跟進,在近戰中,他們有理由相信自己能輕鬆擊敗這些烏合之眾。
「主子,現在要怎麼辦?我看不如直接加派人手,把姓洪的作了算了,不然的話,那個石抹奴申不會交出東西的。」
就連李光宗也顧不上什麼文人武人,戰場上的士兵,也不會因為你是個文人而手軟,他早就拿起長劍,努力守住眼前的一段牆頭,從下面冒出一個腦袋,就被他用力向前一刺,那個人立即慘叫一聲跌了下去。
看著牆上牆下豎起的如林的手臂,李光宗心中稍稍安慰下來,就在這個時候,洪家軍的雛形已經出現,至少在眼前不會出現臨陣逃走的情形,至於這股心氣能持續多久,那就要看事態的發展了。
一撥馬頭,韓元的戰馬人立而起,緊接著在地上踏了幾步,撒開四蹄向著洪家大院衝去,那些漢軍早被他說的火氣上涌,見到主將這樣玩命,哪裡還肯忍著,搶過那木梯嚎叫著沖了上去。
博述朗一下子急了:「先生,火油已經不多了,還有,那個東西是準備漢軍衝鋒時候用的,現在用上了,等下就沒有效果了。」
「主人,那些傢伙動手了,汾州的院子被人圍攻,宋王莊被人封了據說要全部遷往五國城,還有,還有就是老夫人……」
洪過雖然不是官,但是他的身份極為特殊,又是在出使過程中負傷,無論對他的觀感如何,他的船隊行走的所到之處,沿途各地金國官府都給了他一些助力,不過,很一致的是,這些官府對洪過的態度都是敬而遠之,派來接洽的也都是些主簿一類的官,有權但地位不高,這也恰到好處的說明了洪過現在金國的地位。
聽著莊子里的吶喊聲,韓元臉色變了變,他以為,經過三天的攻打,莊子里的士氣已經被磨蝕乾淨,誰想到,這樣一群窮棒子組成的隊伍,現在還能有如斯士氣。所以,他臨時決定,將已經準備好的漢軍換下來,第一陣還是讓民夫去沖。
「回去告訴洪過,讓他晚上過來見我。」
誰想到,韓元突然一夾胯下坐騎,抽出手上寶劍,縱馬在漢軍面前慢慢踏步:「弟兄們,一個土壘竟然擋住了我們足足四天,今天竟然還有弟兄死在這裏,難道你們就不生氣么,難道我們就能任由那些窮杆子在那裡嘲笑我們么,難道我們就繼續在這裏當縮頭王八么,難道你們下面都沒長男人那一嘟嚕么?」
有人認出了這個東西,竟然是用投石器發射的石彈,說白了,就是巨大的石頭塊。天啊,這麼不大的土豪院子,怎麼會有這種利器?
經過足足三天的進攻,院牆下倒了六七百民夫的屍體,這些被抓來的民夫也逐漸掌握了衝鋒的訣竅,拿上盾牌會讓自己被射中的幾率大大降低,沒有盾牌也要拿上一塊木板,走路時候不要直挺挺的,微微彎腰下去可以躲過不少攻擊……活著的人想活更久,必須在生死之間掌握這類技巧。
李光宗的話剛結束,博述朗立即舉起手臂高呼:「戰!」
跪著的人顫聲請求饒恕,倒是那個坐在角落中的人影用低低的聲音道:「失手了,石抹奴申可曾被人看到?」
乘這個機會,牆頭的博述朗指揮著將一大鍋熱油澆下去,不等他們點火,那些還能跑得動的民夫,呼啦一下扔掉了原木跑的精光。
來人撲通跪在床前,用頭不斷的磕著船板,「主,主人,翟平辦事不利,請主人責罰。」
洪過回來了,雖然身負重傷,但是畢竟回到金國了。
有的時候,韓元真看不明白,洪過一介布衣書生,發瘋的時候簡直就像一條瘋狗,不管是誰,不管多大的官都敢去咬,而且一旦被洪過咬上,那就是不死不休,到現在為止,被洪過咬到的人,哪個不是全家死光光?金國朝廷里恨洪過的人不是沒有,而且非常多,這些人誰不想找機會報復,可是,他們也必須想清楚,一旦一棍子打不死洪過,等洪過回過神來,自己要擔上怎樣的後果?所以,那些洪過的仇人,直到洪過失蹤了三個月才敢動手,而且還不是親自出手。
突然,韓元對自己的手下命令:「弓弩手上前,給我將城頭壓制住。」
翟平慚愧的道:「幕後沒有發現,這些人極其詭秘,根本無法跟蹤,倒是巢穴發現了兩處,都在燕京附近。」
完顏亮在自己臨時駐蹕的卧室內,聽到了梁漢臣的稟告后,沒有任何動靜,依然坐在那裡讓皇后徒單氏為他梳頭。過了好一陣,梁漢臣都等不到任何動靜,整座偏殿中靜得可怕,太監頭子小心的出聲:「陛下……」
洪過搖搖頭:「沒有無法跟蹤的人物,是你的屬下還太嫩了,兩處巢穴,呵呵,看來都不是老巢,也罷,繼續看著那兩處地方,如果能在那附近開個店就更好了,先不要驚動,日後,自有用的上的地方。」
看著用上牆頭的漢軍越來越多,韓元沒有一點輕鬆,反是心情越來越沉重。他按照約定攻陷了洪過的老巢,可是,事情真的會像那個人所說的那樣,洪過就一定會被打倒么,萬一洪過重新崛起,想想那個書生在汾州的手段,韓元自己都感覺有些不寒而慄。
牆上牆下幾百上千人一起看向了這位「李先生」,卻沒人能回答他的話。
洪過似乎放開了心思,一路上沒有過多的談及下一步的計劃,喝喝茶看看書,優哉游哉的就到了燕京城。剛剛上岸,不等韓王府的二管事迎上來,洪過一把抓住了劉明鏡的手,將一包東西遞到書童手中,然後又壓上一塊金牌,平靜的道:「你去將這些東西交給我那位師兄。」
洪過和翟平在房裡密談了很久,然後翟平出了船艙,和那些昔日同伴連個招呼都顧不上打,立即匆匆上岸離開了。
洪過咧嘴笑笑:「扯他娘的淡,你要多大的能耐,還管到人家宋國去哩,能死你了。起來,老子面前沒有磕頭蟲。」見著翟平抹著眼淚站起來,洪過雖然吃痛,還是努力用平緩的聲音道:「說吧,你既然來了,就一定有事,到底在金國發生了什麼,讓你從燕京一路跑來送信?」
牆頭出現了一個個濃黑的煙柱,韓元立即眯起眼望去,就見一群漢子抬著一個個巨大的鐵鍋,吃力的走到高牆上,那些你濃黑的煙柱就是從鐵鍋里發散出來的,鐵鍋一扣,滾燙的熱油被倒在院牆下的民夫身上,熱油澆在身上登時皮開肉綻,重的直接倒地死去,輕的去用手抓被燙過的地方,誰想到一一抓就是一塊肉被撕扯下來。
韓元的目光好像利劍,努力從每一個漢軍兵士臉上掃過:「是男人的,就跟著我姓韓的沖,衝上去,證明自己還長了男人那玩意!沖——」
洪家院子的大門是用大塊的厚木板拼成,然後再用一指厚的生鐵加固,內里是一人合抱粗的木頭方子作門閂,足足三根。這座大門雖然堅固,也架不住人努力去撞,看著十幾個大小夥子抱著巨大的原木,一步步走到了院門前,嘿呦嘿呦的叫喊著,所有望見的洪家軍士兵臉色都白了。
攤開了那用緞子包著的東西,竟是一疊厚厚的紙張,完顏亮一張一張的翻檢過,臉上的表情讓任何人都看不出喜怒哀樂來。過了好一陣,金國皇帝才抬頭看看跪在地上的小書童:
僅僅一陣弓箭就放倒了十來名不及防備的洪家軍士兵,等到其餘的人也拿起盾牌擋住身子,向下一看,那些個抱著大原木的民夫,已經衝到了院門前。
弓箭已經告罄,餘下不多的存貨不能繼續消耗在這些民夫身上,李光宗冷冷的看著那些手裡只有短刀,甚至有的只拿了一根木棍的民夫,一股氣衝到了院牆下,一個個木梯被架到牆頭后,李光宗的手才慢慢抬起。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又是三兩個巨大的物事飛出來,砸在地皮上就是一陣亂顫。而且,這一次有顆石彈命中了目標,正落在漢軍弓弩手中間的石彈,濺起了一片血光,還有漫天的慘叫聲。瞬間,漢軍的士氣跌至谷底,那些個弓弩手嚎叫著向後跑去。
石彈!
幾個百戶看到韓元沒有制止,彼此對視下,連忙回去自己的隊伍里整備,現在早一步準備好,等下就能今早把人手使用上去,早衝進院子一步,不是能搶到更多的女人和金銀。
韓王府已經搬到了燕京,這是洪過離開不久的事,現在的韓王完顏亨站在書房裡,對著最忠心的部下低吼著:「他還回來幹什麼?」
至少有兩百漢軍衝上牆頭,就在這個時候,遠處響起一陣號角的長長嘶鳴聲……
牆角的人點點頭,無力的道:「張浩這個兵部尚書,是靠了姓洪的小子遊說來的,他自然要作這個順水人情,完顏亨,哼,你真是個礙事的傢伙。」
看著千余名民夫又一次被擊退,一個百戶試探著去看韓元,按照前幾日的慣例,現在應該是暫時收兵,等待民夫整備好后才繼續進攻。
與此同時,金國內部的躁動一下都停止了,那些有心人的視線都盯住了這支北上的船隊,他們在等,等到洪過見過完顏亮之後,才能決定下一步的行止。
院牆外,是千余名裝備齊整的漢軍,經過三天養精蓄銳,這些武裝到了牙齒的豺狼終於被放出來,準備撲出來狠狠撕碎獵物。
牆角的人影抬手揮動下:「廢物,現在動手,難道要讓迪古乃抓住我們的蹤跡么,滾下去,都給我老實點,沒有命令誰也不準莽動。」
李光宗站在院牆上,望著遠處的漢軍弓弩手,冷靜的道,「準備火油,告訴下面那個東西準備好。」
院子內響起一片喊聲:「殺——」
博述朗偷眼往往外面的情勢,知道李光宗說的是實話,跺跺腳,對著牆下吆喝著,一面指揮著牆頭的士兵準備。
有迫不及待的什長,已經罵罵咧咧的讓手下站起來,「干,歇了三四天了,也該起來幹活了,幹活了幹活了,起來起來,都他娘的懶蛋,滾起來。」
不等韓元去猜測,就見到從院子中飛出兩三個碩大的灰色物事,在空中劃出幾道完美的弧線,重重砸在了地上,而他們的落點,正是那些漢軍弓弩手前後。
燕京府的衙門裡,烏帶站在公事房裡目瞪口呆的道:「他怎麼回來了?」忽然,這位燕京知府大人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暴跳起來,對著一個光頭和尚大罵:「你,你們那個主子不是誇口了么,一定會將那個混蛋留在南面,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著漢軍一窩蜂的衝上來,李光宗仰頭望天,終於,到了最後一刻了。在正規軍面前,他們的抵抗是非常微弱的,可是,為了保住最後一點可能,為了北方宋人的尊嚴,李光宗挺起胸膛,看看一邊的博述朗,微笑道:「怕么?」
「不,石抹奴申一直帶著面紗,不會有人看清他的面目。」
阿魯帶兀立牙等人對視不語,事實上,他們就未猜透過姓洪那個小子的想法。屋裡沒人說話,倒是門外有個身影聽到了這一切,悄悄走出幾步,然後飛也似的跑向後院。
一個陰暗的房間中,只有一盞如豆的油燈,發出搖曳的光影,照亮了油燈周圍不到一丈的距離,房間大部分地方都籠罩在黑影中間。
當洪家軍的戰士一人倒下去,立即從後面有一名民夫衝過來,撿起地上的兵器,砍向從牆下冒出頭的敵人。到了這個時候,所有人腦中都沒了貪生怕死的念頭,只有不斷的殺殺殺。
這個消息傳播的速度,比洪過的坐船還快上幾倍,就在洪過剛剛進入金國境內的時候,已經傳過了黃河開始飛向燕京。就在燕京城裡,有不少人比洪過本人更關注他的生死。
一個身形悄然開門,然後撲通跪倒在牆角前,仔細分辨,原來就在牆角坐著一個人影。
看著梁漢臣退出房間,徒單氏才小心翼翼的道:「陛下,小師弟他受了重傷的,真的是宋人乾的么?」
看著遠處軍旗下的漢軍,到底是見過血面對面殺過人的老兵,站在一處就有一番殺氣自然而出,看的院牆上的洪家軍士兵微微有些膽怯,有幾個後來招募的士兵不自覺的向後挪了挪,並非是他們想逃走,純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反應罷了。
見到士卒這樣動作,李光宗突然大吼出聲:「你們怕么?」
就在漢軍吵吵嚷嚷的準備時候,在喧囂聲中,韓元突然聽到一種奇異的聲音,聲音雖然不高,但是聽著卻讓人一陣心悸,這種與弓箭射出迥異的破空聲,讓人聽了一陣陣揪心。
又是足足一千名民夫,嗷嗷叫著沖了過來,他們這次不單單抬著木梯,還有巨大的樹身,韓元這次準備上下一起攻擊,前面被殺死一個人,他就立即補充上一個,反正他身後還有將近三千名民夫,累都能將洪家院子里的人活活累死。
燕京大內,這個時候已經是初具規模,但依然是座大大的工地,所以,完顏亮到達燕京后,就入住在城北的一座寺廟中,三萬名侍衛親軍和合扎猛安,將這座寺廟圍得水泄不通。
過了泗州之後,洪過的坐船上就迎來了一個神秘的人物。這個人被領入洪過卧室后,一個箭步搶到洪過床邊,顫抖著手掀開了洪過衣服,在洪過的胸口,一個酒杯大小的傷口,正慢慢滲出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