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節度北庭
第182章 月亮之河
「那好，我聽你們的好消息，你們明天去北庭城辦理手續。」
宋掌柜拱手道：「使君儘管吩咐，當不起『商量』二字。」
「為什麼？就因為她與崔家的婚約未解嗎？」
「一個多月前吧！你去北面打仗時，霧娘來過一次，嘴上說是來看我們，可是實際上我們都知道，實際上她是來找你的，可惜你不在，她失望地回去了，還反覆叮囑我們別告訴你，哎，可憐的女人啊！」
就這樣，北庭便成為了一個巨大的商品交換中心，其中以北庭節度府所在的金滿縣最為繁華。
「其實呢！是我想做，可是我找不到合適人，今天我看你賣裙子，頭腦很靈活，我覺得可以讓你試一試，也不要你往長安跑，你只要坐鎮北庭，替我協調好各個環節便可以了。」
「客人，想買茶葉嗎？」
李慶安喝了一口茶，眯眼笑道：「我聽說祁門茶是一貫一兩，大掌柜卻送我十斤，我受之有愧啊！」
她們收拾好琴，一一離去了，房間里安靜下來，舞衣略微收拾一下房間，坐回了位子，『錚！』地彈了一聲琴，嬌聲笑道：「屋外貴客，還要我出門來請么？」
天色還早，李慶安便離開了府，他打算去實地看一看漢唐會在北庭的勢力，走到府門前，見如畫的攤子已經收了，買東西的婦人們皆已經散去，如畫、小蓮及玉奴三人正在整理貨物，幾名男僕在幫她們搬運貨物和銅錢。
「哪裡！哪裡！一點心意，使君過謙了。」
十幾個康國來的粟特人正在和二掌柜討價還價，他們要買走四千斤茶葉，大堂中人來人往，生意十分興隆。
「你！」舞衣又好氣又好笑，從牆上摘下了六弦琴，按照李慶安教她的姿勢，把琴抱在懷中，縴手輕攏慢捻，一曲《悲傷的西班牙》從她手中如行雲流水般地彈出，時而熱情洋溢，時而如低吟淺唱，帶著一絲淡淡的憂傷，將這首曲子的神韻揮灑得淋漓盡致。
一曲彈完，舞衣見李慶安依然沉醉在曲中，她心中歡喜，便淺淺一笑道：「舞衣彈完，先生指點一二？」
舞衣和往常一樣，穿著一身素白的紗裙，披著嫣紅的錦帛，頭髮挽了髮髻，斜插一支翠羽簪，露出她那潔白如天鵝般的脖頸，她臉上不施一絲粉黛，淡雅脫俗，皎如秋月，美貌俏麗，在燈光下儼如流風之回雪，輕雲之蔽日。
李慶安頓時有些猶豫，此時來打擾似乎有些不妥，這時玉奴正好從房中出來，一眼看見了李慶安，她
「好的，你去忙吧！我等她一下。」
一名夥計迎了出來，他見來了十幾名軍人，不敢怠慢，跑近了才認出是李慶安，夥計不由愣住了，半晌，結結巴巴道：「李將軍，你……你有事嗎？」
李慶安見她頭腦靈活，便笑了笑道：「上百萬貫是不可能，他們雖然賺得多，但開支也大，你也別羡慕他們，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做茶葉生意。」
五個女學生一起躬身致謝：「謝謝先生！」
舞衣把琴遞給了他，抿嘴笑道：「月亮河！」
李慶安這才醒悟，苦笑著搖搖頭道：「你比所有人都彈得好，我自愧不如。」
李慶安回頭對十幾名親兵笑道：「大家上馬吧！」
由於粟特至長安路途遙遠，路上很不安全，許多商人便止步于北庭，在這裏賣掉來自粟特的商品，又買入長安的貨物返回，同樣，許多漢商也在這裏賣掉中原的貨物，買入胡人商品后返回中原。
從外面看，店鋪中似乎人不多，可進了大門才發現大堂中人潮湧動，絕大部分都是小商小販，庭州、伊州、西州各縣的商人都來這裏進貨，不僅有漢人，更多的是胡人，當地胡人以及北庭附近的葛邏祿人、突騎施人、沙陀人都有，他們大部分都是趕馬群而來，馬群都在後院馬廄中，他們一買就是幾十斤，上百斤，大多直接用馬匹交換茶葉。
金滿縣的嶺西茶莊不過是它的一家分支店，儘管如此，嶺西茶莊依然佔地龐大，足有五十畝，前面是一家大店鋪，後面則是一座巨大的倉庫。
「可是、可是誰會來買我們的茶葉？」這是如畫最擔心的事情，有嶺西茶莊在，她能分一杯羹嗎？
李慶安帶著如畫和十幾名親兵一直走到大街的盡頭，這裏靠近東城門，有好幾家著名大店，經營著珠寶、茶葉、絲綢、銀器、瓷器等等貨物，李慶安來到一家叫「嶺西茶莊」的大店前，東主來自碎葉，這就是漢唐會頭領李回春在北庭的店鋪了，在嚴庄的名單中，嶺西茶莊茶莊便排在第一位，是漢唐會在北庭的中心據點，嶺西茶莊也是整個西域的第一大茶商，在西域很多城鎮都有分支，總店位於碎葉，它壟斷了西域近八成的茶葉貿易，暴利驚人，漢唐會財力雄厚，很大程度上便是來源於這個茶莊的巨額利潤。
李慶安的建議讓宋掌柜心動不已，
「我要去看幾家商鋪，你有興趣和我一起去嗎？」
李慶安暗暗嘆息，心中不由對高霧生出一絲內疚，他早該明著告訴她了。
李慶安笑了笑，話題便轉到了今天的來意上，「我今天過來，是有一件事想和茶莊商量。」
「將軍哪裡用得著親自來，需要茶葉，給我們說一聲，我們給您送上府去。」
李慶安走進西廂房，西廂房也就是舞衣的琴房，由兩間屋子組成，裏面一間彈琴，外面一間休息，他坐了下來，玉奴給他上了一杯茶，低聲道：「公子，請用茶。」
「呵呵！霧娘出嫁了嗎？我已經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
如畫愣住了，「阿哥，你沒說錯吧！讓我做茶葉生意，我只是擺攤賣幾條多餘的裙子而已。」
舞衣有五名學生，除了楊奉車和嚴庄的女兒外，還有另外兩名北庭高官的女兒，五個女學生年紀都不大，幾乎每天晚上都要來舞衣這裏學琴半個時辰。
「你發現了什麼？」
舞衣白了他一眼，站起身盈盈施禮道：「小女子參見先生。」
李慶安停住腳步，向她招了招手，如畫跑了上來，笑道：「阿哥找我有事嗎？」
「唔！」
高霧來過北庭的消息讓李慶安的心中有些亂，高霧是他來大唐認識的第一個女子，在他印象中，她是一個有些刁蠻，且男孩子氣十足的姑娘，他也知道高霧對自己有點意思，可是他從來沒有真把高霧放在心上過，在他看來，高霧不過是一時少女懷春，分開一段時間便會將他淡忘掉，會喜歡類似李嗣業那樣真正硬派男子，卻沒想到一晃三年過去了，高霧依然對他痴心不減，算起來她今年也十八歲了，如果再這麼耽誤下去……
五月到十月間正是一年商貿的黃金季節，一隊隊駱駝在大街上緩緩行走，幾名來自昭武九國的粟特人正在向路人打聽著店鋪。
娶高霧為妻，恐怕李隆基第一個就不答應，他搖搖頭笑道：「你怎麼不提舞衣呢？難道她不能做我妻子嗎？還有如詩還有你，你們都可以做的妻子，為什麼非要提霧娘。」
……
「使君放心，路途我們很熟，最多十三天便可抵達夷播海。」
李慶安大模大樣坐下，一擺手道：
舞衣撲哧一笑，「弄錯了吧！我是學生，你才是先生，學生不動，哪有先生行禮的？」
「哦！你們少東主幾時會過來？」
如畫一撇嘴道：「都說男人無情，這話一點也不錯，高霧一直在等你，你卻問人家出嫁沒有，要是她知道了，豈不是傷心透頂。」
吃罷晚飯，眾人都各自回房，李慶安在書房看了一會兒書，便放下書，在內宅里慢慢散起步來，不一會兒，他便來到了舞衣住的院子前，院子離他書房不遠，院中一棵老槐樹亭亭如蓋，將五六間屋子掩映住一半，他邁步走進院子，便聽見一陣叮咚的琴聲傳來，琴聲略顯生澀，不是舞衣所彈，他忽然想起，這是舞衣在教授學生。
眾人紛紛翻身上馬，如畫也騎上一匹棗紅馬，一齊向金滿縣最繁華的長安街而去。
這是一個秋天的寧靜的夜，一艘小船在河面上靜靜地隨波漂流，一輪明月映照在水中，河水流進了樹林，小船彷彿在樹林中漫步，他划著槳，撥開了一片藤蔓，眼前驀然一亮，小船竟來到了一面鏡湖之中，湖面上月光如銀，一個白裙似雪，不染一絲凡塵的仙女在湖水中靜靜地梳理瀑布般的長發。
如畫忿忿道：「我剛才轉了一圈，他們價格高得嚇人，我記得長安一斤茶餅是八百文錢，可到了他們這裏，卻變成了每斤一貫三百文，翻了一翻，就算運輸困難，每斤茶葉至少要賺三百文，他們一天要賣幾千斤，一年下來至少要賺十萬貫，而且他們把馬匹販到中原去賣，又要賺一筆，這還是北庭店，如果加上別的店，那他們一年豈不是要賺幾十萬貫，甚至上百萬。」
「你們李東主最近來過嗎？」
她轉身又跑了回去，只見她給小蓮和玉奴說了幾句，便轉身跑回來了，挽著李慶安的胳膊笑道：「我們走吧！」
「如畫！」
「早就會了，在安西，霧娘教我們的，如詩和小蓮也會了，我們家裡除了舞衣外，都會騎馬。」
這一刻，她的心被這首曲子征服了。
「哦！原來我才是先生。」
「如畫，你什麼時候會騎馬的？」
李慶安接過琴一笑，熄滅了蠟燭，皎潔的月光灑在房間里，灑在他那充滿了男人魅力的臉龐上。
而楊慎衿夫人卻點破了她絕美背後的凄涼身世，時間如流水般過去近兩年，琴仙已經成為了長安的回憶，舞衣卻隨他來到了北庭，李慶安竟有一種做夢般的感覺。
李慶
如畫聽李慶安替到了自己，不由臉一紅道：「我和姐姐是沒有這個福氣了，舞衣也不可能。」
李慶安站起身，拱拱手告辭了，他走到門口，如畫也跑了上來，低聲道：「簡直就是暴利。」
宋掌柜連忙陪笑道：「我常常聽東主說起使君，在長安便是老朋友了。」
李慶安深情的目光投向了舞衣，舞衣縴手托著雪腮，一雙美眸沉醉地注視著他，放佛她就坐在小船上和他在月亮河中靜靜地隨波漂流流，她眼中籠上了一層迷濛的水霧，流露了一種痴情的愛戀，對這首絕美的曲子，也對彈出這首曲子的人。
李慶安不由慨然嘆服，這首曲子雖然是自己教她，可是她彈出來的韻味卻遠遠超過了自己，和後世一流的吉他大師相比也絕不遜色。
「謝謝！」
「我先來看一看。」
他凝神想了想那首清幽浪漫之極的《月亮河》，手指撥動琴弦，宛如一條靜靜的小河流淌在他們面前。
李慶安苦笑了一下，沒有回應，如畫卻不肯放過話題，又繼續道：「阿哥，你今年也二十八歲了吧！該娶妻成家了，我覺得霧娘不錯，豪爽直率，待人真誠，又是高仙芝的女兒，和你很般配，阿哥，去一趟安西吧！」
「我是不在意什麼死人婚約，但姐姐說，你不是一般平民，你若硬娶舞衣為妻，天下讀書人不會容你，你的官也會當不下去，所以算來算去，你身邊的女人也只有霧娘最合適，她對你一往情深，而且還來北庭找過你。」
「這也說不準，六月、八月都可能，關鍵要老東主肯放手讓他們做事情。」
李慶安翻身下馬，淡淡道：「我就不能來買點茶葉嗎？」
李慶安笑呵呵走了進來，躬身施禮道：「參見舞衣姑娘！」
北庭節度使的到來驚動了茶鋪大掌柜，大掌柜姓宋，也是碎葉漢人，他連忙將李慶安請到隔壁的貴客室中，親手倒了杯茶，雙手奉上道：「這是昨天剛到貨的祁門新茶，使君嘗一嘗，如果感覺不錯，我派人送十斤到府上去。」
「上月來過，又去碎葉了，他年紀大了，難以承受旅途之苦，以後可能將由少東主來接班。」
如畫不由抓了抓頭，秀眉緊蹙道
「來找過我？」李慶安大為驚訝，「什麼時候，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是這樣，北庭有一批軍糧準備送到夷播海在建城堡中去，但北庭一時運力不足，貴茶莊長年運大宗貨物往來於北庭和碎葉之間，我便想把這批軍糧託付給你們運輸，付給一定報酬，屆時我會派軍隊護衛，不知你們是否願意？」
李慶安把韁繩甩給親兵，直接走進了茶莊，茶莊大堂異常寬廣，靠牆邊擺滿了籮筐，籮筐里盛著各種茶葉，絕大部分都是茶團茶餅，也有一些上好茶葉裝在瓷壇中，供大戶人家飲用，這裏只是樣品，交易達成后，去後面倉庫提貨。
「沒有主人相邀，我哪裡敢進來！」
李慶安啞然失笑，道：「你這個傻丫頭，你要弄清楚，是我在賣茶葉，你擔心什麼？」
「那好，此事很急，後天糧食就要出發，一共一萬石，另外我再向貴店採買兩千斤茶葉，一起送到工地去，我希望最遲半個月內完成。」
李慶安不由想起在梨園別院見到她時的情形，那時她從水中漫步而來，猶如凌波仙子下凡，那種無與倫比的美讓人屏氣，令無數人為之痴迷。
「好啊！」如畫歡喜得直拍手，「你等一下，我給她們說一聲。」
看得出她們雖然很累，話都說不出來了，但賺錢的興奮使她們臉上都泛著喜悅的紅光。
很快，他們來到了長安街盡頭，長安街是金滿縣四條大街中最寬的一條，也是最商業繁盛的一條，商賈雲集，來自北庭各地，甚至安西、河西、嶺西以及長安中原的商賈們雲集在這裏。
玉奴似乎想說點什麼，可是她又不敢多嘴，便退下去了，李慶安喝了兩口茶，便站起身來到門前，裡屋燈光明亮，透出門帘可以看見裏面的情形，房間里儼然是一間教室，五個小娘坐在榻上，腰挺得筆直，每個人的面前都放有一張琴，坐在最後的嚴庄長女嚴小梅正在彈琴，其他小娘都虛指跟彈，舞衣就站在嚴小梅身旁，專註地聽著琴聲，不時低聲糾正她的指法。
李慶安沉默不語，如畫見他心情不太好，也不再多說什麼。
舞衣心有所感，眼角餘光瞥見了站在簾后的李慶安，他來教自己彈琴了，待嚴小梅彈完一曲，她對五個小娘微微笑道：「好了，今天就彈到這裏，大家回去吧！記著要把我教的要領多練習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