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盛世霸圖
第439章 一個小兵
邵宏滿是痛苦和凄惶的叫道：「可是末將居然沒能將李偕洛大將軍帶回來，末將該死！」
秦霄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來，眼睛都笑得眯了。他知道。墨衣不喜歡說多花，也不善辭令。她給出的倒是很中肯、很實在的評價。
邵宏激動的大叫起來：「大帥，發兵、發兵啊！發兵為大將軍報仇！殺光新羅人，血洗新羅！」
秦霄頓時來了精神：「邵宏回來了——來人！請他進來！」
他疑惑的睜開了眼睛下了床，挑起窗戶一角朝外看。只見園子中，一個幾歲的小男孩，拿著一柄刀鞘，正在練習劈刺。看他那架勢，雖然力道速度還差勁得很，卻也很有幾分大唐軍人的風采，舉手投足，虎虎生威，正一個人練得不亦樂乎。
罪將李偕洛再拜。秦霄的手，有些微微的發抖起來。
秦霄沉聲一喝：「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如果不想再發生今天的事情，就按我說的做！」
秦霄猛一揚手，眾人頓時安靜了下來。
周圍已有許多兵卒的低低的抽泣、流淚。這些人，都是跟隨著李偕洛多年的左驍衛將士。邵宏仍然跪在地上，大聲的道：「大帥，發兵吧！為大將軍報仇，殺光那狗日的新羅人！」
秦霄心中一喜，語氣平平的說道：「那他人呢？」
邵宏有些顫巍巍的摸到衣甲里，掏出一塊血跡斑斑的白布。舉過了頭頂，凄然痛苦的玩道：「李大將軍說，他沒臉回來見大帥，也沒臉回來面對幾十萬營州的遼東軍民。他還說，當年是大帥親手將他從御史台地監牢里救出來的。可是眼下。他卻負了大帥，他、他羞於為人！於是就！……拔劍自刎了！」
心中這才想起來，昨天自己下令，將李偕洛的家眷接到自己府里來的。「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趴跪在地上的邵宏，已經嗚嗚的哽咽起來，恨恨的錘著地廝吼道：「末將無能、無能啊！本來我們離營州城都只有三十里了，大將軍說要歇一下，末將也就沒
「你父親？」
他的喉間，一條粗長的血痕已經結了茄，全身硬冷。這樣一個男人，已經魂游天外，永遠也不會醒過來，永遠也不能和秦霄並肩作戰了。
「大帥，發兵吧！」
一夜未眠的秦霄，隱隱聽到外面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嗬——嗬嗬！」
秦霄聽得心頭一震，環眼看了他身後的士卒們一眼，個個都低耷著頭，既憤恨又慚愧的樣子。秦霄吸了一口氣，沉沉道：「他……陣亡了是么？」
秦霄看著露出一絲疲態的墨衣，溫柔笑道：「去睡吧，不用等我了。」
墨衣掩著嘴吃吃的笑：「不幹嘛。我願意，行了吧？」
秦霄笑道：「雖然我一向不太在乎別人的評價。但自己老婆的想法還是值得一聽的。說來聽聽，你覺得我這人，怎麼樣？」
秦霄伸出手，緩緩的揭起戰袍一角，李偕洛那張滿是血污的臉，露了出來。
說罷，秦霄提起大步，朝後院走去。
秦霄努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顫抖著手握到了李偕洛僵硬的手上，用力的想把劍從他手中拔出來，卻是怎麼也拔不動。
邵宏卻是奮力一把甩掉秦霄的手，大聲道：「大帥，你還是懲罰我吧！末將無能，末將是個孬種啊！」
一隊兵丁舉著火把跑進了都督府，咯咯滿身地灰土、疲憊，還有幾個人身上掛了才，透出殷殷血跡。邵宏身著裝甲，踉踉蹌蹌的跑進了都督府，在兩個小兵的攙扶下到了議事廳前。
墨衣咯咯的笑：「一個滑頭的老公、狡猾地男人。」
秦霄緩緩的伸出手，接過了那塊血跡斑斑地白布，展開了來看，是李偕洛的血書：「罪將李偕洛，慚愧拜上遼陽王秦大元帥麾下：罪將無能。失了榆關，萬死難贖一罪。本待戰死榆關殉職，不料邵宏將軍親冒矢石將罪將救出。雖然如此，
眾人一起大喊了起來。
「將李偕洛大將軍，厚葬于營州城西南，面對長安的方向。邵宏，你即可整頓本部人馬，準備守備營州城。記住，一切聽從行軍長史金梁鳳的調遣。」
「我認識你。你是大唐的戰神，我父親最崇拜的將軍。」
小男孩站直了身體，挺起胸膛，十分自豪的大聲道：「大唐左驍衛大將軍，李偕洛！」
「呵呵！」
「大帥，人都死了，還要這些有什麼用？」
狡猾——這個詞在不同的人口裡說出來，褒貶不同，意義不同，但確實最適合的評語了。
秦霄疑惑的上前，蹲下身去：「你認識我？誰教你行的這種軍禮？」
墨衣心疼的抱著他，跟著一起掉眼淚。她清楚的指導，秦霄是大唐的戰神，是遼東軍的統帥和精神支柱，他是不能在將士面前流淚的。可她更清楚，秦霄心中的悲痛和悔恨，遠勝於任何人。此情此景，誰都可以痛哭失聲，唯獨他秦霄，不可以！
將軍難免陣上亡，戎馬一生的李偕洛，就連死了，也僅僅握著刀，不肯一絲放鬆。
秦霄拉了他一下，讓他站起來：「你父親是誰？」
「被俘了？」
秦霄接過墨衣手中的油燈，輕攏著她的肩膀：「回去了。睡覺。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辦，人總歸是要休息的。」
「不困。」
邵宏抬眼看了秦霄一眼，見他沒有任何特殊地表情，只是臉色鐵青，於是壯著膽子繼續說道：「新羅的雜碎們，只是人多，不堪一擊，擋不住我們遼東鐵騎的衝殺。當時末將帶著這三千死士。殺進了重圍就出了李將軍，而且順利突圍了出來！」
「執行軍令！」
四周都靜悄悄的，沒有人出聲說話。只偶爾聽到衣甲的動響，和火把燃燒地撲撲聲。
他身後的兵卒們，也紛紛的痛哭起來。個個哭得像是孩子一樣。
夜深了。秦霄掌著一盞油燈，在議事廳側廳里仔細研究這地圖和沙盤，時時動筆記者一些東西。墨衣拿來了一領禦寒的斗篷替他披上，然後結果他手上的油燈，靜靜的站在一旁。
秦霄一愣：「幹嘛呢？」
大將軍李偕洛，居然……以死贖罪了！我的好戰友、血性漢子啊，你莫非以為，我真地會怎麼樣處罰你么？榆關之失，責任最大的是我秦某人——你這是在用自己的死，為我頂黑鍋啊！
秦霄呵呵的輕笑一聲，繼續去看地圖了。墨衣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男子，不由得心中百感交雜。本來，他可以過這世上最安逸最平安的日子，老婆孩子，有田有錢，什麼也不憂；偏偏他卻跑到邊疆來，當起了大唐的鎮邊大將，托起一片天。他從來不說什麼抱負、理想之類的豪言壯語，相反，他一直把自己當作是個小百姓、普通人；他的感性，比誰都要豐富。時而烈如鋼火，時而溫柔似水。自己作為與他相處了數年的妻子，到現在也還沒有完全明白，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就是——複雜。似乎誰也沒有完全看清一個完整的他。在皇帝面前，他是好兄弟、好看臣子、好將軍；在妻兒面前，還是好丈夫、好老公；在將士們面前，他是一個嚴厲而又恤下的元帥；在同僚們看來，這就是一個最值得嫉妒、忌憚、尊敬和懼怕的人。同時。在敵人們地眼中，這個男人絕對是恐怖的象徵。誰也不能料到，他在戰場上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但有些時候，他又有些壞點子，甚至可以說是邪惡，並不是那種道貌岸然的君子、仕人……
秦霄笑了起來。心裏暖成了一片。他知道，墨衣是一個感情深沉的人，不喜歡說一下甜蜜的話。一個淺吻，在這樣一個危機的關頭，無疑是向他表達某個信念和決心——不離不棄！
邵宏又趴的一聲跪了下來。低沉說道：「末將帶著兄弟們殺到榆關地
「可、可是！」
邵宏還是搖頭。秦霄也不說話了，直直的逼視著他，用眼神代替了文化——那是怎麼回事？
秦霄用了用力。將墨衣摟得緊了，二人朝議事廳門外走去。可就在這時，都督府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馬蹄聲，然後聽到幾人在喊——「邵將軍回來了！」
小男孩像個軍人一樣平視前方，站得筆直，一字一頓大聲道：「李光弼！」
「不怎麼樣。」
秦霄感覺身邊的墨衣一直許許的盯著自己看，不由得轉過頭來，有些疑惑道：「看什麼呢，老婆？這麼多年了，你還沒看過自己的老公么？」
秦霄頓時一愣：「你是……李偕洛的兒子？」
秦霄擰著眉頭走來走去，親手將他拉了起來，凝重的看著他：「行了。事情，我大半都清楚。你先進議事廳來坐著歇會兒，有什麼話慢慢說——來人，傳軍醫來，給這幾個受傷的將士們療傷，安排飯食。」
他的頭盔、衣甲上，全市斑斑的血跡，渾身上下不少於二十道傷口，以之後，還僅僅握著那柄橫刀。
秦霄看到，這個三四十歲的剛烈男人，眼睛居然紅得像兔子，身後的斗篷也碎成了片褸，身上地鎧甲上，可以看到明顯的刀槍砍殺過的痕迹，還殘留著一些箭鏃。渾身上下，儘是乾涸的血跡，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別人的。
秦霄枯澀的聲音響起，沉重如石：「李偕洛……的家眷，接到都督府里來，暫時由我親自照顧。等他日後解圍之後，我再上表朝廷說明此事，朝廷自有公論。」
邵宏跑到秦霄面前，雙手推開推開兩個攙他的小卒，頓時
說罷，秦霄咬牙切齒的怒聲咆哮起來：「新羅人，我不會放過他們的！」
邵宏有些表情獃滯的搖頭。
第二天，天剛撫曉。
墨衣微笑：「你才要主要多歇著才好。眼下又要大戰了，你可別累垮了身子。」
說道這裏，邵宏身後的十余兵兵卒，齊齊跪倒。默不作聲跪倒在地。
「哦？這倒是個新鮮事。」
小男孩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看到了秦霄，單膝一拜：「拜見遼陽王、大元帥！」
秦霄看了一下天色，還有些陰暗，早得很。心中疑惑，於是披了件斗篷，走到了園子外。
「不是。」
墨衣快步跟了上來。剛剛走進卧房，秦霄就反手一下關上門，頓時淚流滿面，雙手捂著自己的嘴，嗚嗚的哭了起來。
秦霄沉聲道：「怎麼了？不就是丟了榆關么，這我知道，不怨你。」
那柄，用來自刎的橫刀……
墨衣微笑著，溫柔如楊春三月地清風：「我只是突然覺得，你很有趣。我剛剛試著想把你的性格和特性概括一下，結果我發現，我都不清楚你具體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
那個孩子仍然在一聲一喝的練著刀，全然不知道秦霄已經到了他身後。秦霄這下看得更清楚來，這正是唐軍操練時的刀法套路，只是這孩子耍起來，有些錯誤。於是忍不住出口說了起來：「這下使錯了。」
小男孩聲音稚嫩，卻是說得一板一眼：「父親跟我說，長大了以後，就要當大元帥這種男人。」
這一年來一直跟在秦霄身邊寸步不離地墨衣，突然感覺自己又變成了當年的那個小姑娘，心中微微悸盪，輕踮了一下腳尖，微啟紅唇，在秦霄的臉上親了一口。
正在這是，都督府門口，四個兵卒擔著一副擔架，緩緩地走了進來。擔架上，蓋著一襲殘破和滿是血污的戰袍。秦霄邁著有些沉重的步子走上前去，擔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