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建康城內小藥師
第97章 揭曉
「小姐……」
顧十八娘笑著笑著忽地收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顧海。
「怎麼不坐車？」曹氏有些急了，離得遠，也聽不到顧海說什麼。
說起了父親，母子三人都沉默一下。
顧海遠遠地沖她們擺擺手，看著被擠在中間的馬車，乾脆從上面拎下考籃，大步而去。
這個才華橫溢做得絢爛煙花文章的學子，其中就包括自己吧。
靈元抬起頭，才發現不知不覺她已經站在自己身前，饒有興趣地看他手裡的枝條。
「你要是喜歡，我也給你做。」靈元忍不住說道。
族長顧長春帶領家族中的長老們站在街口，上香敬酒，為顧家的考生們祈福。
「夫人……」
顧海一笑，說聲承你吉言，隊伍開始移動，大家各自尋馬車而去。
顧海咧嘴笑了，笑意越來越大，最後發出朗朗笑聲而出。
靈元顯她問得唐突，在後拉了她一下。
「我瞧瞧。」顧十八娘接過來，托在手裡端詳，嘴邊笑意淺淺，「是小兔子？」
「我們不是針對他……」顧海笑道，看著雙眼終於亮亮有神的妹妹，戲謔道：「妹妹不關心案首是誰嗎？」
「他不是第一……他不是第一……」他輕聲說道。
顧五老爺看著赴考的隊伍，臉上掛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曹氏這才覺得腿有些酸了，點點頭，再一次看了眼恢復通暢的街道，母女二人轉身回去。
顧長春終於講完了，端起酒，第一杯二杯灑在地上，第三杯則遞給了站在最前方的顧漁。
放榜的時候，顧十八娘沒有親自去看，她惶惶不安，覺得自己無處可躲，最後坐後院的製藥房裡，似乎這樣就能逃開不可預測的命運。
顧漁與他都是步行，在車流中一前一後穿梭遠去了。
顧長春面色激動，看著他，如同已經看到魁首的報喜帖子送到顧家祠堂了。
「靈寶，你來抓藥。」靈元見她從一旁過去了，忙招呼給候診的人倒水的靈寶，自己跟了出去。
這期間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在流傳，有說莫某人的文
「他？」顧長春收回視線，哂笑道：「他能有他爹的一半才智就是謝天謝地了……」
殘冬的午後，懶懶的日光懶懶地照在狂野上，沒用多長時間，顧十八娘的手裡就抓滿了各式各樣的枝條勾勒的狗貓兔子……
「還好，還好。」顧海沖她和善一笑，「靈寶做的雞蛋餅很好吃，謝謝。」
縱然在笑的時候，眼底也帶著憂傷，靈元看著她走近幾步，卻發現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停下腳。
「這是吃的，這是穿的……」曹氏和顧十八娘拎著籃子跟在後面，一面走，母女二人一面翻看，只恐漏了什麼要緊的。
他們父子倆的學問，他還不知道么？
顧長春回頭，見是自己的五叔，顧五老爺。
顧十八娘沒有回答，而是停了手，望著眼前的白朮沉思。
「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他朗聲說道，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自己瞎琢磨的……」靈元說道：「剛逃出來時，妹妹小，總是哭，我就做這個哄她玩……」
靈元站在顧十八娘身後，遲疑了許久，伸手將斗篷給她披上。
說實話，她心裏焦躁不安，恨不得立刻知道誰是案首，但又期望永遠不要知道。
顧十八娘沖他一笑，將手裡的枝編舉起來左右看，臉上的笑意終於散到眼底。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嘛。」有人在他身後笑道。
「娘，咱們回去吧。」顧十八娘扶著曹氏，「站了半夜了……」
「這也很好看了。」顧十八娘感嘆，看著雙手拎著的，「你跟誰學的？」
他不是第一，命運變了。
「謝謝。」顧十八娘回過神，抬頭沖他一笑，自己伸手繫上帶子。
出了門，見顧十八娘站在門口不動，小小單薄的身子站在那裡，瓷白的臉色，似乎隨時都要碎開裂去。
她真好命，遇到了自己，不過是舉手之勞，就避免了失去哥哥，不用嘗到失去親人的滋
「可這耳朵可不像。」顧十八娘認真地說道。
顧十八娘踮腳看了街上密密麻麻的隊伍，一笑道：「也許走著還要快些。」
顧海一笑，拱手道：「好啊，一較高下。」
「好像是顧樂雲的兒子……」他說道，還帶著幾分不確定。
「深淺虛實相間，井然有序，不管是內容還是字體，都大氣工整，整篇文章一張卷面擺出來，兩個字概括，」顧家族學的夫子，建康名士舟山面帶幾分激動地對滿屋子的人說道，「主考大人只說了兩個字……」
「你在做什麼？」顧十八娘的聲音在頭頂傳來。
靈寶沒想到他還特意誇自己這個，高興的眼睛都笑沒了。
看到顧海，沖他恭敬地問好。
顧漁穿著素銀風毛直身棉袍，因為夜裡風大，罩著一件同色的寬氅衣，火把燈籠映照下，整個人如同冰雪鑄成，晶瑩剔透讓人不可直視。
靈元垂目不言，退開幾步，看她站在茅屋前陷入沉思，不敢打擾。
「其實也沒那麼難，潛心求學，熟讀經典，多多練習而已。」顧海面對幾個前來道喜的關係不錯的同族兄弟，淡然笑道：「答卷不過是破題，語句通順，言辭達意而已。」
「這個還是兔子？」顧十八娘看著靈元手裡的那個，笑道。
「學兄。」
「那孩子是誰？」顧長春問身旁的一個老人。
站在屏風后的顧十八娘卻是信，那夜夜不熄的燭燈，翻爛的書籍，寫的成堆成堆的文章，為了練字綁在手腕上的方石，這一步步是他扎紮實實地走出來的。
如果案首依舊是顧漁，那是不是意味著那註定的一切還是會發生，只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少爺……」
「好啊。」她說道。
顧海笑著還禮，說不敢不敢，大家同進步。
馬車停在茅屋外，因為一冬天的風雪，茅屋幾近坍塌，已經儼然不能住人了。
「靈元，你來得正好，咱們去城外老丈那裡看看，他老人家回來沒。」她說道。
一看到兒子的臉色，曹氏就掉
「……人多……每次都有被擠掉鞋子的……」曹氏笑道：「你爹當年考了三次，三次都被擠掉了，後來他囑咐我，將來海哥兒考的時候，一定要那雙備用的……」
「可是，畢竟還遠，夜裡又冷……整整要考兩天……」曹氏一臉憂色，看著顧海混入各種車輛的隊伍里。
顧家巷子已經響起馬車駛過的聲音，巷子里點著燈，照的大地一片光亮。
顧漁將拳頭攥緊，薄薄的嘴唇上已經咬出血跡。
「少爺，考得怎麼樣？」靈寶關切又好奇地問。
他的手抓在門環上，指節發白，微微抖動。
走出巷子口，就見街上亦是燈火通明，車馬以及步行的人排成長龍。
「學兄這次一定高中。」他說道。
「海哥兒，海哥兒。」他招手喊著，撥開人群，將面色困頓的顧海拉過來。
站在一旁的顧長春等人視線一直放在顧漁身上，直到此時，順著他的視線才看到顧海，不由愣了下。
路旁黑土灌木中，已隱隱有枝丫泛綠，細細柔柔，不似冬日那乾枯僵硬，靈元便伸手扯了幾根，在手裡折來折去，慢慢地變成一隻螞蚱樣。
才華橫溢，文章做得煙花絢爛的考生不少，但只有這個顧海才華也有，且字字句句將一個不驕不躁，沉穩嚴律的學子形象呈現在主考大人面前。
曹氏眼裡淚花閃閃，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她的臉上帶著笑，聲音卻有些哀傷，似乎想起什麼不開心的事。
靈元點點頭。
「我的兒……」
這怎麼可能？如今且不說顧家族中多少考生學子了，就說他在顧家是佼佼者，那建康城這麼大，再加上下屬的縣，學子如雲，其中名頭大的不在少數，這個案首怎麼會輪到顧海？
「瞎玩的……」靈元站起來，想要丟開。
天色大亮的時候，街道上站著送自己家學子的老弱婦幼還沒有散去。
兩日過後，街道上又迎來一次車流人流高峰，能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找到顧海，還得靠彭一針這個粗壯的人。
「就是他
二月初九，顧海走出家門時，天上還掛著點點寒星，四周灰濛濛的一片。
「他？」顧長春顯然很意外，再次看向顧海。
「十八娘……」
「哥哥……」顧十八娘扶著曹氏站在路旁，沖他擺手。
「靈寶真幸福……」顧十八娘笑道。
「呸。」顧瀧啐了口，轉頭看一旁的顧海面色帶笑，忙說道：「木頭，你肯定能考中，考第一！」
「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地道……」她笑道：「人家沒考好，我們這樣高興……」
顧十八娘閉上眼，只覺得胸口壓著巨石。
門猛地被推開了，日光傾瀉而入。
管它是誰，只要不是顧漁，就足以證明命運不是不可改變，那也就是說，她的努力不會白費……
彭一針和靈寶的聲音破門而入的時候，顧十八娘臉色素白，她的身子綳得緊緊的，雙手平放在膝上。
當然這些都是靈寶聽來的，在顧十八娘做葯的時候講給她聽。
他再一次環視眾人，伸出兩個手指，「踏實！」
「趁此機會，跟學兄切磋切磋，一較高下。」他面帶笑容說道。
「回家說，回家說。」顧十八娘笑道，招呼大家上車的上車，騎馬的騎馬，一行人熱熱鬧鬧地去了。
他不信，他不信！
藉著開張那天的熱鬧，藥鋪的生意還是不錯，顧十八娘走出來時，看到等著彭一針看病的人有四五個。
「案首肯定不是你說的那個周學子……」她抬起頭淡然說道。
那種滋味，就是如今親人還在，也夜夜讓你驚醒，醒來后，撕心裂肺地疼。
那老人眯著眼看了好一會兒。
「還會做什麼？」顧十八娘問道。
「……娘，你放雙鞋子進去做什麼？」顧十八娘問道。
顧海打起精神沖大家笑著。
不為什麼，因為命運里的案首是顧漁，不過不知道命運會不會改變……
因為目前還是不出葯，所以顧十八娘只是來藥鋪練練手，過了午就回去。
消息傳到顧家族中，所有
「為什麼？」靈寶將洗凈的草藥攤在簸籮上，很好奇顧十八娘篤定的語氣，「人家都說周學子是建康第一才子呢……」
誰是案首，對她來說決定的是命運會不會改變。
顧海睡了一天，再起來就又恢復如常，看看書寫寫字，安心等放榜。
他接過酒杯，先是恭敬給族中長老們施禮，然後才面對大家。
靈元也看了看，點了點頭，帶著幾分遺憾，「枝條還是太硬，做出來的不好看，等到夏天，狗尾巴草長出來，做出來的才好看……」
「靈元手真巧。」顧十八娘笑著看他。
「是顧海。」他說道：「是顧海……」
「明天是個好天氣……」他抬起頭，捻著稀疏的鬍鬚，看著幽藍的夜空，東邊已經隱隱有光亮。
靈元的嘴邊浮現笑，「是狐狸……兔子哪有這麼長的尾巴……」
娘會死，哥哥會死……
顧十八娘聽了只是一笑。
靈元有些不自在地扭開頭。
顧海站在最後，旁邊是嘴裏嚼著點心只打盹的顧瀧，因為人多，街上又熱鬧，根本聽不到顧長春在前面激動地說些什麼。
「……真嘮叨，再不走，進考場就遲了。」有人不耐煩地抱怨。
顧十八娘只覺得有眼淚泉涌而出，終於能看得見一絲希望了，她站起來，有些激動地擦去眼淚。
因為考試要考兩天，顧十八娘這兩天沒有去藥鋪，留在家裡陪著曹氏。
「娘，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爹失望。」顧海回過頭，攬著曹氏的肩頭道。
有人在後喚住他，顧海回過頭，見顧漁緩步跟上來，身後一個小廝拎著考籃。
顧十八娘已經發覺人走近，回頭看。
此時的建康，學子們都在互相詢問，這個顧海到底是何方神聖。
「好。」靈元立刻答道，轉身備車去了。
彭一針順手給他診脈，笑哈哈地說道：「沒事，沒事，心神睏乏，睡一覺就好了。」
靈寶真幸福……
眾人顯然不信，紛紛道自謙了。
「妹妹……」顧海看著她，嘴邊帶笑，「顧漁考了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