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建康城內小藥師
第118章 前路
雲夢書院依山勢而建，眾人拾級而上，穿行山林間，山風吹來，清涼徐徐，大家丟開了方才爭論的僵持，又開始說笑，談論經文，猜測今年的考題。
此時他已經不是書院人的裝束，穿著一身素淡長袍，帶著綸巾，神色淡然，舉步欲行上馬。
顧長春看了那人一眼，臉色鐵青。
他們說話，但整個隊伍都停下不動，似乎都在等他，這氣氛變得格外的詭異，顧海不自覺地額頭上冒出汗來，更察覺到那不遠處的豪華馬車中，一道視線投在自己身上，這視線在暗處，帶著審視。
他抬起頭，看著那遠去的隊伍，面上若有所思。
顧家族眾也沒有人來招惹，而沈三夫人那邊也再無消息，甚至並沒有她所預料的敗壞她名聲的謠言四起。
「偏頗？」顧漁嘴角掛著一絲嘲笑，「是你自詡君子而已！」
如成龍，則見，如成蟲，則萍水相逢而過而已，不用念也不用記。
「當然是戰！」顧海毫不猶豫答道，面上一片毅然，「此時形勢大好，正是一鼓作氣的時候，正是雪恥揚威的時候，吾等身在後方，自當鼓舞士氣，同仇敵愾才是！」
「嗨。」在一旁閑談的幾個學子不知道說到什麼，其中一個招呼他們。
「呔，退後！」站在顧海最近的護衛再一次冷聲喝道。
他的眼神有些驚異，人便有些發愣。
京城，位於城外的雲夢書院，面臨即將到來的會試，平靜的氣氛中多了一絲緊張。
這話說得立場再分明不過，一時間引得主戰學子激動不已，求和派則嚷嚷不止，亂亂地吵做一團。
「族長，叫她來……」有人小心地建議。
顧海含笑不語。
對於建康城內因自己引起的喧囂，顧十八娘絲毫不受影響，反而日子過得清靜下來。
那人看著顧海意味深長的一笑，「這個，也許會有這個機會。」
「十八娘。」他幽幽嘆了口氣，說不盡的惆悵。
「快走吧，別誤了課。」有人招呼道。
他苦笑一下，「這
大家紛紛猜測這是哪一家，有說王侯子弟，有說重臣嫡親。
主戰派以沈國公為首，要求收復失地，主和派以宰相朱大人為首，要求趁機劃界商談和平共處，一時間雙方從朝堂吵到堂下，只鬧的病體初愈的皇帝又病倒了。
「當然是戰了！」一旁一個神情激動的學子甩袖說道：「葉將軍用兵如神勢若破竹，我大周收復故土在望……」
在山上看到他，顧海忍不住跑下來，想要跟他說幾句，也想要弄明白到底是誰幫了自己，但看這陣勢，知道不是能說話的時候，便忙低頭作揖相拜一下。
那男子一愣，明白他的謝意，嘴角浮現一絲笑，遲疑一刻，看向車中。
一的確是有人幫自己，二，這個人幫自己並非因為多深厚的感情，或者只是一時之興，有沒有機會見面，就看顧海將來的造化了。
顧漁只是嗤地一笑，「說得那麼好聽，還不是因為此人是劉公，而非他公。」
顧海回過神，忙將視線從那車中移到車旁，那裡站著一個男子，正是那日引自己入學院的人。
也許該寫個信將這件事給妹妹說說，看看她印象里有沒有這個人？
顧海追出門，剛站到隊尾，就覺數股凌厲之氣撲面而來，最後的四位護衛猛地轉過身，警惕地看向他，抬手喝道。
大周朝等級分明，規格嚴定，異姓絕不封王，公侯再功勞熏天，也用不了軍隊做護衛，只有皇家王族才能如此。
不過，謠言也沒有必要了，自己的行為比沈三夫人的話更見效。
顧海胸口起伏，將手攥了攥，怒目相向一刻。
士族女子投身匠人，在建康引起一片軒然，尤其是當得知這個女子是新晉解元顧海之妹，更是引人注目。
顧十八娘神色不動，手上甚至連印子都沒顯，飛快地將爐火調成小火。
大家一笑不以為意，轉身接著走，顧漁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見顧海已經追到那隊人跟前，
「他做什麼去？」眾人訝異，喚了幾聲無果，不解地互相問道。
顧海的臉色至此才輕微一變。
「漁哥兒。」顧海收笑，看著他。
顧漁看著他直衝那已經走出山門的隊伍而去，不由淺淺一笑。
門外有學子的說笑聲，聽到其中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他才停筆。
「存之。」顧海含笑點頭。
「將她驅除族譜！」有人憤憤說道。
男子笑了，「不用謝。」
「你這是貪生怕死！」
忽然聽不到劉公說話，她不由抬頭去看，見爐火映照下，劉公的神情有些悵然。
車中的人低聲說了句什麼，顧海見那男人轉身含笑向自己走來。
顧海和顧漁是親堂兄弟，學子們都已經知道，但這二人之間的氛圍卻有些古怪，來到這雲夢書院短短日子，顧漁才華橫溢大家有目共睹，而顧海則中規中矩沒什麼特別，聯想到他們二人一個是建康案首，一個是第二，這其中自然有不為人道的心思，大家又都釋然。
顧漁搖扇淡笑不語。
也許會有機會，這簡單的一句話卻表達了兩個意思。
一個小廝拿著一封書信噔噔地跑進一間書房。
顧海忙再次道謝。
「屁話！」另一個學子嗤聲喝道：「活在邊境的人不是你，上戰場打仗的也不是你，你在這裏放什麼厥詞！一將功成萬骨枯，和著你不是做枯骨，說的風涼話！」
「含之，你說呢？」
自從拜師后，顧十八娘的功課比以前更加多了，劉公填鴨一般，似乎恨不得一夜之間要所有的技藝都塞給她。
這聲音引得他回過頭來，看到顧海，雙眼微微一眯。
「存之，你怎麼看？」最早發起話題的白面學子制止住兩個臉紅耳赤的學子，看向顧漁道。
京中權貴子弟眾多，但能讓李建周親身相送的還是很少見，少年人好奇心重，便都停下腳，因為距離遠，看不真切，只見七八個身材高大的護衛中
「追雲逐月去了。」他笑道。
他心裏有些酸澀，這該死的顧漁！他每次說話都能成功地給自己添堵！
顧漁跟在人群后，搖扇漫步，什麼主戰派主和派，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而已。
啪的一聲，顧十八娘手裡的葯鍋應聲而落，葯屑四濺。
「你呀你。」他忽地吐出一口氣，帶著幾分說不清意味的神情看著顧漁，「為何總是想法偏頗，原本很簡單的事，你總是……」
「少爺……」
出身又如何？百年前，當今的聖上一族不也是個躬耕鄉下的草莽之民。
「我一學子，尚未涉足朝政，不知全局大事不敢妄議朝政，皇帝陛下聖明自有決斷。」顧漁只是一笑道。
罵她？指不定誰罵誰，指責她？指不定誰指責誰……討不得好還白白惹一臉騷！
「自是要謝，學生不敢忘先生提拔之恩扶住之情，不知可否親自向恩公道謝？」顧海試探說道。
同宗同族子弟不和睦，不管是誰對誰錯，如果表現的太明顯，難免要被人詬病失德，因為雲夢書院的事，顧海認為顧漁卑鄙，顧漁認為顧海藏私，但面子上卻都依舊和睦相處。
還從沒見過他如此神情，顧十八娘不由手一頓，一種莫名的不安在心裏裊裊而起。
這些人身上帶著濃重的殺戮之氣，顧海心中一驚，這些人是軍中之人？
二人四目相對，火花相撞。
「朝廷那份疏議你們怎麼看？」一個白面濃眉的學子說道。
「十八娘此舉為報恩，而非利。」顧海沉聲說道：「師門規矩，不拜師不收徒，不許傳授技藝，但劉公他老人家破例行事，已然是將十八娘當徒所待，但為十八娘所慮不說收徒之事，如此恩德，不知不念妄為生靈！」
「恭喜你今後財源廣進吃喝不愁。」顧漁摺扇一擋，低聲笑道。
「先生！」顧海忍不住高聲喚道。
「算了，隨她去吧。」顧長春擺擺手，沉聲說道。
身為京城學子，自然也沒能避免，各自擁護一派，也是爭得熱火朝天。
想到那女子的伶牙俐齒，大家都搖了搖頭。
是他！顧海一驚，猛地想起進雲夢書院那次遇到的就是這隊人！
「師父，原來以前你藏私，根本就沒打算好好教我。」顧十八娘故意笑道。
「不過，那又如何。」顧漁收回摺扇，在身前輕搖，看著顧海，他的嘴角勾起一彎笑，「如此大利之事，只有那些蠢人才會錯過，十八娘，聰明人也。」
大家隨著他所指看去，見一行隊伍正穿過山道向外而去，李建周為首的先生們隱約在後相送。
劉公哼了聲，手裡的木棍毫不遲疑地在她手上打了下。
透過洞開的窗欞，一身湛藍長袍的顧海正與幾人相談甚歡。
「你們瞧。」忽地有人指著山下說道。
「懷璧其罪，將來你的路不好走，師父我不放心啊。」劉公慢慢說道。
大家面上浮現一絲不屑，將目光看向顧海。
說罷，拱手作別，轉身而去，顧海低頭恭送，聽著車馬粼粼遠去，那種威嚴的壓力頓消。
顧十八娘一驚，看著他，沒有說話。
顧漁看著那遠去的隊伍，眼中閃過一絲熱烈，不管到底是誰，但一定是個權貴子弟，這就是出身。
想到這裏，不由瞪向顧漁，順著他的視線，看到山下，忽地一愣。
一旁的顧海對於這些事不怎麼感興趣，他的眉頭微微皺著，心裏始終反覆著顧漁方才的那句話，當然對於妹妹的決定，他自然贊同，但妹妹將來的親事……
當今聖上無子，自然也沒有皇子出行之說，但皇室宗族卻是枝繁葉茂，雖然大多數分封在外，但這些年因為聖上無子，皇位延續便不得不落在這些王族之中，據說太皇太后已經接了四五位年弱郡王進宮了。
「叫她來又如何？」
「你！」顧海面色顯出怒意。
這一段，伴著葉將軍接連捷報，朝廷因為戰還是和的問題，爭論越發激烈。
顧海覺得就是自己問只怕也問不出結果，便再
念頭一起，顧海就自嘲一笑，怎麼可能，妹妹的印象里，自己這個時候早已經死翹翹了，罷了，問了也徒然讓妹妹擔憂，一切等考完自然見分曉。
但由於皇位是事關重大，學子們不敢像討論朝廷其他大事那樣暢談闊論，所以從建康來的顧海，知道的也僅僅這麼多。
學子們紛紛起步而行，卻見顧海轉過身，向山下奔去。
短短的幾個月時間，顧家就兩次震驚了建康城，無數的目光都聚焦在顧家巷子。
「將來再得個同般妹夫，那更是金山銀山在手了。」顧漁接著笑道，摺扇在他肩頭輕輕一拍。
這個人……會是誰？難道是那個坐在車中的人？不可能吧……
他們之間的稱呼可謂複雜多變，漁哥兒卻是第一次。
「我授你盛名，卻不能授你踏實技藝，扶你站上藥界頂峰，卻不能相護，十八娘，將來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幼鳥離巢，你可要吃苦了。」劉公看著她，眼裡帶著滿滿的憐惜以及歉意，「我命不久矣。」
他這便是居中派了。
「含之！」顧漁含笑走入他們中。
氣氛頓時變得火藥味十足。
「無須多禮，」男子含笑說道，伸手虛扶一下，「含之可有事？」
「我說的不對嗎？」顧漁輕聲一笑，目光投向隨風擺動的樹梢，「逐利而行，別說拜師，就是認父又有何妨？」
那麼這一定是個王族子弟！顧海心中猜測，透過隊列警覺的護衛，看到一個高瘦的身影正坐上馬車，車簾緩緩垂下，擋住了他的形容。
看完信，顧漁的神色卻是絲毫未動，筆下依舊揮灑如風。
「笑話，不過是去做匠人，士農工商，那咱們族中經商的子弟豈不是更要被驅逐？」也有人嗤笑道。
「呵！」威嚴的聲音傳來，學子們頓時停下喧鬧，看著站在不遠處的白衣先生，忙施禮停止爭論散開。
「呔，站住！」
二人轉開視線，面色恢復如常，往人群中走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