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葯香》第三卷 宿安府外顧大家

第136章 孤注

第三卷 宿安府外顧大家

第136章 孤注

就這樣了,沒辦法了嗎?還是眼睜睜要看著哥哥死嗎?
四月的天氣已經緩和了許多,但春雨淅淅瀝瀝下來時,還是帶著幾分寒意。
王一章愣了下,原來這小娘子根本就沒在聽他說話,不過也可以理解,這事要是擱自己身上,自己的精神狀況可能還不如她。
「你方才說什麼?」她問道。
「十八娘,你可明白?」他只得問道。
顧十八娘只覺得一道亮光閃過眼前,她不由伸出手,虛抓了一下。
他說著苦笑一下,「我這樣說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了,十八娘定然要問既然如此我怎麼不去仗義執言,大周朝這麼多官吏為何不去仗義執言,這一屆貢士三百人為何不都去為師請命,人人若如此,哪裡還能由奸黨坐大到如此地步……」
他說著話長長嘆了口氣,望著眼前的梅花茶杯,「如今世道,臣子們多思自保想著自己立於朝堂不容易,雖然明知奸人胡作非為,但想著做臣子的又不是自己一個人,就是自己不出頭也總有別人出頭,又或者說我韜光養晦尋機而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云云為推脫借口,而年輕一輩的學子們只為功名,想著自己寒窗苦讀不容易,只指望封妻蔭子光宗耀祖,誰肯去為不相干的人和事胡亂出頭,自有身居高位的閣老們思慮這等大事,至此造成人人自危,看得破,裝糊塗,至此越發造成奸黨氣焰囂張,世風日下,道德淪喪,再加上自從經歷金災國變,聖上的心態也變了,只愛順言吉景,不愛逆言直臣,縱容奸黨肆意行事,是以這是十幾年來,朝中敢挺身而出仗節死義的人越來越少……」
「叔伯。」顧十八娘問好。
似乎一瞬間這顧娘子精神煥發了,王一章心裏驚異得很。
「好孩子,使不得。」王一章伸手扶住她,聲音也有些哽咽。
顧十八娘只覺得心如死灰,這句話里的意味絕不僅僅是不能見。
「不是我怕惹什麼麻煩。」他看向顧十八娘,苦笑一下解釋道。
「明日再去郡王府……」顧十八娘說道。
一個十幾歲的才過了殿試待分配的進士,一個是位極人臣十幾年的跺跺腳朝堂都要抖三抖的首輔老大人,哪個對他來說重要,根本就想也不用想。
顧十八娘面色有些動容,她忽地上前幾步,給王一章跪下。
「我沒有怨哥哥,」她淡淡說道:「爹爹在世時曾說過,天地間自有浩然正氣,小時候給我和哥哥講故事,說當日張子房在浪沙中椎擊秦始皇,不在乎他擊中或是擊不中,意義在於他敢扔出這塊石……」
「這次朱大人是鐵了心要震懾眾人了。」顧慎安吐了口氣,他的臉色不是很好,雖然他並不是多麼鮮明的反朱派,但多多少少還保留這幾分清流之氣,雖然不言不語,但行為上不自覺地與朱春明等人保持一定距離,自己坐上如今尚書這個職位,已然很讓朱大人不滿意,工部尚書是個肥差,他老人家更願意讓自己的手下人擔任。
顧十八娘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怨不怨哥哥貿然行事累及家人擔憂,怨不怨哥哥慷慨赴死拋下她們不管不顧。
「十八娘,別怨他。」顧慎安嘆口氣說道:「我孔孟子弟,當仗義執言,不畏強權,亦不避禍,更何況海哥兒還是為了恩師……」
這一夜,顧十八娘屋子裡的燈一反常態,徹夜未熄。
她因為他們認得文郡王,而心中存有一絲僥倖,但萬萬沒想到,這個朱大人竟然是文郡王的支持者。
「什麼都沒說……」王一章低聲說道:「說郡王歇下了,他待機會再與我說……」
「就是說,我哥哥死定了。」顧十八娘抬起頭,木木問道。
她再是一個婦人,也知道皇子之爭意味著什麼,原本這等貴人就不是她能輕易求到幫助的,更何況顧海得罪的是他的人。
說到底她和哥哥都是同一類的人,一旦認準一件事,死不回頭。
「如果是別的郡王倒還好……」顧慎安嘆口氣,苦笑一下,看著顧十八娘面上頗有些不忍心。
他說完了感覺前所未有的暢快,看向這小姑娘,也不知道她能明白多少,卻見這小姑娘面無表情。
但她明白顧海是因為替恩師李大人鳴不平得罪了朱大人,明白顧慎安這樣的尚書級別的人物都救不得,明白要想救顧海只有找能制衡朱大人的人,明白如果再找不到人能出手救顧海,顧海就必死無疑。
這也就是說,顧海的事沒那麼輕易就能揭過去了,顧十八娘只覺得心內冰涼一片。
命運似乎已經玩膩了這個遊戲,準備一擊而破,讓塵歸塵土歸土。
什麼?顧十八娘是真的震驚了,她不由噗通一聲又坐在椅子上。
「是沒見到還是他不見?」顧十八娘淡淡問道,屋內只點了一盞燈,這還是因為王一章來了,才臨時點起來的,光線昏暗,勾勒出顧十八娘瘦小的身影。
「文郡王?」顧慎安愣了下,旋即明白了,文郡王在簪花宴上給顧海打招呼的事早已經傳遍京城,作為一個皇位競選者,一舉一動必定引起很多人注意,雖然明面上嚴令郡王皇子與大臣結交,但對於大臣們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事,因此這次進京來的四位皇子,已經將朝中大臣劃分為四方力量,當然也有不少人持觀望態度,不敢輕易站隊,例如一向明哲保身的顧慎安。
哥哥會死,沒有人肯伸手救他一命……
「太好了!」她喃喃自語。
「郡王府戒備森嚴,文郡王深居簡出,老夫尚無資格親見其面,跟其內侍說了緣故,昨日郡王在府,內侍尋機將話傳了,只是……」王一章說道。
「我沒辦法讓你見海哥兒一面。」顧慎安開口直截了當說道。
「你父親泉下有知亦會為海哥兒為榮。」他感嘆說道:「我不如他也……」
「不,還有人,還有人能抗衡。」顧十八娘喃喃道:「文郡王。」
室內一陣沉默,二人一個是老人精一個也不是糊塗蛋,都明白這分明是文郡王不見。
「哥哥決然依心行事,我自然也要決然依心行事,他以命救恩師,警世人,我便以命護他,各盡其心其命,無怨無恨。」顧十八娘淡淡說道。
利益,所有的人都是為了利益,朱大人為了利益,弄死葉真將軍,那個李大人為了利益,要弄死朱大人,朱大人自然要弄死妨礙自己利益的人,就連族長顧長春為了全族的利益也不得不將顧海除族……
「……我說郡王可能真的沒聽內侍說……」他說著話,壓低聲音,「郡王最近身子不太好……」
利益……有利才有益……
在這種形勢下,退反而就是進,避反而就是抗。
顧十八娘的雙手握緊了扶手,望著昏昏的室內,只覺得渾身如同火燒。
顧十八娘聞言忙站起身,沖他施禮,「十八娘斷不會如此揣測叔伯,」說著也苦笑一下,「要是叔伯是怕麻煩之人,那也不會獨善其身到如今……」
早就投靠朱大人那邊去了,而不會夾縫求生,足足蹉跎這麼多年才得到尚書之位。
對顧十八娘來說,如何評價哥哥的行徑根本就不在她思慮範圍內,自從知道這件事後,就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救,與要取哥哥性命的力量抗衡。
不見……
隨著她能力越來越大,命運賦予的壓力也越來越大,最初的周掌柜,到中間的族人們,都一一被她顧十八娘擊退,所以這一次從天而降的是一座大周朝權利巔峰的大山。
「顧娘子請說。」他忙答道。
「還要再麻煩王老先生……」顧十八娘說道。
「不敢不敢,老夫有愧。」王一章忙站起身來虛扶一下。
她曾經認為這些事永遠跟自己無關。
「王老先生……」她猛地站起來,沖王一章大禮參拜。
顧慎安咳了一聲,藉著喝茶掩飾了下情緒。
昏昏的室內似乎突然亮了起來,王一章看過去,燭火下顧十八娘的雙眸閃閃發光。
「顧娘子……」王一章一臉歉意,他嘆口氣,「老夫無能,有負所託。」
「只是如何?」顧十八娘問道,聲音依舊平穩無波。
顧慎安的神色微微有些激動,多少年了,在同僚眼中他就是個遇事只會躲的小人,唯唯諾諾在要緊的紛爭前屁都不敢放一個庸人,沒想到連這麼個小姑娘都能看出來他這種躲何嘗不也是表達了對那些奸黨的不滿。
這時王一章的一句話忽地飄過耳邊,顧十八娘猛地將視線對準他。
聖心難測的皇上,殺雞儆猴的朱大人,這是大周朝最重的權勢力量,能與之抗衡的人太少了,顧十八娘這等人家在他們面前根本就是蚍蜉撼大樹,完全無法抗衡。
「一聽說是要探跟這次李大人有關的人,從上到下一概拒絕了,以往打個偏鋒,藉著看別人的名頭放進去也就放進去,但這次,竟是誰也不敢,」他轉回正題,面色沉沉說道:「說是小朱大人發話了,誰要是敢在他眼皮下搗鬼,就讓他也進去住著。」
「十八娘,你怨海哥兒嗎?」顧慎安忽地問道。
顧慎安已經很久沒有說過這麼多話,這其中的好些話都從來不曾在人前說過,最多在書房自飲自醉自言自語。
顧十八娘站在顧慎安的書房裡,心情低落的如同外邊的天,又四五天過去了,還是什麼進展都沒有。
「朱大人是支持文郡王的……」雖然在自己書房裡,但據說朱大人手裡有無數暗線,暗察著朝中無數大臣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談,顧慎安小心地壓低聲音說道。
顧慎安沒打傘走了進來,家常袍子上被打濕了一片,他的臉色也不是很好。
小丫頭斟茶,便退了出去。
很快這個結論就再次得到印證,這天晚上王一章過來了,帶來了顧十八娘所託事的結果。
她果然聽明白了,明白得乾淨利索,顧慎安心裏五味雜陳。
顧十八娘心裏立刻有了不好的預感,看向顧慎安。
王一章沒有絲毫遲疑,也沒有問為什麼,立刻點頭說聲好。
葉將軍身死,沈國公爺以病告退在家,李世芳大學士死刑已勾,曾經分庭抗爭的朝中勢力,如今已經完全一邊倒了,朱大人的權威再不用質疑。
「十八娘來了。」他點點頭,坐下來。
王一章嚇了一跳,幾乎要伸手去掩住這小姑娘的嘴,我的姑奶奶,你就是再恨人家不相助,也不能對人家幸災樂禍啊,這個人可是個郡王!很可能就是未來的天子!乖乖,已經進去一個哥哥了,難不成自己也不想活了?
顧慎安默默地念了邊這句話,心裏對那個基本上沒有留下任何印象的顧樂雲微微起敬,那個才學庸庸又福薄早亡的文弱書生,倒也竟是滿腔剛烈之氣。
「所以,十八娘,你別怨他,眼睜睜看著老師出事兒,做學生的不可能就站在一旁不言不語,更何況海哥兒本就是個剛烈性情,李大人為什麼會有此劫難,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上請願書時已經給我留書一封,知道自己此行危機重重,但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所以才要自請出族,也托我照顧好你們母女……」說到這裏,顧慎安再一次嘆口氣,接下來的話說起來就有些躊躇,聲音也放低幾分,「……此事畢竟事干重大,聖心難測,奸黨虎狼,李世芳李大人被判了死刑,其妻子兒女皆流放千里,削為民戶……家父身為一族之長,維繫一族存亡,有不得已的難處……,他自己也知道做出讓海哥兒除族的決定,必將引來清流士子無數責罵,自此後將永世背上小人膽小懦夫無恥之徒的罵名……」
王一章又低聲說些什麼,顧十八娘沒有聽清,好像是安慰她的話。
不見……
前世她只是個內宅婦人,今生也只是多了一項製藥技能,跟商人打交道多了一些,對於朝中局勢動向知道的少之又少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就連這些也是基於前世那些許記憶以及零星話語,就目前來說她根本就不知道這些朝堂紛爭勢力交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