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宿安府外顧大家
第147章 許諾
過了很久，沈三夫人才慢慢地坐回椅子上。
不知道這一趟自己來回能不能把將來娶媳婦的本錢備下，越想越高興，阿四嗷的一聲，小姐你等著瞧好吧！就一溜煙地跑得沒影了。
建康，沈三老爺家的內宅里，沈三夫人驚怒交加，雙手撐在桌子上。
沈三夫人的神色在聽到最後一句時，更加地軟了下去，看著那男人往門外而去的背影，她不由站起身來。
「不錯，我的棟兒才貌雙全，這一下終於不會被那個賤種壓過一頭，我的棟兒……」她仰頭大笑起來，臉上滿是慈母愛意。
「憑什麼？憑你今天的一切都是大老爺給的。」男人淡淡說道，對於這位脾氣暴躁的沈三夫人並無絲毫畏懼。
「怎麼開大？」掌柜的不由出聲問道，如今這生意已經夠賠錢了，還要開大，那豈不是有多少錢也填不完的窟窿。
「不僅要開，還要開大。」顧十八娘手指敲敲桌面，微微皺著眉頭說道。
「二哥死了，還有六弟，還有六弟，六弟在淮南西路，那賤種回程會經過，給我殺了他，殺了他！」沈三夫人雙眼怒睜，咬牙切齒地喝道。
沈三夫人將牙齒咬的咯吱咯吱響，手指攥得發白。
「從哪裡來的？」顧十八娘笑問道。
等到從炮製房出來，天已經過午，曹氏派人送來的飯菜已經擺上桌。
這句話就如用一根針，讓鼓如皮囊的沈三夫人瞬時萎謝下去。
「與大有生的契約還有一年多……」她低聲自言自語。
燭光陰暗處顯出一個男子的身影，他慢慢走了出來，背負雙手，神色肅穆。
阿四一一答應，在嘴裏喃喃地重複，只怕自己忘記了或者記差了。
「哦？」顧十八娘走上前來，伸手接過一個。
「掌柜的，你去找工匠來，我要將這裏重修一下……」她說道，在掌柜的頭腦凌亂前，又加上一句，「還有，提前尋葯棚藥行訂購各種藥
「你們不用等我，先吃就是了。」看著還各自忙碌的掌柜的和靈寶，顧十八娘搖頭笑道。
「哥哥，真的說過？」她用發抖的聲音問道。
「是。」僕婦忙答道。
「他為什麼不死？他為什麼不死！！」沈三夫人已經有些發狂，聲嘶力竭地喝道。
「不行。」顧十八娘斷然拒絕，抬起頭看著堂上新做的「順和堂顧氏」字匾，面上一片毅然，「開，就算不賺錢也要開……」
饒是已經在身邊伺候了十幾年，僕婦還是聞言忍不住打個寒戰，將頭垂下更低。
「你這話什麼意思？」她豎眉喝道。
靈寶心裏不由有些悵然，哥哥這輩子是註定無法達成心愿了，就連守在小姐身旁哪怕做一輩子的使喚人也無法實現了。
她抬起頭看向顧十八娘，顧十八娘的視線還停留在風箏上。
「那怎麼行，我們知道小姐的心意，但該有的規矩可不能亂。」掌柜的笑道，待顧十八娘落座，吃了第一口后，他這才小心地挨著凳子一角坐下，專心地只吃眼前的一盤菜，忙忙地吃完，便去前堂替換靈寶。
那一世她雖然了解不多，但順和堂如何發展起來的大概還是知道。
「還有，」顧十八娘喚住一蹦三跳出去的阿四，「有你熟悉的靠得住的夥計，也一併請來幾個，咱們藥鋪要用人。」
顧十八娘那句話出口，自己也似乎有些意外，她沉默一刻，面上的神情漸漸激動起來。
這年頭找個好工做，可不容易，尤其是顧十八娘名頭大的人，至少能保證不會短少工錢，且能幹得長久。
「小舅……」她低聲喚道，雖然保養良好，但掩蓋不住歲月刀霜印記的面上浮現一絲小女孩才有的動容。
顧十八娘已經細細地給阿四交待，「……這個交給香料行的掌柜的，告
「夠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陡然響起。
看她進來，新雇傭的一個掌柜忙將賬本捧過來，顧十八娘並沒有翻看，而是抬頭問那掌柜的生意如何。
沈三夫人點了點頭，手指敲著桌面，發出輕輕的駁駁聲。
這小娘子雖然是劉公的高徒，但畢竟還是小姑娘心智，這些做藥師的人一顆心被製藥填滿，哪裡還有做生意的頭腦，要不然，這世上這麼多藥師，可沒聽過那一個有自己的藥行，這就是術業有專攻，隔行如隔山，會製藥不一定會賣葯，會賣葯不一定非要會製藥。
「喚阿四來……」她站起來說道，阿四這個名字已經熟練地掛在嘴邊，取代了那一段經常錯喊的靈元二字。
掌柜的徹底愣住了在一旁。
靈寶一手拿著一個風箏進來了。
對於她的回答男人顯然很滿意，點了點頭。
「大老爺就是這個意思。」男人並沒有多麼畏懼，神情淡淡，「林兒他腿斷了，自此後就成了個廢人，將來棟兒承了家業，或者有幸得了沈老公爺的衣缽，供養著殘疾的大哥算什麼大事。」
「我去看鋪子，小姐你忙去吧。」靈寶說道。
「正是，雖然二老爺意外身亡，打亂了我們既定的計劃，讓林兒逃過一劫，但他如今反而更是生不如死，你也可算心愿達成了……」男人微微一笑，說道，慢慢地向外走去，「你的心愿達成，那就別忘了趙家的心愿，要不然，你今天的一切趙家能給，自然也能奪去……暖兒，你要記著這一點……」
顧十八娘低頭翻了下賬本，見果真是只出不進，月月虧損。
掌柜的咕咚一下咽了口水，對了，這位主缺什麼也不會缺錢，就算真的缺錢了，自己按個手印簽個契約，立刻就有大把的銀子流過來，有手藝有名頭，讓那些白手起家戰
她的聲音在這句話后亦是停下了。
「供養他？憑什麼？當年大夫人可曾供養我的母親？一個失寵的妾與她又有何威脅？大小姐又是怎樣對待我？我像一條狗一樣伺候了她們母女一輩子，死了還要年年節節供養她們母女，將來我入土也要矮大小姐一頭，憑什麼我的兒子還要供養她的兒子？」她冷聲喝道。
「棟兒才貌雙全，是沈家族中的翹楚，如今林兒已然不許操心，你將心思多放在沈老公爺那裡，為棟兒掙得一份無量前程，將來也少不你一品誥命加身，這樣還怕那死鬼母女壓你一頭嗎？」男人徐徐說道。
「他說欠我一個風箏……」顧十八娘低聲說道，將美人風箏拿在手裡，翻向正面，柳葉眉桃花臉水蛇腰的美人嫵媚之極。
「他沒死？」沈三夫人只聽到這句話就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因為怒意而神色猙獰，至於那老媽子後邊要說的話根本就無心再聽。
對呀，順和堂當然可以開下去，而且可以開得很大，就像那一世里一樣。
這話讓沈三夫人神色微頓，旋即想到這句話所含的意思，頓時驚怒。
顧十八娘點點頭，雖然腦子裡有無數的想法在涌動，但她沒有忘記自己的根本是製藥，當下深吸幾口氣，平復心情，向炮製房而去。
「小姐……」掌柜的咽了口口水，「這、這花費可不少……」
「嗯……真的很好看……」靈寶也端詳著，並沒有注意顧十八娘的神色，她翻過來，看到風箏的落款，不由驚喜出聲，「哎呀，小姐，這還是咱們建康來的……」
靈寶低下頭，掩飾心酸。
「好嘞，小姐，我這就去。」掌柜的唱喏一聲，樂顛顛地出去了。
靈寶側頭看去，一個也不認得。
「去吧，路上小心。」顧十八娘
靈寶渾身不由一震。
「來的人倒是不少，但聽到沒有顧娘子您的葯，就都走了……」掌柜的搖頭說道。
「小姐說怎麼就怎麼。」靈寶笑道。
「小姐，小的這次能把老娘一起接來不？」阿四笑嘻嘻地說道。
「大管家……」沈三夫人看向那男人，面上帶著幾分哀求，「你去告訴大哥，讓他安排下，除掉那個賤種……」
「……小姐……」靈寶的聲音忽的顫抖起來，她想說什麼，卻覺得嗓子發澀，手不由攥住顧十八娘的胳膊，整個人都微微發抖。
這不會是真的……這不會是真的……她一定是做夢做太多以至於白日里也出現幻覺。
「沈安林呢？沈安林呢？」她臉色蒼白，眼中遍布紅絲，嘶啞聲音問道。
「什麼？二哥死了？」
沈三夫人矗立在屋中，似乎石化一般久久不動。
「拿紙筆來！」這個念頭興起便再也壓制不住，顧十八娘立刻說道。
阿四喜出望外，樂得差點跳起來。
屋子裡陪著她站立的僕婦亦如石人，幾乎連呼吸都停了。
靈寶依言取了紙筆來，顧十八娘挽袖提筆在紙上寫上一行名字。
「真是奇怪……」靈寶蹙著眉頭說道：「櫃檯上丟著的，我原本以為是哪個客人忘記了，可是問過掌柜的，他說上午根本就沒客人來……」
「小姐，那不如一年後咱們再開門營業……」靈寶忙說道。
「回夫人，林少爺他沒死，只是腿……」沈三夫人的貼身僕婦忙說道。
小姐還記得這個，她都已經忘了。
「大哥要放過他……」她喃喃說道：「那就放過他吧……」
「當然能，」顧十八娘點頭笑道，她記得阿四的娘其實並不老，「家裡正缺個漿洗婆子，讓她來幫個忙……」
「你瞧，這裏蓋著寶應坊……」靈寶眯著眼睛笑，指給顧十八娘看，「那一年踏春，哥哥就是從這裏給我買的……」
阿四這一下徹底喜地跳起來，這可是個肥差，不僅能提攜自己一般的夥伴，還能倍有面子，更有一定的實惠可撈。
也許這輩子見一面也沒機會了……
「無妨，花得多掙得也多。」顧十八娘一臉爽快地笑道。
「是。」僕婦躬身答道，慢慢退了出去。
「哦，難不成是從外邊飛過來的？」顧十八娘笑道，一面放下碗筷，去瞧那兩個風箏，「不錯，不錯，美人畫的好精細，蝴蝶也很栩栩如生……」
掌柜的聳聳肩，意思是顧娘子一次出手葯就能抵藥鋪一個月盈利，人家有錢不在乎，那就開著玩唄，反正自己又不少工錢。
走下馬車，靈寶立刻就舉著傘接了過來，一面小心地幫她提起裙子，不讓被地面的雨水打濕。
「叫我管家！」男人並沒有回頭，而是沉聲說道，他邁出門去，隨手掩上門，隔斷了自己的身影。
進入九月，宿安的天氣變了有些陰涼，尤其是下起綿綿秋雨的時候，曹氏會在顧十八娘出門的時候特意囑咐她繫上披風。
「去接林少爺的人都安排好了？」她問道。
靈寶與掌柜的對視一眼。
她頹然坐在椅子上，雙手緊緊握著扶手，似乎這樣能借到一點力氣。
「那你吩咐下去，可要讓他們好好照顧咱們林少爺……」她面帶微笑說道，眼中卻是一片寒光。
「別一口一個賤種。」這個男子面對沈三夫人，並沒有其他那般的敬畏，反而微微帶著幾分不屑，「那是你嫡親的外甥。」
看來自己還是早日再尋個生計才對，掌柜的心裏暗暗打定主意。
顧十八娘卻還沒有完，她低下頭，在紙上唰唰地寫了一刻。
沈三夫人的臉色因為這席話果然緩了下來。
如今沈三老爺已是半醒不醒之人，闔府之中已然是沈三夫人為尊，她這樣大聲狂喊，並不害怕會被其他人聽到，事實上，根本就沒有人敢沒有召喚靠近沈三夫人的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