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宿安府外顧大家
第188章 探詢
果然，信朝陽面色微微一變，目光看向顧十八娘，眼中閃過一絲難言意味。
「好些人在門外排隊，怎麼還都備著轎子？」靈寶在一旁問道。
「你好好養身子……」他又低聲說道。
「大人請便。」信朝陽躬身施禮，看著顧海走出去，才將視線轉向顧十八娘。
「我是說你們這些女子，最愛紅顏皮囊，甜言蜜語，看不清人心……」王晉一一咬牙說道。
「我知道。」彭一針也聲音哽咽，低聲答道。
靈寶應聲是，轉身出去，不多時聽到腳步聲響，信朝陽邁步進來，先於顧海見禮。
「那個姓信的……」他說道：「不是什麼好人……」
王晉一瞪眼看她。
「是說我身體才好，不宜飲酒。」顧十八娘笑道：「不如請茶室品茶可好？」
信朝陽默然，抬眼看著她，心頭微顫。
王晉一拿著錢袋未動，神色起伏。
「請。」信朝陽點頭說道。
「你這人！」王晉一跺腳，轉身要走，又想起什麼收住腳。
「小姐，喜歡他嗎？」靈寶終於問出了久久壓在心底的話。
「不客氣。」顧十八娘大咧咧地說道。
這聲音讓走出去的信朝陽腳步一頓，轉過頭來，正好迎上王晉一不算友善的視線。
「彭先生終於成名了……」顧海輕聲感嘆，方才從街中過，看到彭一針坐堂的藥鋪前排滿了人，生意旺得不可理解。
「小姐，我看得出來的，他和別人不一樣！」靈寶跺腳道，為顧十八娘岔開話題著急。
他其實猜錯了，內里並沒有談笑聲，王晉一別彆扭扭地梗著脖子站在那裡，看著顧十八娘低頭查看手裡的藥片。
「我不是因為他算計我們家……」王晉一皺眉說道：「我是說……我是說……」
室內有些沉默。
沒有可以依仗的家世，沒有可以依仗的親族，她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
他注意到，方才的下人並沒有像自己到來時那樣去請示才決定迎還是拒，而是直接帶著這王家的少爺進來了……
顧十八娘抬眼含笑看
「能出來走走了，氣色好多了。」信朝陽審視她一刻，含笑說道。
「湯茶涼了……」顧十八娘又睜開眼，說道。
「那可不怪老彭……」他扭捏地解釋，「當時我不過是一句氣話，誰知道，來的是……是太子殿下的人……」
顧十八娘抿嘴笑，同時又吐了口氣。
「這是假的……」顧十八娘對著光亮看了看，旋即將這些扔回盒子里，「都是假的……」
「還有呢？」顧十八娘笑道。
「不敢不敢，儘力而為。」彭一針又謙虛又自信地說道。
「彭大夫說，非馬車不走……」她笑道。
靈寶也這才想起來，看一旁已經放涼的碗盅，忙端起去熱，很快端回來，看著顧十八娘一口一口慢慢地吃。
「不用了，我這就回去……」王晉一謝過，再一次看了眼顧十八娘。
說了幾句話，才告辭去陪自己的客。
顧十八娘正含笑看著他。
靈寶送他回來，見顧十八娘面色微帶倦意，靠在軟榻上閉目，她輕手輕腳地取過薄被。
沒想到文郡王會這麼快就給彭一針回報，十天前，太子殿下的奶娘突發惡疾，太醫院束手無策，彭一針便橫空而起，一針成名。
察覺他的異樣，顧十八娘投來疑問的眼神。
顧十八娘看著她，笑了，搖了搖頭。
室內一陣沉默。
靈寶看著王晉一窘迫的樣子掩嘴笑，捧著茶請他坐。
「我這個妹妹，其實很不會照顧自己，又是個倔強的，大叔，你看著她點，別讓她……別讓她自己傷自己……」顧海忍住鼻頭酸意，哽咽低語。
這批假藥進購對於重新開張的保和堂無異於雪上加霜，目前最要緊的是快追回被騙的貨款，這一切都需要上下打點。
靈寶笑著將藥盒拿過來遞給他。
「大少爺，你都是要成親的人了，男女有別，這樣不好吧？」靈寶在一旁忽地說道。
他有些躊躇，似乎斟酌詞語。
「嗯？」顧十八娘沒有抬頭，「怎麼了？」
這個女子說聰明也聰明，說莽撞也莽撞，為什麼遇事不肯退一步，非要一頭撞上去，頭破血流也要撞出一條路呢。
「你……」二人同時開口，旋即又都笑了。
「你放心，人都說了，好人不長壽，壞人活千年嘛……」顧十八娘笑道。
顧十八娘不由皺眉看了靈寶一眼，像她這樣做藥師的女子，自然要跟藥商打交道，女子行商的少，她總不能要求每個談事的人家都派女子來吧，更何況，以前這樣沒事，如今卻說不好。
「喏，阿膠是驢皮熬的，應該是黑褐色，質地易碎……」顧十八娘伸手拿著一塊去掰，卻並沒有很容易地斷開。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很正常……」顧十八娘笑道，坐正身子，沖王晉一坐著施禮，「多謝你。」
顧十八娘為什麼會主動喝下治病的良藥傷身的毒藥，彭一針是再明白不過，話只能說到此，大家心意皆知。
信朝陽心中想事，並未在意，從他身旁擦身而過。
笑聲讓室內略有些沉默的氣氛消退，重新變得明朗起來。
「談不上吧……」顧十八娘微微皺眉，似乎認真考慮一下，才答道，輕輕吐了一口氣，「就要三年了，過得真快啊，能好好地活著，我就很知足了……」
王晉一伸手拿過藥盒，悶了半日拱了拱手，「多謝……」
「我帶了上好的野山參，回頭熬著吃……」信朝陽點頭說道。
信朝陽深深看她一眼，笑了笑，拱拱手，轉身出去了，靈寶忙送去，她跟信朝陽一向沒話說，而信朝陽也並沒有說話的意思，出了門，在幾個侍女的擁簇下而去。
顧十八娘點點頭，「恕我不能送你。」
「你請說……」二人再次同時開口。
「我有的只有這個身子……」顧十八娘帶著一絲自嘲笑了笑。
「我怎麼會難過？」喝完最後一口，放下碗，顧十八娘含笑說道。
王晉一狠狠看了信朝陽一眼，並沒有說話，依言收回視線跟隨靈寶而去。
「先欠著吧。」顧十八娘懶洋洋地
「這是說什麼話！折煞老夫了。」彭一針攔住他，粗漢子眼圈微紅，重重握了握顧海的手腕，「老夫這條命是……」
說到這個，顧十八娘臉上浮現一絲奇怪的笑。
畢竟未婚男女，說這事很不自在，王晉一見該說的已經說了，便不再多言，拱拱手忙忙地走了。
「是兩個官家呢……」王晉一看了顧十八娘一眼，「不信，你問他。」
信朝陽點點頭，嗯了聲，端起茶杯淺淺嘗了口。
「恭喜彭神醫……」顧十八娘三人都掩嘴笑道。
因為同是建康人，又一向關係不錯，顧海見到他也是很高興。
「我知道……」王晉一憋著臉紅吐出三個字，「謝謝……」
「靈寶，這沒什麼，每個人都有不得已，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過了一時，她緩緩說道。
「那你拿去賣吧。」顧十八娘將藥盒一推，靠回軟榻上。
顧十八娘緩緩又靠回去，微微眯上眼。
「那……信大少爺……」靈寶遲疑一下，低聲說道：「你別難過……或許只是謠言……」
顧十八娘便不再客氣，邁步先行向一旁的一家茶樓而去。
王晉一的臉色很難看，「都是……假的……？你可看真切了？」
笑意潺潺，如青蓮初開，信朝陽面上的笑便有些微微一頓，一種難言的滋味滑過心頭。
「議親？」顧十八娘神色未動，靈寶驚訝地問道。
顧十八娘笑著點頭，「多謝。」
顧十八娘笑了笑，沒有說話。
「王少爺，聽我們小姐的話……」她笑道。
「請。」顧十八娘笑道。
「小姐……」靈寶根本不信，哀怨地看了她一眼，「他跟你明明那麼好……卻突然去和別人家議親……」
伴著名聲起，彭一針的精湛醫術終於得到印證，顧十八娘頗多感觸，原本以為沈安林聯合彭一針吹出來的假話，但認真一想，既然得了神醫這個名，豈能僅僅是吹噓而來的，世人哪能如此被蒙蔽，如無真本事，怎能得長久。
什麼時
「要說，你也太玩命了……」他輕嘆一聲說道，在對面坐下，「一而再再而三的這樣，你什麼都在乎，怎麼偏偏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沒想到正遇上信朝陽，看到他，雖然顧十八娘坦言心底無私，靈寶依舊沒有什麼好臉色。
「我說欠著，以後會要的，別在那胡思亂想我不安好心！」顧十八娘瞪了他一眼。
「你愛聽不聽，反正這個姓信的不是什麼好人，他……他正與兩家人議親呢……你別被他哄了……」王晉一哼聲說道。
「王少爺，這邊請……」靈寶笑道，打破了二人之間視線的僵持。
「許是時間放得久……」王晉一說道。
「怎麼好？」顧十八娘笑道：「對我好的人多了，難不成都不能議親？」
「最近回建康了？」她笑問道，一面抬手請他吃茶。
王晉一的嘴角扯了扯，遲疑一刻，果然又開口道：「讓你費神了……這是酬勞……」
正跳下馬車疾步過來的彭一針正好聽到，頓時紅了臉。
「沒什麼大礙，好好養養就好了。」顧十八娘笑道。
「小姐……」她忍不住喚道。
王晉一被噎了下，瞪了瞪眼，最終是沒說話。
「走吧……」他轉過身，大步而去。
「哎，你不信我，幹嗎拿來給我看？」顧十八娘挑眉說道。
一旁侍立的靈寶目光在二人身上轉了轉，輕輕嘆了口氣。
這一句話，便是失態了！
曹氏和顧十八娘再一次查看了行李，囑咐了小廝侍女，一家人告別，看著顧海再一次化成天邊的黑點才轉身回城。
因為彭一針的家人今日到了，曹氏與彭一針的媳婦感情好，便親身去他家探望，而顧十八娘則要去跟一家藥商談葯，母女二人在街中分開，各自忙去。
看她的神情不像是強顏歡笑，靈寶這才鬆了口氣，應聲是走出去了，窗外的日頭透過雕花窗欞給顧十八娘身上投下明暗相交的花型，她靜靜望著窗外一刻，
靈寶一臉不解，這跟這個話題不是一個吧。
「多歇歇，別勞神，這些書……」他指了指顧十八娘手邊的葯書，「就在這裏，跑不了，你好了再看……」
「晉一少爺來了……」靈寶笑道。
「少爺……」見信朝陽遲遲未動，身後的侍女低聲請示。
顧十八娘失笑。
「你不懂。」顧十八娘看著她笑了笑，伸手按了按她的鼻頭，「別胡思亂想了，去看看廚房做了什麼飯，我想吃魚頭。」
在乎師仇，在乎師名，大葯會敢以身飼毒，而這次隱秘地製藥又冒險，也是為了不辱劉公之名吧？
迎面一個小丫頭引著一個青年男子過來，看到信朝陽，男子神情微變停下腳。
因為擔憂顧十八娘的病，深深自責的彭一針，又常被患者以及藥鋪的人擠對，脾氣格外的火爆，那一天剛跟一個前來求診的富戶拌嘴，聽對方冷言冷語嘲諷聽得火冒三丈，太子殿下的人便在這時上門，彭一針便拋出非重金不診，非馬車不行的大話，這個要求自然毫無意外地被接受了，於是伴著他的成名，這個規矩也流傳開，來求診的人都準備好馬車，一來二去大家便都如此行事。
又說了些閑話，信朝陽便起身告辭了。
十月中，秋風掃蕩，京中萬木漸現蕭條跡像。
這個小子如同炮仗，而且總是被顧十八娘一點就炸？如今看來……
「好，」信朝陽點點頭，「我正有話要說。」
察覺顧十八娘的視線在自己臉上打轉，信朝陽抬起頭對她笑了笑。
「家母和舍妹，又要勞煩大叔多加照料……」顧海與彭一針施禮。
「那我走了……」信朝陽看著她，說道。
顧十八娘笑著說聲多謝。
這聲音雖然很小，但足以讓屋內二人聽到。
「可能小飲一杯？」信朝陽看她起步要走，不由說道。
半個月後，顧海延期的行程也到了，在彭一針的調理下，顧十八娘的身子將養得很好，基本上已經恢復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