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63章 兩位使節
孟昶的這番話一改他人對高從誨的不齒，明顯地是褒揚，令那位使節刮目相看。
「你要刀做甚？」孟昶疑惑地問。
高從誨同他老子高季興一樣利用荊南的地理優勢做著「偷雞摸狗」的事情，各國路過的貢品無不被他留下，人稱「高癩子」。對周邊各國又儘力地討好，都不得罪，趁機讚頌大蜀皇帝一番並不稀奇。
徐仲雅贊道：「爽氣。徐某也在長沙恭候大駕，再睹風采。」
歐陽炯這首《清平樂》句句有春，卻讓人不覺得重疊，是他的得意之作。「哈哈，徐大人此話差異。若說『春』字，還是我們的皇上用得好啊。」
「哈哈，歐陽大人過獎。」徐仲雅笑道，「『春幡細縷春繒，春閨一點春燈，自是春心繚亂，非干春夢無憑』。歐陽大人用盡了『春』字，卻意趣盎然，教我等人如何渡過春天？」
「好。孫大人，不管你是大人還是平民，朕都將去江陵與你一聚。還望孫大人到時別再跟朕討刀割耳了啊。」孟昶道。
孟昶頓了下，道：「朕昨夜想到這些，作《官箴》一篇。李尚書，你念于大家聽。」
毋昭裔對那使節道：「吾皇一時口誤，孫大人何必較真。」
李昊讀完，孟昶問道：「諸位愛卿，覺得如何？」
細想一下，一個沒脾氣的人能那麼果斷利索地幹掉李仁罕嗎？當一個的脾氣就是沒脾氣時，要麼這人很可愛，要麼這人可怕。
孟昶繼續道：「荊南地處夾縫，四面豪強，若不是渤海王委曲求全，善於鑽營，豈能存活到現在？渤海王納諫如流，改節親士，減賦稅，寬刑罰，將小小的荊南治
稀奇的是楚王馬希范。此人生活豪華奢靡，「面子工程」一大把。大興土木興建宮殿府宇和一大批遊樂場所供其玩樂，花巨資建造九龍殿，等等。這等人物怎會對孟昶的《官箴》感興趣，太讓人意外了。更令人意外他的使節還不是一般人，是馬希范引以為豪的「十八學士」中年紀最輕也最有名氣的徐仲雅。
接待外國使節，自然少不了禮部的人作陪。禮部尚書毋昭裔、禮部侍郎歐陽炯等人皆在列。歐陽炯插話道：「徐大人的『薄霧籠寒徑，殘風戀綠蘿』，情景交融，頗有意境，也很讓人回味的。」
「大人姓孫，不知與『見微而能諫』的孫光憲大人有何關係？」孟昶笑問道。
徐仲雅恃才驕傲楚人皆知，滑稽詼諧的性格卻也深得喜愛。「爾奉爾祿，民脂民膏。這八個字就足夠發人深思了。」
孟昶見此人相貌平平還略有駝背，沒有什麼風範，隨口道：「高癩子也要與朕套近乎嗎？」
毋昭裔等人急忙道：「皇上，萬萬不可。」傷一個使節實在有損國之顏面，也怨不得這些人要阻攔。
「若有人心存僥倖，辜朕聖意，違背民意，逆天而為，貪贓枉法，胡作非為。一經查實，無論何人，朕決不會手軟，殺無赦！」孟昶的眼中含著凜凜殺氣。
徐仲雅點頭，「蜀王的那首《虞美人》，在下也知曉，真是天人之作。『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妙啊。皇上，在下可以斷
眾人這才明白，心中不禁讚譽孟昶的知錯能改，荊南使節的剛正和責任感。
有個性，我喜歡。那就讓我看看你的個性到底有多強？孟昶笑道：「朕要是不收回呢？」
「高癩子」的稱呼惹怒了這位使節，「我家主人雖是做過一些不光彩的事，但也畢竟是我荊南之主。若孫某不為使節，蜀王如此之稱呼也會笑而附之。然今既為主之使節，孫某還望蜀王收回這句話。」
徐仲雅望著孟昶，完全地呆住。他曾多次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引經據典，向馬希范進諫，批評他不顧人民死活。馬希范每次都當他在放屁，毫不理會。若不是徐仲雅名聲太大，又寫過很多討他歡心的詩詞，恐怕腦袋早就搬家了。
徐仲雅心中有苦卻說不出，也不敢點頭應承，因為他是楚王的使節。不過他很聰明，馬上將話題轉移，「吾王讓徐某邀蜀王楚地一游，不知可否？」
看見沒，這就是差距，高手才懂得此文的真正妙處。孟昶微微一笑，「今日見得，徐大人是否有些失望？」
如果你將徐仲雅想象成為飽讀詩書的老叟，那你就錯了；如果你將徐仲雅想象成為長相一般的讀書人，那你也錯了。其人相貌英俊，風度翩翩，才華橫溢，年少成名，名震三湘。你去了楚國可以不知道「十八學士」里另十七個人的名字，但如果你說不出徐仲雅，立即會被人嗤之以鼻。因為他就是楚國的公眾偶像，姑娘家的夢中情人。
孟昶態度的改變讓這使節親近了許多，「回蜀王，在下孫光定，乃他胞弟。但
那使節有點意外地望著孟昶。
孟昶對荊南了解得很透撤。高從誨、梁震、孫光憲就是荊南的政治鐵三角，尤其是這孫光憲，自梁震引退後，大權在握。荊南的生存與繁榮與他出色的管理才能是分不開的。
徐仲雅連忙擺手，「絕無半點失望。蜀王年紀輕輕便有此功底，實在讓徐某佩服。」
吏部尚書李昊上前接過念道：「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長，撫養惠綏：政存三異，道在七絲。驅難為深，留犢為規。寬猛得所，風俗可侈。無令侵削，無使瘡痍。下民易虐，上天難欺，賦輿是切，軍國是資。朕之爵賞，固不逾時，爾俸爾祿，民旨民膏。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爾為戒，體朕深思。」
孟昶怒砸「七寶溺器」和《官箴》的發布，轟動蜀國上下。甚至連荊南君王高從誨和楚王馬希范派使節到成都來歌功頌德一番。
其他人也跟著讚揚孫光定的剛烈。
「多謝皇上警示！皇上聖明！」眾臣齊呼。
徐仲雅本就是個驕傲的人，毫不客氣地道：「哈哈，原來蜀王也知徐某拙作。還行，還行。」
短短二十四句，將孟昶對民的愛護之心，對官的警示之心一覽無遺。眾臣紛紛讚歎皇上的仁德，那精妙的文采倒居於其次了。
汗。孟昶心中默默對著還不知出生沒有的李煜深深地鞠了一躬。「偶得，只是偶得。再讓朕填詞作詩恐怕就要出醜了。」
「你兄長果是廉
「好。」孟昶大笑道，「朕就成全你。」
「哈哈，孫大人方才討刀割耳，何等的剛烈。在座的哪位不動容？徐大人，你說呢？」孟昶笑道。
「哈哈，蜀王謙虛。」徐仲雅是由衷地讚歎，並不是刻意恭維。見這小皇帝有如此才華有如此涵養，心中甚是喜歡。
孫光定謙遜道：「非吾兄不提拔，實在是光定無才無能。」
徐仲雅恃才狂傲，對孫光定的舉動卻也自嘆不如。「孫大人的氣魄豈是徐某那幾句詩可以比擬的。佩服佩服。」
使節來訪，招待宴客在所難免。孟昶親自接待了徐仲雅和荊南那名不知道到名字的客人。
高從誨被唐朝廷封為渤海王，所以孟昶有此稱呼。而最後那句譏諷的自然是楚王馬希范，徐仲雅的臉色有些難堪。
孟昶望著那使節道：「朕成全你並不是要給你刀，而是收回剛才那話。朕有所失言，還望孫大人不要見怪。」
「哈哈」，笑聲響起。不是鬨笑，是共笑。
「吾主也有意邀請蜀王江陵一聚。」一直被大家忽略的荊南使節終於說話了。
你不要邀請，我也會去的。孟昶笑道：「哈哈，朕正有此意，增進兩國感情，大家也有個方便。徐大人回長沙后可讓楚王候著。」
使節並不理會，對孟昶道：「若蜀王不收回，那就請賜刀於我。」
「蜀王之《官箴》文采飛揚，愛民之情濃濃，醒官之意切切，是不可多得的好文。徐某聽得此文，便主動要求出使貴國，以見王之風采。」徐仲雅朗聲道。楚國與蜀國
孟昶的話令群臣陷入了深深沉思。
眾臣紛紛低頭，不寒而慄。原來皇上也是有脾氣的。
「好。即刻發放到各州縣，令各級官員以此為箴，銘記在心。」孟昶道。
「徐大人年方十八時便已位列『十八學士』，朕也是很佩服。」孟昶帶著笑容道。
孟昶氣憤地道：「為官者，應以民為本，抑奢侈，宏儉約，戒嗜欲。如此猶恐不足慰民望。窮天下技巧只為一人之享受，私慾泛濫，貪賄成性，民心背矣，亡國易矣！眾愛卿應以李仁罕為誡，潔身自好，清廉為官，切不可蹈其覆轍。」
孟昶直接擊中徐仲雅的要害，心裏在笑，嘴上卻很悲痛地繼續道：「什麼天策府，什麼十八學士，朕相信徐大人比誰都清楚是虛榮的東西。一個君王，不能讓他的百姓幸福，不能讓他的國家強盛，再附庸風雅再裝什麼王恩浩蕩，也是個廢物。」
孟昶話鋒一轉，「馬王木匠起家，節度三湘，成就霸業，可與日月爭輝。只可惜他的兒子們卻不敢恭維。『吃雞大王』就不提了，就你們現在的楚王除了敗家，又有什麼拿得上桌面的？徐大人的豪情能沖日月，恐怕也沖不過楚王的驕奢荒淫吧。」
自己是皇帝，面子是不能丟的，孟昶昨夜硬背了幾篇徐仲雅的詩作，如今正好用上。「『祖龍跨海日方出，一鞭風雨萬山飛』。徐大人的豪情直衝日月，又豈是一般人所能及的呢。」
「割去雙耳。因為在下的耳朵不幸聽到了那三個字，又揮之不去，不要它們也罷。」使節凜然道。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