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第一卷 大明新人

第057章 妖孽

第一卷 大明新人

第057章 妖孽

徐元佐心中一緊:「無論閣老如何評價,小的自都『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咦?先生這話……是要我走盜跖虯髯之路?」徐元佐知道泰州學派簡直是離經叛道,李贄更是個活生生的「異端」,但直接就說要培養一個「反社會的恐怖份子」,這口味也略微重了些吧?
再想到徐階對自己的評價,徐元佐心中更是有些挫敗。只以為自己答得天衣無縫,但是人家在官場上呼風喚雨衝鋒陷陣幾十年,一眼就看穿了表象之下的內核,還真讓人尷尬。
何心隱忍俊不禁:「誰說的?」
「他說你啊,」何心隱微微偏頭,面露笑意,「他說你大奸似忠,若入官場則為王莽曹操之餘,若在江湖便是盜跖虯髯之屬。」
「還是先從論語背起。」何心隱敲了敲書本:「但你這般背法卻是事倍功半。」
「我從學數十年,又創立堂會,乃至於對抗官府,最終卻發現心齋公所謂滿街聖人並非不可行。」何心隱重重嘆了口氣:「關鍵是沒有承載天下聖人的樂土。而這樂土本身卻不可能是聖人……我也罷,恩師農山公也罷,都走錯了路。」
「噗!」何心隱一口茶水混著口水噴了出來:「你?考狀元?」
何心隱道:「你果然悟性上佳。不過制藝另有訣竅,破題更有法規,現在不著急去想它。你先這般背熟,所謂化整為零。等你能夠『一以貫之』,便是聚零為整,才算是認識了孔子。」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徐元佐笑道:「我也的確懶得當什麼聖人,只想自己和家人過得好點,若是再能有點地位則足矣。」
「忘了哪本書上看來的。」徐元佐道。
何心隱自顧自坐了椅子,端起徐元佐的杯子就喝。他放下杯子,抬眼望向徐元佐,道:「你是耿直人?可知道徐少湖是怎麼評價你的?」
徐元佐伸手擦去書上的水點,道:「先生何必戲弄小的?剛還說要教我舉業呢。」
——黃宗羲。
徐元佐只覺得醍醐灌頂,頓時恍然大悟:「如此考官一出章句,我便可知從何處破題了!」
何心隱見徐元佐雙目失焦,臉上漸漸浮現出若有所得的欣喜,心中暗道:徐少湖說此子是個妖孽,我還不信。現在看來果然不假!凡人悟性哪有這般高超絕頂的?他旋即又有些擔心:國之將亡而妖孽出,以此子心性看,恐怕真是要成盜跖虯髯之匹了!
何心隱輕輕捋了捋鬍鬚:「你倒是很坦誠啊。」
如果說戴田延能夠看出人的過去未來,秉性習慣,那麼徐階和何心隱則是看穿了一個人的靈魂思想。前者是戰術強人,後者卻是戰略宗師。
「誠然。」何心隱毫不掩飾,盯著徐元佐的眼睛。他只見徐元佐眼中眸子漸漸明亮起來,心中卻是若有所失:他果然樂為淤泥。
「唔……閣老對小子的評價還真是過高。」徐元佐面無表情,全當說得不是自己。不過他心中卻是頗有些動蕩,暗道:徐閣老這相人之法,好像比戴老師還要神鬼莫測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或是何心隱在這誑我?
「唔,反正我只是試試,被您拒絕了也沒甚麼損失。」徐元佐無所謂道。
「你先抄一本論語出來。」何心隱道:「卻不是叫你依照格式抄,而是裁出一疊紙片,每片上只抄一段。不要以原本篇章分類,而是以操行、仁義、為學、君子、品德、教化、修養、品評人物、指摘時政……如此分門別類背誦。」
「先生,我有個小小問題想要問一下。」徐元佐堆笑道:「傳說泰州一脈都可以赤手搏龍蛇,是不是真的都要文武兼修啊?」
「哦?」徐元佐一愣:儒家不就是想讓人人都當聖人么?泰州之學,不正是給「人人聖賢」畫了一個灑滿了芝麻的大燒餅么?
從這點上,徐元佐卻對徐階和何心隱更多了一份「學習」之心。
王莽曹操在正統儒生的眼中都是亂臣,盜跖虯髯可謂賊子。然而這幾位亂臣賊子卻都是實實在在翻天覆地的人物,王莽斷漢立新且不去說,曹操武功文名冠絕一代,縱有毀謗也不能抹殺其能。
見賢思齊,見強更要思齊!
——不過如今他爹才兩歲。
「你對著我拍徐少湖的馬屁,莫非以為我會傳過去么?」何心隱哂笑。
徐元佐摸了摸鼻頭,道:「我恐怕他們自己都未必知道如何讀書。」
「我要你走,你就肯走了嗎?」何心隱含笑道:「我泰州一脈,唯心不唯師。說起來簡單,真能做到的卻是萬中無一。我看你啊,若說天資學問,那是徒有其表。而心中非孔非孟,甚或非君非父,卻是實實在在的。」
何心隱咧嘴笑道:「徐少湖見慣了人間豪傑,他自己的衣缽弟子便是個大奸似忠的申商之徒,哪裡還有心力再來調教你?你若是想有所依仗,借力而上,正該好好奉承我才是。你去巴結徐少湖,難道還想考狀元做官么?」
「我也這麼想,不過還是要問問清楚方才放心。」徐元佐暗道:我原本的生活就是自帶主角模板的都市小說,文風說變就變,瞬間就成穿越歷史了。萬一老天爺腦子再一抽,給我歷史加武俠,我豈不是撲街撲倒天荒地老!
何心隱搖頭道:「不考科舉自然不怕駁雜,但科舉制藝就如木匠,先辨識木材,后調理紋路,再從小工入手,繼而學得卯榫、雕花。次第一亂,必然毫無所得。」
整本《論語》不再是乾枯的文字,頓時活了過來!
「換個十五少年郎,若是聽到東主這般說他,誰能面不改色?你這般城府,已然到了令人驚怖的地步。我以為徐少湖所見不假,你還真像是個禍亂天下的禍首呢。」何心隱笑道。
「那該如何背?」徐元佐好奇道。
「唔,這樣說來,我想他大約是說我學門人以庶人之卑,而抗天下之尊崇顯學吧。」何心隱道:「如朱熹,如二程,未必是實指龍蛇。」
徐元佐只是將腦中背出來的章句照何心隱說的重新分類歸整,一部散亂的語錄登時變成了思維清晰,次第明了的思想專著。原本並不起眼的地方,歸於同類之後立刻就清晰明起來。
徐元佐語塞,原來何心隱當日說自己是他傳人,看重的不是「天才」,而是那顆離經叛道之心啊!
「所以說,先科舉。」何心隱敲了敲桌上的書:「把書先讀好,至於那些詩詞歌賦,還不著急看。」他頓了頓又道:「我看你讀書駁雜,你到底在哪裡看的書?那主人肯將書借你看,就沒跟你說過讀書次第么?」
「不,只是養成習慣,日後溜須拍馬更加嫻熟。」徐元佐道。
「我也是個耿直人嘛。」徐元佐笑道。
徐元佐面不改色,道:「所以正需要閣老那般人物教誨矯正了。」
何心隱笑道:「你只管去做。我傳你衣缽,不是為了讓你當聖人的。」
徐元佐這回是真的吃驚了:「先生是覺得我可以做淤泥,養出不染污濁的蓮花來?」
徐元佐聽了這番直白的話,更加不遮遮掩掩了,道:「先生,我的確是這麼打算的……」
「我怕我行太遠,見棄于師門,到時候被您老人家清理門戶。」徐元佐半真半假道。
「我教你舉業,最多讓你考個舉人。」何心隱道:「狀元那是天定的,就連進士都得看命數。何況我也不願見你走操莽之路。」
「全賴先生指點。」
魯國盜跖以殘酷暴虐、呼嘯天下而令諸侯膽寒,被孟子拿來與堯舜並舉——當然他是反面的那位。虯髯客是家戶喻曉的風塵三俠之一,本有角逐天下之心,遇到李世民之後退避海外,奪人國祚,自為扶餘王,亦不失為一代豪傑。
「你有什麼好擔心的?」何心隱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