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雛鳳初啼
第102章 又被砸到了
徐階微微搖頭：「這也是你會拜老師。刻書的善事不妨多做些，家裡的刻書坊就給你去管吧。」
那人臉上顯然浮現出了失望的表情，道：「看來明公是將期望放在兒孫輩上了。」
徐元佐朝那位名滿江湖的邵大俠點了點頭，扶著徐階往內堂去了。
邵芳的歷史結局也的確是被張居正碾殺，可見性格決定命運。
大明朝中以師徒黨為最大，這個師徒哪裡來的？就是主持會試，取中貢士，便成師徒。
以徐階的年齡和身體狀況，要再做幾年首輔也不是不現實。然而他既然有了全身而退之心，必然是要做些樣子給人看的。以他的學養和名望，侵佔田土縱情酒色……說出去也沒人信。有人信了也只會說：這裝腔太過，簡直丟人。
這也就是無形資產。
在來的路上，徐元佐已經梳理好了整件事的來龍，籌劃了去脈。他本來只是想掙個表現，但是有徐家擴大聲勢，這個表現自然就掙得大了。
財富，權力皆是利。二者相輔相成，可以因權生財，也可用財買權，其實是不能偏頗
徐元佐攙扶著徐階，低聲道：「他手中不知有什麼本錢，貿貿然就擠進朝堂爭鬥之中，果然不得好死。」
徐元佐行了禮，叫了一聲「大父」，挨著椅子貼邊坐下，不再打量那位來客。
徐元佐嘿嘿一笑，心中暗道：之前思路清晰，那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這書的事，倒有些顧慮不夠周全，眼光不夠長遠，心胸不夠廣闊，倒是在徐爺爺面前露怯了。
到了後面，徐階腳下輕快，絲毫不見之前疲態。
「其中，良知最為緊要。」徐階補了一句。
來客點頭稱是。
這便是徐階說的實惠。
來客顯然越發失望了，道：「老先生大人這般消磨，實在不是朝廷社稷之福啊！」
「果然是儀態不凡！」來客贊了一聲：「不愧是寫出《幼學》的元佐公子？」
徐元佐腦中轉得飛快，心下瞭然：自己寫出的這本《幼學抄記》顯然背徐階用來作為韜光養晦的道具了！
「元佐啊，將你叫來，便是讓你看看，什麼才叫『自作孽，不可活』。」徐階聲音中透著冷氣。
「一曰名；一曰利；一曰良知。」徐階緩緩道：「天下人做天下事，只思慮其一者是庸才；能悟透其二者，可為疆吏；唯有三者通達，可以用權。」
利就不用說了。
「哎呀！」徐元佐只覺得腦袋一懵：一不小心就又被天下掉下來的包子砸到了！
「他跟我說是張江陵請他周旋，呵呵。」徐階冷笑一聲：「江陵在內閣，名聲和實惠兩者皆佔全了，豈會樂見老夫或是高新鄭回去？」
因為堂上做著一個身材魁梧，面有橫肉的壯漢。此人身上雖然沒有安六爺的陰狠氣，但只是在徐階面前尚能大馬金刀坐定，便可見其狂妄。
徐階好像睡著了一樣，突然長吸一口氣，恍若驚醒，道：「年紀大了……坐不住了，元佐，扶我進去。」說罷已經起身。
所以做次輔就像是收莊稼，怎麼都得坐三年。若是能多收一茬，那就是天大的便宜，誰會拒絕？
等徐元佐踏進了元輔
「名」便是聲望，有聲望的人說什麼都有人附和。在後世便是知名專家，哪怕叫人生吃泥鰍啃綠豆，都有擁護之眾。自己身為徐賀的兒子，誰肯理會？一旦抱上了徐階、徐璠的金大腿，便是「公子」。
現在有了這本《抄記》。作者固然是神童徐元佐，但小孩子讀書總要人教吧？徐階便是冒了這個名頭。
「你還小，好好參悟吧。」徐階說著，突然笑道：「昨日衷洪溪帶著鄭永翰來，想勸我幫你印書，遍行松江社學。看來你這生員跑不掉了。」
李石麓就是李春芳，是個天下聞名的好好先生。雖然是首輔，卻從不壓制張居正。張居正名義上是次輔，實際上權力不下於首輔。而且次輔還有個優勢，就是可以主持會試。
徐元佐心中暗道：看來徐爺爺自己不想出山，也不想看到高拱出山。這倒是意料之中的。可惜這邵芳不識趣。還是去找了高拱。
至於良知……做人要有良心有底線，這話說歸說
那來客似乎眼睛有些不好。一隻眼睛看徐元佐的時候，另一隻眼睛卻像是在看徐階。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隻眼睛為主。
徐元佐差點脫口而出「為什麼」，硬生生忍住了。他要是真這麼問了，豈不是說自己根本沒有底線么！
「筆記而已。」徐元佐謙虛一句，偷看徐階。
「元佐，我看你這回捧出《幼學抄記》，頗不如此前的思路清晰啊。」徐階口風一轉，回到了書的問題上。
堂堂一國首輔，心學巨子，不編寫自己的文集。而將心力放在一個蒙童身上。還有比這更韜光養晦的么？
徐元佐笑道：「還是看大父和父親的面子。」
徐元佐孜孜不倦，正是為了獲利，做任何事前自然都該想到這一層。
「求大父指教。」徐元佐連忙道。
徐階笑道：「他本是宗親之子，過繼給魯卿的。能進學做個生員，老夫也就心滿意足了。」
想想也是，《幼學瓊林》能被民間自發地選作啟蒙讀物數百年，可見這書的體例內容都是經得起琢磨捶打的。
「朝廷有李石麓在，萬事平安。」徐階道：「朝野說李石麓清廉有餘而才氣不足，實在是不知首輔之才不在高下。更要看心胸啊。」
若是裝病，則有所忌諱。
徐階果然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道：「你看這抄記，便是老夫離京一年所做的事了。」
說起來，這書實用性可以評五星，但是徐閣老為何要在意小小蒙童的教科書？而且聽徐誠的口風，像是已經拔高到了「文壇盛事」上。
「少年人嘛，也是難免。」徐階道：「只是你日後做事決斷，該從三件事上往深遠處想。」
徐元佐細細咀嚼這：名、利、良知，卻發現果然是一語道破世間玄奧！
徐元佐趕到元輔府邸的時候，正是下午茶點的時間。這個時間最適會客，再晚一些反倒尷尬了，因為午飯是誰都要吃的，而有些人卻不吃晚飯，或是晚飯吃素。看來徐誠一早趕到夏圩去叫他，也是有這層緣故的考慮。
「此子便是我家元佐。」徐階微笑指了指徐元佐，讓他上前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