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青衫少年
第224章 說得輕巧
徐元佐在腦中一搜，果然想不起來這句話的出處，肯定不見於《徐階傳》，而後人論文只說「時人皆言」，也就是「當時人都這麼說」，可見多半是清朝文人寫明代人物野史的時候弄出來的。
因為與他說話的人是徐階。
而一旦出現了「居家之罷相，能逐朝廷之風憲」，這就不是簡單回家求去的節奏了。秉承「刑不上大夫」的基本原則，你就該負荊請罪，或是自殺才對。逼著皇帝陛下對你用刑，那是不忠，罪過更大。
大明閣輔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一旦被人彈劾，就要停職回家，請求辭職。這規定在後世看來略有些不公，萬一是言官故意找茬呢？隨便弄點雞毛蒜皮的事出來，今天說你私德有虧，明天說你器淺德薄，那還做不做事了？還如何領導大明帝國的正常運轉？
——壕！你這個出入就是一萬畝啊！
然而田地在徐家地位有多重呢？
這也差不多是極限了。就算國人有土地情節，但也不至
這條潛規則的邏輯便是：你無能服眾，就不該坐那個位置。
俠客爭的生死，無非是血流五步。伏屍道旁。
「無非是田地。」徐元佐輕鬆道。
徐元佐雖然不知道具體賬面數字，但是概念還是有的。徐家經營布行、牙行等末業，年入十萬兩白銀上下。而田地莊院收繳上來的糧食、桑園的桑葉，歸結為土地收入，則有八萬兩！
退田要退多少，才能讓高黨的言官閉嘴？皇帝對天下豪紳的田產數量有概念么？知道家有一百畝地的小地主，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么？
高手過招，只在一瞬。
「老夫還有些輕敵。」徐階又道：「以老夫之見，科道言官之中，沒人能說出這句話。」
這個時代雖然沒有明確土地
徐元佐微微一笑：「大父，恐怕海剛峰不相信。」
以徐階的閱歷，焉能不知道高手過招，瞬間生死的道理？如果說徐元佐模擬出來的這一招是「靈犀一指」，那麼當年徐階在倒嚴奏疏上改的那幾句話，完全就是「天外飛仙」。
徐階略有深意道：「你不用妄自菲薄。」
「你可有對策。」徐階問道。
少年神童，青年俊傑，壯年顯宦，老而當國；政治上位極人臣，學術上一代鴻儒，經濟上富甲一方……他的人生經歷簡直不遜於網路小說開了主角光環的主角。
徐元佐心中暗道。
徐階沉思了一下：「大概三、四萬畝吧。」
早在隆慶元年，他與高拱第一次爆發政爭，高黨的御史就彈劾他「諸子橫行鄉里」、「奴僕侵佔田土」的事。不過當時是政爭，高黨也就是開開嘴炮，連個證據都沒
徐元佐對此倒是能夠理解：你叫一個運動員休息半年，看他還能拿出巔峰時候的競技狀態么？政治也是一樣，一旦心上那根弦鬆了，自然就不如巔峰時刻那樣敏銳犀利了。
政治生物所爭的生死，小則一個家族的衰敗破滅，大則天下皇朝的傾覆。
是啊，無非是田地。
「事實如此，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孫兒越是看到自己能幹，就越怕遇到高手。」徐元佐剩下的話沒說。也不必說。
徐元佐道：「大父，孫兒在外頭，聽人說……咱們家有二十四萬畝地。」
土地是立身之本，沒有土地，家族如何紮根立足？
這可是徐家收入的半壁江山。
徐階忽略了一件事，人家意淫總有意淫的道理。誰說你家只在華亭有田？整個南直，以徐府的名聲，哪裡不能佔地？所以外面估測徐家土地有八十萬畝，徐元佐只是怕嚇到老先生
徐階這回是真驚醒了。
徐階只要乖乖退田，海瑞的位置自然穩固，名聲自然更上一層樓——看，他竟然逼著他的恩主把田退了！呦呦。那還是徐階徐華亭呢！
唯一讓徐階牽挂的。就是徐氏家族。
聽徐元佐一說，徐階才意識到自己多半也被坑了。
徐階被氣樂了：「二十四萬畝？整個華亭縣田土全是我家的么？」
「老夫居家日久，腦筋已經不靈便了。」徐階自嘲道。
「只是不知道家中奴僕狐假虎威，暗中侵佔的土地有多少。」徐元佐道。
徐階的人生已經接近大圓滿了。
徐階皺眉，道：「這有什麼不相信的？有地契為憑，難道還能有白地么。」
「可以將計就計，叫海瑞穩穩坐定吳撫之位，庇護我徐家。」徐元佐道。
徐階看到這招絕殺技之後，良久沒有反應過來。
「孫兒中人之資，恐怕比不得那些七篇出身的言官。」徐元佐道。
「你可知道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徐階微微搖頭。
作為首輔閣臣，名下土地在三、四萬畝是很正常的。嚴嵩被抄家之後，名下土地也有三萬畝。不過嚴嵩家裡親戚多，不像徐階家這麼寡淡，尤其是親弟弟徐陟還跟他鬧翻了，所以嚴家實際佔有的土地肯定數倍于徐階。
「孫兒冒昧請問大父，咱們家到底有多少地？」徐元佐問道。
除非徐階一退到底，留個百來畝地過貧寒日子。直接成為「清官」，否則政敵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完全有本事。把千畝田土說得好像大逆不道一樣。
以前總是看人家的笑話，覺得某某人學問好官聲好，卻管不住自己兒子奴僕魚肉鄉里……現在輪到自己遭殃，這感覺也真是酸爽。
精準來說，就是他的血脈。
——華亭縣的可耕種面積未必就有二十四萬畝。
徐元佐知道國人的土地情節。即便是後世大規模的城鎮化，人們的故有思想也沒有改變：要成家。先買房。
站在別人的土地上，總是缺乏安全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