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青衫少年
第246章 機會
何心隱從震撼之中回過神來，道：「非君，無君，君可為乎？」
「梧桐一葉落，可知天下秋，如何不大？」何心隱道。
徐元佐給何心隱了一點時間，讓他消化了一下如此離經叛道的話語。他不用擔心何心隱將他逐出門戶。因為離經叛道本就是泰州學派的家風。至於舉報嘛……呵呵，何心隱自己還在被通緝著吧。
徐元佐的仁壽堂做到了設矩——也就是章程，對於國家而言就是立法。而仁壽堂另一個特徵卻是「非君」。看似有董事長、有總掌柜，實則卻是資本說話。如果這種思潮由下而上反推過去，那就十分可怕了。
「那又如何？」
「我受益於父親良多，父親也曾說我給了他幸福和快樂。」徐元佐低聲道：「雖是血親父子。與摯交好友無異。」
何心隱猶在思索之中，只是揮了揮手。
「胡扯什麼？堯舜本就是……」何心隱皺著眉頭說了一半，猛然醒悟過來：百姓是需要有君的
何心隱能夠感覺到徐元佐流露出的濃濃情感，那不是一個沒良心的白眼狼會有的。他皺眉想了想，道：「然則父子終究不同朋友，你有些混淆了。」
「……全……都……背下來了？」
在朋友之外，何心隱相信君臣之倫是肇始之端。父子、兄弟、夫妻，其實只是君臣的變體。這就是何心隱要探求「建極設矩」的緣故。所謂的極，就是君，也是君在社會關係中的種種變形體。
徐元佐心中暗道，嘴上卻說：「這個事情上吧……弟子偷偷問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堯舜有君么？」
「所以弟子以為，將父子、兄弟、夫妻建立在君臣的基礎上，本就是不靠譜的。因為先民沒有君臣之時，已經有了父子、兄弟，或許還有朋友。即便日後沒有君臣。仍
——這種政治領域的全息胚學說算不算偽科學？
「……」
「當然。」
泰州學派本就飽受「非君非父」的詬病，而徐元佐似乎走得更遠。
徐元佐壓了壓手：「稍安勿躁。」
——哥早就回不去父母之邦了。
徐元佐也不強辯，只是道：「為何不能將父子兄弟看做是上天所賜，最先而最不能失去的朋友？上古之世，民知其母而不知其父，是否會出現父子相為友的情形呢？」
徐元佐只好將宿舍讓給他，開門出來，卻見羅振權臉上頗為焦慮。
那位偉大的父親給他樹立了男人的形象，讓他在人生的前二十年來，都希望成為父親那樣的人；那位父親傳授了他各種知識，讓他能夠在變幻莫測的社會中不至於翻船觸礁；那位父親讓他看到了生活中的美，使他有所愛好，陶冶情操；那位父親從未以權
何心隱的思想體系中，朋友之倫是五倫之首。因為只有朋友之倫，是沒有任何禮教規定了高下之別的，是真正平等的。其實徐元佐認為夫妻也是平等，尤其是在先秦時代。不過隨著時代變遷，男尊女卑已經成了常例。
徐元佐回憶起自己父親。當然不是徐賀。
徐元佐知道這四個字翻譯過來就是「祝你好運」，不過他也用不著擔心。會將一個企業章程推演到天下制度的瘋子並不多，正常人是不會做此聯想的。
「不擔心啊。」徐元佐仍舊穩如泰山的風範，緩步朝外走去：「我看過那些賬簿了。」
雖然是父子，然而志趣相投、心心相印，說是畢生摯交又有什麼不可以？
「好自為之。」何心隱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有這四個字贈給這位徒弟——恐怕稱為朋友更加合適。
屋內正陷入冷場，徐元佐就聽到外面傳來一
這也是何心隱一定要來找他討論的原因。
「就背下來了呀。」
「還安什麼安！」羅振權真的急道：「你真不擔心有人來詐你么？」
「這有什麼好急，賬房裡又沒有值錢東西。」徐元佐淡定道。
「佐哥兒，布行總店的賬房失火了。」羅振權道。
「大白天失火？」徐元佐站起身，對何心隱道：「師父，我先去看看。」
「我覺得，這個問題不大吧……」徐元佐摸著下巴，微微有些扎手。
剛才的情緒涌動，讓徐元佐略有些疲倦。他點了點頭，道：「弟子明白，不過這條路還是會走下去的。」
對於後世人而言，先做男女朋友。然後領證結為夫妻，這是正常狀態。對於此時人而言，夫妻成婚之後才相互認識，能夠成為朋友簡直是一樁意外之喜——能夠不成冤家就很不錯了。
何心隱搖頭道：「朋友之倫最多推演到夫妻，焉能涵蓋於父子、兄弟？」
「孔子不愚忠於君，孟子不認獨夫，可見君本就可非可無。」徐元佐道：「我覺得師父所謂的朋友之倫為天下正，這個想法很不錯。」
關鍵在於，父子和兄弟，無論如何不能成為朋友啊。這兩者具有極強的血緣、禮教義務，你說兄弟兩人像朋友一樣，那麼可以友盡么？那不就是禍起蕭牆？至於說父子兩人和朋友一樣。這已經不是離經叛道了，這是滿口胡謅玩倫理哏啊！
徐元佐看著瞬間被打懵了的羅振權，心中暗暗笑道：若是沒背下來，焉敢叫人放火？少年啊，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若是自己準備好了，機會卻放你鴿子，那就創造一個機會出來。
羅振權又急又氣，道：「你剛剛接手布行，賬房就失火，裏面全是賬簿，你怎麼辦？」
何心隱順著徐元佐的思路想了想，彷彿站在萬丈深淵的邊沿，只要邁出一步，便會摔得粉身碎骨。他不由雙腿發虛，重重靠在了椅背上，沉聲道：「你行太遠，恐見棄于父母之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