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第三卷 青衫少年

第248章 眾生相

第三卷 青衫少年

第248章 眾生相

徐元佐對於這種小貨色已經看不上眼了。
細細分析下來,海瑞想法其實挺科學的,起碼後世的維穩、調解等等先進的法律思想,同樣採用這些原則。而法官若是違背這些原則進行裁判,往往會被輿論大肆攻擊。
再者鄉黨之爭,與其委屈愚直,寧可委屈刁頑——這是鼓勵淳樸善良的風俗,讓司法對社會風氣進行糾偏。
可惜在此時此地,海瑞的煩惱也隨之而來。
當然是徐琨啦!
徐盛既然要逃亡天涯海角,自然沒有必要燒賬簿,偷偷找個借口走了更從容。之所以要燒了賬簿再走,肯定是受人之託,為人銷毀罪證。至於那個人是誰,應該呼之欲出了吧。
又因為這種保守,沈巷陸氏的產業投資很單一,就是土地。因為陸樹聲的宅男屬性,又因為改姓歸宗。與鄉親的關係並不很和睦,投獻他家的親戚很少,大量土地都是買來的。
徐琨若是不在,這位北方一線的經銷商根本連見都見不到徐元佐。當年徐元佐以夥計的身份都敢打他的臉,何況現在?直接將默寫出來的賬簿甩過去,兩廂往來清清楚楚,與原始憑證絲毫不爽,要是姓黃的敢亂開口,便去巡撫部院告他敲詐勒索。
而田地買賣卻涉及田皮田骨。有人賣了田骨,留了田皮;有人賣了田皮,留了田骨。一方面有所有權,一方面有耕種事實。再加上沒人去衙門登記,不做紅契,一旦扯皮起來就鬧不清楚。
羅振權哦了一聲,恍然大悟:「原來你是要按插人手,接管布行。」
海瑞因此定下的司法原則就是:在案情難以明斷的情況下,與其委屈兄長,寧可委屈其弟;與其委屈叔伯,寧可委屈其侄——這是尊重長幼有序的傳統風俗;
許多人都覺得徐元佐倒霉,一上任就碰到徐盛這種家賊。不過他們很快就發現,布行的人在「攜手共進。攻克難關」的口號下,似乎更加團結了。夏圩和唐行的少年們,操著與眾不同的口音,不知不覺中就成了布行的一份子。
尤其是同在海瑞治下的陸家。
陸樹聲與徐元佐是同里,真正的鄉達前輩,較之蘇、紹的名流更親近一些。起碼語言一點障礙都沒有,口音也是一樣,聽著就親切。
眾人只需要用腳趾頭想就能想到:這傢伙一定是污了不少,賬面無論如何軋不平。在徐琨的包庇下或許還能混過去,現在換了徐元佐這位小爺,除了一把火把賬簿燒掉還有什麼別的法子么?
徐琨聽說了徐盛的事,對這位「忠僕」還有些念想,可惜已經找不到他人了。直到他再寫信回松江,叫人送東西過去,才揭穿了「忠僕」的真面目。為了將這樁悲劇唯一的亮點充分利用起來,他寫信給黃員外。叫他趁著賬簿被燒去找徐元佐的麻煩。
江南的流氓起因於抗倭,遠比北方、比閩粵都要多。這些流氓非但敢冒名與人爭奪產業,還會慫恿、威逼、利誘別人訴訟,獲取好處。如此一來,海瑞公案上的卷宗就如小山一般堆了起來。
又有貧富之爭,與其委屈貧民,寧可委屈富民——這是儒家的人本主義思想,目的就是照顧弱勢群體;
誰都想不到徐元佐在這起突發事件中的角色。
現在與徐元佐往來的人,可都是名震一方的大才子。大名流,大學問家。他們找徐元佐當然不是單純討論學問——雖然偶爾心情好了也會傳授一些心得。但關鍵是徐家的經營方式實在讓人心動。
布行在徐琨徐盛手下經營了近十年,下面的掌柜、夥計若是來個陽奉陰違、監守自盜、消極怠工……徐元佐哭都來不及!而要安插人手,多半又會被老人所排擠,更會傳出一些爭權奪利的風言風語,讓人覺得自己吃相不好。
江南多流氓呀!
徐階和徐璠這個層面自然要看得更深一層。
徐盛放火燒賬房的事很快就傳開了。
徐階想想手心手背都是肉,徐琨雖然不成才,總不能往死了逼自己兒子吧。俗話說兒子偷爹不算偷,反正肉爛了也在鍋里。一筆哪能寫出兩個徐字?他知道徐元佐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還特意將徐元佐叫過去暗示了一番,大意便是:賬簿能否恢復不重要,關鍵是得做得平。
發生了火災這種事故,舊人新人都得同舟共濟,隔膜自然少了。至於那些冒皮呲牙的,也可以不動聲色調到閑散崗位上——比如派去北京清點店鋪存貨之類。
陸樹聲十分保守,與華亭做瓷器生意的陸家並不是同宗。雖然後者已經是松江一流的豪族了。也有舉人、生員子弟,然而在陸樹聲眼裡他們還不配與自己聯宗續譜——在辭令上當然是說自己不配與他們聯宗續譜。所以是徹徹底底的兩家人。
「說得多新鮮吶!」徐元佐無語搖頭。
更有家族內部矛盾,因為分家不公,或是偷占土地、水渠之類,即便清官都難以裁斷。
守法的富戶受害於流氓;海瑞受譏于富戶鄉宦;劣紳流氓趁機饕餮;這便是眼下江南混亂不堪,令人頭痛的眾生相。
訴訟焦點在爭產業的,與其委屈小民,寧可委屈鄉宦;焦點在於爭言貌爭面子爭口氣的,與其委屈鄉宦,寧可委屈小民——這是各取所需。小民需要實惠,縉紳需要體面。
站在富戶鄉宦的立場上再看:你憑啥照顧弱勢群體呢?法律的「灋」字從水從廌,就是要平之如水,而廌所以觸不直者去之——要將就公平正義啊!你照顧弱勢群體就可以違背公平正義了么?那些勒索、碰瓷的弱勢群體,就可以猖獗橫行了么!
海瑞在釐清土地的問題上,最頭痛的就是這種買賣關係的田土。因為投獻詭寄的土地,地主與佃農口徑一致,沒什麼爭議。佃農就算把地要回來,也是換一家勢力更大的人家去投獻,這就是兩戶勢家之間的博弈了,不會鬧到巡撫面前。
「我已經是神童了,還要這麼個名頭來顯拍自己幹嘛?」徐元佐道:「現在賬簿都燒了,就得著手整理原始憑證,重新立冊,至於走了多少貨,該走多少貨,都得扒拉清楚。這些活誰來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