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第三卷 青衫少年

第281章 湖州的絲

第三卷 青衫少年

第281章 湖州的絲

之所以選中了王家的小店,乃是因為王家生絲店在湖州也算是比較少見的經營模式。
「從最下面的養蠶人家開始說。」徐元佐這個客人坐著問話,兩位主人站著答話,卻顯得合情合理。
幾個老婆子對徐元佐指指點點,顯然對於貿然闖入這個封閉社會的陌生男子頗多揣測。
徐元佐雖然不是吃貨,但大明小吃用料實在,純綠色無污染,佐料輕,注重食材的天然味道,讓這位不承認自己是吃貨的外來客變成了旁人眼中的吃貨。真是走到哪裡吃到哪裡,反正足量的運動不用擔心身材走樣。
王四娘是徐元佐在大街小巷閑逛時發現的絕色。就連棋妙這樣還沒到知好色慕少艾年齡的少年,都被她的美色一震又震。因為她家開的生絲鋪子。隨後兩天里,徐元佐又去了一回,在店裡問了半天,還問出了人家的丈夫不在家。
棋妙想了想,的確是這個道理,又道:「不過這是否會讓人覺得商賈無良呢?」
王四娘暗暗推了王老實一,大方道:「相公是想從哪裡問?」
「正是我家掌柜的。」王四娘從後面出來,見了徐元佐連忙道:「我家掌柜的不太會說話。相公勿怪。」說罷又轉向王老實,道:「這位便是松江來的大豪客,徐相公。」
徐元佐撇撇嘴,看到了一個面相老成的男人。滿臉警惕地望著他。
報刊初創的時候,徐元佐很擔心沒有足夠的稿件,所以頁數不多,還要抄《西遊》來撐版面。吳承恩自己就是一支名筆,又設置了訪者、評論員等常設崗位,稿件數量和質量都像是春天的竹筍一樣往出冒。
王老實退了一步,對這位相公先生顯然有些敬畏。
這樣做的人家並非王家一家。而王家卻是做得最成功的。
王老實擋在妻子面前,道:「是是,小的就是做的絲客人。哦,對,要先說繅絲。相公知道吧?蠶結繭了就要抓緊光陰了,否則蠶蛾咬了繭,就一文不值了。有些人家不會繅絲的,就得賣到繭行去,不過因為繭行花頭太多,公價又低,所以很少有人賣繭,都是自家繅絲賣絲。」
徐元佐收起了報紙,道:「你幫我記著:等回到松江,要見見射陽公。當面謝他。」
「關門?」
在徐元佐離開吳縣的時候,《曲苑雜譚》的訪者也聞聲來了蘇州,開始對這些人物進行訪問,雖然「保持客觀」超然的立場,但還是會曝出某些人的自相矛盾,引得松江讀者捧腹。
「怎麼?」徐元佐笑道:「你不也說她長得漂亮么?」
徐元佐覺得棋妙的情緒來得詭異,大約是少年人的想法本就難以捉摸。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耗精神,仍舊想著王四娘的小生絲店。
徐元佐一眼看穿了這傢伙的小心思,只是懶得揭穿他,道:「既然如此,咱們去見見王四娘。」
官方和商賈,商賈和商賈,原本清晰可見的關係,被攪合得一團糟。願意繳稅派,願意有條件繳稅派,死活不願意繳稅派,成了爭論的三大陣營。然而在繳稅之外,他們的表述又會有些矛盾——到底有不少社會鐵則是不容褻瀆的。
王老實看著那敦實帶著血氣的老浙兵,剛剛送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
徐元佐在蘇州呆了旬日,不知道有多少人期盼他早點離去。
就連棋妙這樣純良沒有開竅的少年,都知道這個套路:正是流行小說中,富家公子勾引有夫之婦的標準套路啊!再下一步可不就是找虔婆通門路,用潘驢鄧小閑五字真言去砸么?
徐元佐是在湖州的時候看到《曲苑雜譚》新一期的。他的社論思想已經被吳承恩發揚,越來越多的評論員文章出現在了靠前的版面上。吳承恩這位大明報業掌舵人顯然是要轉型,讓娛樂性給社會、政治、經濟讓位。
棋妙撓了撓頭,道:「佐哥兒說得一定有道理。」
還可以省一份工資。
梅成功沒跟在身邊,棋妙就是個代理的秘書。雖然從學問上而言,棋妙不如梅成功,但是用心程度上卻是棋妙更甚一籌。
這是什麼節奏?
「湖州還有什麼好吃的?」徐元佐問棋妙。
果然是個老實人!
徐元佐看了看這店,心中暗道:看來你也不是很老實啊!
在交通不便利的時代,遊走各地是件奢侈而有趣的活動。各地都有許多特色飲食,因為無法保鮮,運輸成本也過高。所以只有在當地才能品嘗。
勞動人民在勞動過程中自發地育種選種,增加收益,這是十分正常的。徐元佐笑道:「你家既有好女又有好種,肯定也是被提親的踏破了門檻。」
王四娘在這個時代,簡直屬於勞模性質的優秀女性。因為家傳的養蠶技術過硬。她非但在城中養蠶,而且還養得不錯。雖然一年下來收益比人家多得有限。但是足以引起徐元佐的注意。
「郡城都沒有了,下面哪還有什麼美食。」棋妙已經想回家了,出門在外終究十分不方便。徐元佐並不介意的生活細節,在棋妙看來卻是很嚴重的問題。甚至連用的草紙都不能讓他滿意——在松江時徐家用的都是杭州特產的「寶鈔」,就連大內用的都是這種草紙。然而在浙江的湖州竟然買不到這種寶鈔。簡直令人抓狂!
王老實顯然很寵愛妻子,連忙呵呵笑道:「是是是。」簡直活生生地秀恩愛。
一個包著抹額的老虔婆更是假意湊了過來,輕飄飄地甩了一句:「王老實回來了。」這言下之意便是:若是王老實不回來,她倒是願意牽線搭橋。
成功之處在四娘的養蠶環節。
調查湖州府的美食,是棋妙最近的工作。
徐元佐微微一笑。
徐元佐打量了一番掛在兩面牆上的生絲,有些都已經泛黃了,不過據說海客並不計較生絲的成色,所以很有可能賣得出去。他自己找了個椅子坐下,對站在一旁的王家夫婦道:「我是想請教一下生絲這買賣怎麼做的。」
湖州是天下生絲頭一塊招牌,可謂撐起了整個浙江的生絲美譽。徐元佐若是時間來不及,寧可放棄杭州之行,也要來湖州好好看看。
徐元佐微微皺眉,道:「那又如何?」
王老實想了想,道:「有說繭太濕要壓分量的,還有的算準時間關門的。」
王老實道:「賣給絲行,或者直接賣給外地的客人。這得看時候,有時候絲行掌事的有手段,一到出絲時候,河關卡得死死的,不許人賣絲出去,只能照公價賣給絲行。有的掌事管得不緊,就可以賣到外地去。若要織提花綢緞,經線就只能用我們這邊出的肥絲,所以真能賣出去,價錢都要好許多。」
「我們絲客人是直接收絲。不少絲客人也要壓日子,因為蠶家十之八九是要借貸的。生絲出來的日子都是有數的,所以一壓日子,蠶家那邊要還債,就得降價。」王老實說到了自己的行當,顯然自信不少,連潛規則——在他看來是明面上的事,也都直言不諱。
棋妙認識字,自然也是《曲苑雜譚》的讀者,更以這個身份為榮。他道:「是比老梅那時候更有樣子了。」他等了等,又道:「連頁數都多了許多。」
徐家對於生絲買賣只是兼營,轉個轉手的溢價,並沒有真正設立絲行。否則以徐家的勢力,真要涉足生絲產業,動靜肯定不會小。
王老實連聲道:「不敢不敢。」
「收了絲之後呢?」徐元佐又問道。
「佐哥兒……」棋妙面露難色。
在這種模式之下,經營者和生產者分離。而王家小店卻是合一的。在養蠶季節,王家四娘負責養蠶,丈夫去買桑葉自用,多的還可以轉賣給別人。等收絲之後,王家男人還要從鄉下收絲,然後自己開了這家門臉房賣絲。
「我這就去準備肩輿。」棋妙雖然不樂意,仍舊履行了自己的工作。
王老實期期艾艾擋在渾家前面,像是護崽的母雞。以他的身份,是沒有資格向徐元佐行禮的。
「啊,因為賣繭的人家怕蠶蛾咬繭呀,所以就只有降低價錢,指望繭行快些收去。」王老實道。
「聽說,王四娘的丈夫回來了。」棋妙支吾道。
王老實一聽徐相公是來找他的,頓時輕鬆了許多,欠身問道:「相公尋我有什麼事體?」
在城市中養蠶的人卻很少。因為城市居民的生活壓力較輕。不需要進行養蠶這種幾乎要脫一層皮的辛苦行當。其次是城市中環境難以控制,蠶容易生病,一旦發生蠶病,那可就是血本無歸。所以很多新從鄉村遷往城鎮的婦女,雖然曾經也養蠶,但很快就放棄了這個營生,轉而投向安全、收效同樣不低的紡織業。
王四娘笑道:「養蠶人家就是妾身這等人。天下生絲出浙江,浙江生絲出湖州。湖州生絲最好的就是吾鄉的七里絲。」說話間,頗為自豪。她道:「我們鄉下,家家戶戶,只要有女子的人家,就要養蠶。姑娘出嫁,帶的嫁妝就是蠶種。所以有好種的人家,姑娘就算丑一些,提親的人都要踏破門檻的。」
「從蘇州人下手,表面看起來像是看人笑話,實際上卻巧妙地讓商人走到了前台。」徐元佐嘆道:「這種手法真是漂亮!」
徐元佐插了一句:「繭行有什麼花頭?」
南方蠶絲中,鄉村幾乎家家都有人養蠶,少的一張布,多的四五張布。許多人家還選育了適合當地的蠶種,收益更高。
徐元佐掃了一眼左右的八婆,護衛連忙上前在彼此之間隔開了一道人牆。
「啊?又要去啊?」棋妙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養蠶繅絲是黃帝時代就有的行當,可以說是華夏服章之美的基礎。時至今日,北絲不如南絲,因為蠶種已經發生了變化,南方的養蠶技術積累也更加發達。
王家四娘頗有些不好意思,王老實卻挺了挺腰桿。
徐元佐也不會墮了學校的體面向個小商販行禮,直挺挺地站在門口,道:「我來了兩回,總算等到你回來了。」
在這個時代。徐元佐的考察只限於郡城,如果不是特殊原因不會到府下的縣去。這個特殊原因大部分是美食。少部分是有值得一看的特產。雖然徐元佐實質上是在進行商業考察,但是在外人看來的確是出來遊山玩水的。
「老吳果然是個有智慧的人吶。」徐元佐闔上了報紙,對棋妙感嘆道。
肩輿穿街過巷,很快就停在了王家生絲鋪前。
徐元佐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這個節操都碎成粉了!
王家已經涉足了生絲產業的整個鏈條。
只是棋妙年紀還小,徐元佐還想進一步挖掘他的潛力,這才沒有給他確定的職位。
「咱們進去慢慢說話。」徐元佐向前邁出一步。他身材上高出王老實半個腦袋,又充滿了力量,氣勢磅礴,碾壓得王老實無從抵抗,跟著退了進店裡。
王老實覺得徐相公笑得微妙,連忙解釋道:「我是從來不壓價壓日子的,我老實得很,所以四娘才看上我,跟岳丈說……」王四娘那邊臉色一紅,用力搡了丈夫一把:「說這些幹嘛,相公又不愛聽……」
天下流行的經營模式,是鄉村婦女養蠶,繅絲,賣給來收絲的商販。這些收絲的商販往往有牙行背景,或者熟悉各牙行的價格,可以把這些絲賣個好價錢。然後牙行會將這些生絲賣給海客,或是各家小店鋪,用以製造絲綢錦緞。
王四娘也懷疑這位相公看上了她,卻沒想到他竟然敢當著丈夫的面調戲她,收斂了一些好臉,道:「養蠶結繭了,就有絲客人來收絲。」她推了推丈夫,示意王老實繼續說。
「商賈無良無行無恥,這還需要咱們說么?誰不是這麼想的?」徐元佐哈哈一笑:「實際上只有先走出來。讓人知道有這麼一幫人,然後才能洗白啊。如果一出來就是各種光環,只會招惹譏笑和敵視。」
「這位就是王老實?」徐元佐下了肩輿,也不需要棋妙先去給他搭架子,直接上前問道。
「怎麼?」徐元佐斜眼道。
棋妙暗暗吸了口氣:是了,佐哥兒從來不畏艱難,肯下工夫,銀子又多。豈會怕個販絲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