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青衫少年
第294章 年尾
商場上從來沒有謠言，只有小道消息。小道消息的真偽難辨，關鍵是看商人的判斷。如果判斷失誤，那就是自己學藝未精，怨不得別人。
這則消息是顧水生帶回來的。他今年拿到了五十兩的年終獎，恨不得把命都賣給徐家哥哥。接到徐元佐買船的指示之後，顧水生立刻動身跑了一趟劉家港。那裡是鄭和下西洋的始發港，也有船廠，至今仍有許多船戶聚居。
蔡國熙任蘇松兵備道的時候對徐家下的黑手。不過那是隆慶五年的事。看來這消息對了一半，他投靠高拱。升任兵備道是真的；不過時間上恐怕有出入。
徐元佐隱約記得這個名字，滿眼期待的望向康承嗣。
老天爺似乎是要故意與徐元佐作對，就在他打聽誰家有船可以購買的時候，又傳來了蘇州翁家大肆買船的消息。翁家打算在隆慶四年來一次大手筆，直接壟斷淮北的棉布市場。要靠大量的貨物傾銷打壓競爭對手，那麼對於貨船自然有不小的需求。
走了一趟上海之後，徐元佐非但沒有放下心。反倒滿心憂慮。就連棋妙都意識到了徐元佐的反常，不敢再開玩笑。
砰砰砰！
徐元佐的食指和中指飛快地敲打檯面，道：「這事知道的人多嗎？」
對於海瑞，貶職是沒用的，要想趕他走。就只有活動著替他陞官。
「海瑞若是升去南京戶部負責江南糧儲，對我們也算有利了。」徐元佐笑道。
徐元佐點了點頭：「無非是早晚的事。」
康承嗣顯然不認同這種急功近利的做法：「這樣的水師，若是碰上真的海賊倭寇，就怕頂不住。」
「棋妙在後廚幫忙呢。」徐良佐歡快道。
「造蜈蚣船！」康彭祖突然道：「嘉靖時從紅毛夷繳獲的蜈蚣船，正可以應急。」
「你過完年立刻去蘇州，將這消息傳出去。」徐元佐道：「還有，就說翁家資助了蔡國熙五萬金，幫他跑官。北京那邊接手的人就是高拱。」
顧水生見徐元佐面色如常，暗道一聲：佐哥兒好涵養！
——如此說來，可以收羅難民補充低級勞動力。還可以做多糧價，囤積居奇。
有徐元佐做榜樣，他也不著急了，繼續道：「據說吏部已經定了，明年升蔡國熙湖廣按察僉事，蘇松等地兵備。」
康承嗣道：「龍江船廠便能造。快慢與否，就得看是否有現成的船材了。不過膠漆一樣快不得。」
沈本菁這回真是寢食不安，就等著過完這個糟心的年關，立刻帶著女兒去唐行與徐元佐好生聊聊。盡量將合資契書籤下來，讓徐元佐一起跟著負擔大船造價。
「不要挨家挨戶發，沒意義。」徐元佐難得板著臉說話，嚇得程宰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那是自然，否則誰敢指使他呀。」徐良佐撇了撇嘴：「娘叫他他還老大不樂意呢。」
沈家在答應了徐元佐之後就去訂購了大沙船，花了三千兩銀子。若是朝廷走漕運，那麼海運的事自然也就黃了。到時候自己還要不要那麼多船？不要的話，定金就打了水漂，想想肉痛；強行要下的話，明年船是有了，可沒錢備貨，收益就要大受打擊。
「這事應該是真的……」徐元佐道：「堅持漕運符合高拱的立場，能打擊蘇松士紳的利益。」
龍江船廠在南京龍江關。也就是後世的下關。只從地理位置而言，就要比遠在湖廣的船廠靠譜許多。國朝之初，臨清、劉家港、龍江關、湖廣、閩粵都有大船廠，龍江船廠更是承建鄭和寶船的大船廠，從全國抽掉了精工巧匠，設了造船廂民四百余戶。
「過完年，家裡還是得採買點人口啊。」徐元佐嘆了口氣，吐出一道白霧。
程宰很快也能想明白，去各社學發錢。
——他們太天真，真以為海瑞陞官就不禍害蘇州商人了？
顧水生點頭道：「既然佐哥兒這般說，那就
徐元佐點了點頭：這是人之常情。有錢人拜個有權勢的老師，起碼多一條行賄的渠道。自己當日不也如此么？
徐元佐想了想，又將「做多」兩字劃去，寫上了「做空」兩字。
因為徐元佐的關係，現在仁壽堂的人所謂「閣老」。必然是指徐階。
既然人家一排炮都沒什麼用，能指望兩門炮每發必中么？
「翁家與蔡國熙往來頗深。」顧水生道：「不少翁氏子弟都以學生的名義見蔡國熙，賄以重禮。」
「明年？」徐元佐一愣：「他知府任滿了么？」
徐元佐叫棋妙出去，親自給顧水生倒了杯熱茶。
徐元佐腦中首先想到的百年之後的西方海軍，一排炮打過去，命中率不到百分之三。那可是側弦一排火炮，甚至不惜把艦船造得醜陋不堪。如果單論船型，明式船的長相才算正確。
徐元佐乾咳一聲，心中盤算著還能去哪裡弄點船。
學生既然要領錢，那就得留個名，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如此一來一去，唐行鎮里鎮外的讀書人檔案也就成型了。
「那就造蜈蚣船吧。」徐元佐對於合作夥伴只能建議：「另外看看閩粵一帶是否有新船或是堪用的舊船。無論民用軍用，先買些回來充充場面也好。」
「造得快么？」徐元佐問道。
「還有消息說，海剛峰明年要升任糧儲道。」顧水生道。
小年夜的晚上，他點了三五盞燈，照得書房亮堂堂的，取出自己的秘密小冊子，一邊回顧了隆慶二年、三年的大事記，看了看剛來時候的備忘錄，開始努力回憶隆慶四年將要發生的大事。
顧水生知道佐哥兒重視人力，便將這些人的名姓地址一一作冊。在自己許可權範圍里花了一筆銀子，純粹收買人心，並未有任何條件。等回到唐行之後，這冊子便交給陸大有，方便日後招人。
徐元佐沉悶了多日的心鎖總算打開了些許。
除非能夠震懾他們！
可惜後來
「還有一些京中來的消息，比如松江漕糧要折色五成、蘇松存留兩萬兩賑災……漕運的事我也不懂，就只囫圇記下了而已。對了。高拱要開山東膠萊故河，以供漕運，不過還沒定論。」顧水生道。
程宰建議仁壽堂拿出一筆銀子來，挨家挨戶發點喜錢，採買人心。這個方法多少能夠挽回徵稅時候的暴戾形象。因為更多的人其實不用納稅，拿了喜錢起碼不會站到仁壽堂對面去。
康家既然是合伙人，自然要承擔起更艱巨的任務。
「啊？他去后廚幫忙？」徐元佐道：「是娘叫他去的？」
「姐姐不也在後廚幫忙？」徐良佐不服氣。
這種官營船廠整日里半死不活，有什麼賣什麼，若是真有船，肯定也能私賣出來。可惜他們是真沒船，倒是有不少人毛遂自薦，想找個活路。
「蘇州人就指望著走海運喘口氣，高拱硬要開漕運，招人恨對不對？」徐元佐道：「蔡國熙身為蘇州知府，跟蘇州人的仇人走一起，是不是更遭人恨？翁籩就是蘇州人，卻資助蘇州人的仇人，誰還肯把銀子放在他哪裡？更何況他還用著銀子去幫人跑官，天知道能不能收回本錢。」
從大環境來說，倭寇已經幾乎銷聲匿跡了。沒有了海外漢人的船隊，要日本人自己渡海打劫，實在太難為他們了。然而國內的某些勢家可不是溫文爾雅的小白兔，只要知道徐元佐的船隊離港，肯定會打著倭寇的旗號出來干一票。
徐元佐微微搖頭：「人有所專，逮著個人就用，這樣不是用人之道。」
十多年沒有大海戰可打，造船業不景氣。黑船廠基本倒閉。不過凡事總有例外，說不定就有一兩家活下來了呢。再不濟還可以收買
徐元佐在裏面應了一聲，藏好了自己的神秘小冊子。他開門出去，問道：「怎麼是你來叫我？」
只有讀書識字的人才有輿論權利，而且社學畢業的人可能進入經濟學院，成為自己人，理應厚待。若是因此而興起民間的求學熱，那就是一石三鳥的好事了。
徐元佐心中暗道。
「佐哥兒。我在蘇州打聽得一個消息，是轉了三手傳來的，泄露的源頭是西山許家。」顧水生在徐元佐書房裡，剛一坐定就亟不可待道：「我私下又去驗證了一番，發現確有其事。」
最重要一點，民船不裝大炮，不用留炮位。大明水師的戰船雖然不注重大炮，但是船首船尾還是要放兩門重炮的，側弦上放的炮略小，數量也是看艦隊編成和主官的戰鬥風格。
康承嗣撫須長吟：「蜈蚣船是紅毛夷的戰船。兩側划槳，宛如蜈蚣，那個倒是不用風便能疾行。」
「蜈蚣船比咱們的船小，用人卻多。」康承嗣又道：「還得另外派柴水船跟著，真不如用沙船好用。」
包括崇明沈家。
徐元佐攪動得一方不安，自己倒是安心了。
「能造一種軍民兩便的船么？」徐元佐弱弱問道：「同樣的船型，也不裝炮。想載人就載人，想載貨就載貨。船幫高一些，用料稍稍講究一些。」
徐元佐知道蔡國熙是高拱刺向徐階的一把尖刀，判徐琨、徐瑛充軍的正是此人。
——若是明年蔡國熙不能升任，就證明翁籩失敗，資助的銀兩能否回來就成問題，說不定還會有人去擠兌呢。
顧水生有些疑惑：「消息是這麼說，我也不很清楚。」
徐元佐是個連福船沙船都無法一眼辨別的紙上派。聽了康承嗣的解釋，他才知道民船和戰船還是有區別的。具體在技術上，戰船的用料比民船堅硬，要加撞角，更注重載人而不是載貨。
他自己卻連夜趕到徐元佐家裡，報告蘇州打探來的要緊消息。
徐元佐在
嘉靖倭寇作亂的時代，福建廣東有許多黑船廠。汪直、徐海等人坐擁上萬條大小戰船，基本都是靠這些黑船廠建造的。因為官營船廠肩負任務日重，匠戶廂民逃亡邊日勝一日，黑船廠的技術能力也就更強。
買家越多，賣家越有抬價空間，有些人家甚至對徐元佐派去的人避而不見，坐等漲價。
顧水生搖了搖頭：「傳得神神秘秘的，真假難辨，我也說不清。」
徐元佐笑道：「你還真能打聽不少消息出來啊。」
從大局而言，朝爭將暫告段落，高拱會有一段舒心的日子。從江南而言，這是歉收的一年。今年秋糧收割之後的水患，將影響來年的春耕，所以糧價會有一定幅度上漲。考慮到黃淮將進一步泛濫，發生嚴重水災，蘇松常鎮多半會受到影響。
回到唐行之後，節日的氣氛已經很濃郁了。
「所以這就不對呀。」徐元佐道：「你的任務是好好讀書，能叫你去碼頭扛包賣苦力么？」
顧水生咧嘴一笑：「我明白，定會扯得跟真的一樣。」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佐哥兒，這消息傳出去有何用意呢？」
顧水生心中暗道：佐哥兒果然環環相扣，這一招真是實用。
徐元佐又道：「只發矇學社學的學生，每人發五十文。」
徐元佐知道這種事不是銀子能夠搞定的，所以也只能寄希望于康家的人脈關係。相比船的問題，買通言官支持海運反倒簡單了——只需要砸銀子，許以好處就行了。
徐良佐不說話了，生怕自己再頂嘴真的被發配去扛包賣苦力。
至於俞大猷搞的五朵梅花陣，幾乎是炮口頂著船身打，那還不如跳幫呢！打沉的船可是一文不值啊！
徐良佐重重敲著哥哥書房的門，大聲喊道：「哥！吃飯啦！全都是肉菜！」
顧水生連道不敢，又道：「是蘇州知府蔡國熙。他本是閣老的門生，如今卻投靠了高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