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第四卷 映日荷花

第297章 安置

第四卷 映日荷花

第297章 安置

袁正淳站在家裡前院,聽著外面的傳報聲漸漸遠去,良久方才嘆了口氣。
「收熬好的皂角咯!」
這點徐元佐和他的團隊已經很有經驗了。
「大有,」徐元佐道:「先把災民里的工匠,尤其是做過木工、鐵匠的人找出來,明日一早帶他們去各工坊見工。」
那夥計只能怒目而視。
陸大有搖了搖頭,道:「我問下來,這些災民剛出徐淮的時候,大約有幾十萬。」
所以這則恐怖故事建立在「傳說」的基礎上,自然不能當做前輩經驗頂禮膜拜。然而仍舊很多人都誤以為商人的存亡興衰決定於官府朝廷。
「如果算上他們。」陸大有指了指還沒有登記完的,道:「一共是五百七十八人。」
……
關鍵是讓他們做什麼。
袁正淳拉了拉身上的暖袍:「外面涼快。」他吐出一道白霧。又道:「你們兄弟幾個,有出去救濟災民的么?」
至於棉衣、成衣、鋪蓋,價格雖然沒有明說,得看具體品相和用料,但是一桶水三十文的價格放在前面,誰都不擔心廣濟會壓價。甚至於有人將這種廣撒訂單的行為,視作接濟鄉里,盤算著是否有必要賣了家的舊物,換上新的。
如今天災人禍就像是血肉受到了創傷,若是不將爛肉剜去。修養肌肉,使其結痂痊癒,那麼等爛到骨頭上,就算大羅天仙來了也難起沉痾了。
……
對商人而言,最恐怖的故事大概是太祖皇帝殺沈萬三的事。當然,也有傳說沈萬三跟著張三丰修道飛升了。總之這都是傳說故事,事實上沈萬三並沒有捐建南京城牆,也沒有提出要替朱元璋犒勞軍隊,很大可能上他早在大明建立之前就已經身故了。
「非但有南下的,也有北上的。南下這波更多些,不過到了泰州、南京就已經分散了。常州、蘇州那邊富庶一些,留下的人更多。」陸大有道:「凡是想著還要回家的,大多不願跑得太遠,有口飯吃就停了。跑到這邊來的人,很多都是想找個活計做,許多人都說只要有活做,有地種,就不回家了。」
陸大有心裏一揪,道:「那得多少銀子!」
老兵們都是上過戰陣的人,知道什麼樣的人要死,什麼樣的人死不了,下手可謂快准狠。徐元佐脾氣一向不算好,這種時候捋他虎鬚。真要被打死了也是活該。
解決了刺頭,其他人原就半死不活的,自然更好管理了。
那人這才悻悻而退,嘴裏猶自不乾不淨地嘟囔辱罵:「真是狗才,用的又不是你家銀錢……」
「收稀粥咯!」
——這誰能說得准?
徐元佐到了城外之後,親眼所見的爭執也有好幾起。
徐元佐在會上如是說。
以唐行區區五六百人,當然很難產生那麼嚴重的後果。然而斗米恩石米仇的古老智慧告訴人們,以工代賑,讓他們能夠自養自榮才是王道。
袁正淳雖然聽進去了,終究隔得略遠,而且年紀大了,真正能做的也就是帶個頭,給人給銀罷了。
——真正決定我們生死富貴的,並非朝廷官府。而是那些對咱們有需求的人。
陸大有道:「我每處都看過,都是屋頂嚴密,四壁完好的好房子。就是地上有些潮,稻草略有不足,鋪得有點薄。」江南的冬天雖然也冷,但是只要在屋舍之中,要凍死也不容易。徐元佐點了點頭,又道:「為免不測,還是十人發個炭盆,燒一晚上能燒多少。」
三聲鑼響,頭戴紅帽身穿紅襖的閑人扯開嗓子喊道:「仁壽堂袁老爺仁心義膽,捐三千兩銀子賑濟災民咯!」
「仁壽堂袁老爺仁心義膽,捐……」
背著廣濟會牌子的年輕人在街上大聲吆喝著,恨不得挨家挨戶敲門。如果是索捐當然會被人憎惡,可下訂單卻是江南百姓最為喜聞樂見之事。
災民來了之後先排隊洗手洗臉、登記、領粥,然後集滿十幾二十人就被帶走安置。
袁正淳又長出一口氣,化作水霧消散空中。他道:「我以前只以為你們是欠缺做生意的手段和頭腦。現在才知道,你們根本沒有認清楚什麼才是商賈。」
徐元佐挑了挑眉毛,沒有發表意見。他知道陸大有也是從災民口中聽得的消息,但是災民本身不具備調查能力,沒有數字概念更是常有的事。所謂人一上萬,無邊無涯,沒見過世面的人要想直觀判斷出幾萬人還是幾十萬人,基本職能靠猜。
丁俊明走到徐元佐身側,道:「佐哥兒,後面還有八十六個。」說話間,又有兩個災民洗了手臉,留下一盆污水。去粥棚那邊排隊登記,等著領粥了。「八十四個。」丁俊明修正道。
哐!哐!哐!
徐元佐很滿意這個流程。看上去簡簡單單,但是能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將日常的職業訓練融入具體事務之中。沒有發生亂鬨哄一窩蜂的情況,足以證明此子頗有頭腦,能夠加加擔子了。
……
徐元佐道:「可以估算明日還有多少人來么?」
夥計猛然間被人握住手,正要用力抽出來,卻見自家店長丁俊明對他擠眉弄眼。再定睛一看。嚇得肝顫:「佐哥兒……您來了。」他生怕徐元佐追究他剛才的「違規」,不敢多言。
陸大有隻好改口道:「問了店家就知道了!」
「收購鋪蓋!」
只有將平鋪的「水之皮」。變成有縱深的「水之骨」,才能不怕朝廷官府。要成為「水之骨」,那就必須讓其他百姓——水之血肉,緊緊依附其上。
徐元佐略略估算了一下人均花費時間,還是頗為滿意的。他做過管理工作,很多時候明明一人一分鐘足以解決的問題,真的執行的時候就會冒出各種幺蛾子。
「那人太過分。」徐元佐幫他把手焐熱:「今日也差不多了。好歹熬過去。」
徐元佐本來也不抱著尋求同志的想法,雖然有些悲哀,但是自己這張嫩臉還有些面積,要錢有錢,要人有人,並沒有人與他做對。這當然也是託了銀子的福,若是去年包稅沒有賺到那麼大的利潤,誰肯買這個賬?
徐元佐上前,握住了那夥計的手,果然是凍的。
袁正淳看看兒子這副神態,後面的話也懶得再說了。這回仁壽堂開會,徐元佐有句話讓他頗受觸動,甚至重新審視自己數十年來的人生歷程。這也是他帶頭認捐三千兩的主要原因——其實這回徐元佐重點在借人借物,對銀子真沒多大需求。
「做得不做。」徐元佐對丁俊明道。
「仁壽堂袁老爺仁心義膽,捐三千兩銀子賑濟災民咯!」他一路喊了下去。
「雲間公益廣濟會大量收購開水,一桶開水三十文!城門口錢水兩訖!」
那麼為何還要懼怕舟船呢?
反倒是唐行本鎮有些人不好弄。比如有人將水燒得半開,只是微微冒熱氣就提了出來。接收的人沒辦法,但凡的確燒過的,就給了銅錢。這種偷奸耍滑之事一旦發生。就會像是瘟疫一樣蔓延開去,甚至會讓人認為不偷奸耍滑簡直是頭腦有問題。
要想拿訂單,就必須收留等比例的災民做僱工。雖然增加了人力成本,可是訂單帶去的利潤肯定更大,相信聰明的江南手工業主肯定能做出理智的選擇。
冬天日頭短,過了申時天就漸漸黑了。
城外的難民還是排了長長的隊。
他走了兩步,又用力敲響銅鑼:哐!哐!哐!
徐元佐尋求仁壽堂各股東的幫助,從貨棧、客棧劃分一些屋捨出來,讓難民居住。如今正是淡季,庫存也不多,空間有的事。反正不需要增添什麼成本,大家樂得做這個順水人情。若是等客人、貨物來了,也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將難民趕出去。
丁俊明心花怒放,臉上還控制著矜持的笑容:「全靠佐哥兒日常教導的好,我就是拿來用了而已。」他頓了頓又道:「而且若不是家裡護院幫著維持秩序,這些災民也不肯排隊。」
一天時間之內能夠安置五百七十八人,對後世志願者而言是羞恥,但對於教育程度基本是零的人群,已經很不容易了。他們之中很多人在回憶自己到底幾歲的問題上,就要浪費大量時間。
夥計千言萬語堵在喉頭,只說了一個字:「只聽佐哥兒吩咐。」
徐元佐鬆了口氣。這樣說起來,集中解決了這些災民的安置問題,最困難的一部分也就解決了。接下去就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分配,在後世大概是比安置更惱火的事,但是在沒有人權概念的大明,找個穿公服的捕快就能讓他們聽話了。
至於需要訂購的產品,徐元佐腦中也已經形成了一個清單,現在最令人擔心的問題是:松江能否提供足夠的原材料。
袁文成嘴上沒說話,心中卻是不滿:商賈不就是低買高賣,經營致富么?難道還要為國為民?
「廣濟會收購成衣,棉衣!」
人淪落逃難的境地,已經悲愴到了極限,即便往日是個講求秩序的人,也容易失去理智。負面情緒會在難民之中瀰漫,懷疑、憂慮、恐懼、憤怒會滋生出來,更加抹去文明的痕迹。
流民流寇並非只有明末才有,往前看看簡直數不勝數,根本不用提前知道李自成、張獻忠。就算深信大明鐵打的江山不會亂,那麼看看倭寇之亂呢?多少大戶被劫匪搶劫、綁架?若是大家收入富裕,合法掙錢,肯如此鋌而走險、泯滅良知的人決不至於那麼多。
發生了幾次之後,姜百里便報到了徐元佐面前,深感羞愧。
「今晚就叫老薑去下訂單。」徐元佐的思路還是很清晰的。
有個客棧的夥計一向好說話,卻終於忍不住有人做得太過分,直接將手刺入水桶之中,一陣撥撩,很快手掌就紅了。大聲喊道:「我這手都凍紅了,你跟我說這是開水?!」
哐哐哐!
袁文成面上有些尷尬,道:「父親,這不過是徐敬璉邀買人心的偽善之舉,我們參合什麼。」
「婆婆,家裡灶台空著么?能燒水么?」
徐元佐瞪了他一眼。
「佐哥兒,貨棧都落實了,這些人肯定都能住下了。」陸大有興奮道。
徐元佐在客棧里安排了大略方針之後,也到了城外。這回動員的「志願者」不少,各家的夥計、奴僕都加起來,將近三百人。有浙江老兵幫忙維持秩序,開始有幾個想鬧事的,被狠狠打了一頓之後也就太平了。
陸大有小跑著找到了徐元佐,頭上冒著熱氣,就像是武林高手發功一般。
徐元佐卻提出了另一個思路:商人興起於民,本就是萬民之中肯吃苦、有腦力、壯膽略、願拼搏之人。如果按照「民如水。君如舟」的說法,商人自然也是水。既然是水。就有載覆舟船的能力。
任由徐元佐說得再動聽,在他們耳中,最終只是匯聚成了一句話:要多少銀子?
「現在拉他們一把,總好過日後被他們拉下馬。」徐元佐說完就知道這次的會議並沒有多少成效。因為與會眾人都是江南人精,心裏算盤打得啪啪作響。他們不願看道理,只肯盯著最後的銀兩數目看。
這是個很大的道理,也是個很小的道理。
人力是最難量化的資源,同時也是危險品。一旦處置不好,可能引發罷工、暴動、混亂、戰爭等危險事件。
「有人肯收么?」陸大有擔憂道。
此刻剛過了午飯時間,家家戶戶爐灶都空著,後院里打一桶水,燒開,成本不過是三五文的柴火錢,送到城門口就能收益十倍,這買賣做不做得來?
「一共多少災民?」徐元佐問道。
因為商人是「水之皮」,最容易被舟船上的人舀起來。一旦離開了江河湖海,無論是被拿來煮開泡茶,或是洗滌衣物,都再無反抗之力。所以危險雖然來自舟船,但根源是因為離開了人民的汪洋。
徐元佐問道:「凍不死人吧?」
袁文成走到父親身後,親聲勸道:「父親,外面寒,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