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第四卷 映日荷花

第299章 突如其來

第四卷 映日荷花

第299章 突如其來

李文明卻很清楚人的底限在哪裡。
一種罕見的暖流在李文明心中奔騰。甚至免費給徐元佐提出了不少建議。
眾人噤聲,聽徐元佐繼續往下說。
李文明所指的「山地」,距離唐行鎮不過二三里路,就像是平滑的皮膚上長了一粒青春痘,最高點超出地面的垂直高度恐怕還沒有十米。如果是在後世,這裏很可能被圈起來當個公園,挖個人工湖,弄些兒童樂園,或許很多人都不會意識到這裏算是「山」。
「看來是咱們樂善好施的名聲傳出去了。」說這話的董事不無惡意。
地理學者對松江府的描述是:位於長江三角洲平原,太湖流域碟形窪地底部。
徐元佐並不介意。打蛇上棍道:「那銀子就沒有白花。得道多助,日後咱們仁壽堂更得人心。」
徐元佐從善如流,同時還發現這裡有進一步擴展的空間,不像聚集在城門口那麼憋屈。
徐元佐在心中一算:一丈六尺差不多是五米三上下。如果是正方形,那麼建築面積就是二十八平米左右,不到三十平米。如果往裡塞十個人,差不多也就是睡個覺的空間。
雖然名義上賑災的是雲間公益廣濟會,不過誰都知道那不過是徐家的一件馬甲。真正幹活的人是仁壽堂——當然,那也只是徐家的提線木偶。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徐元佐首先派人前去核實,同時召開董事會。
「敬璉說得有理!」之前沒說話的董事們紛紛開口支持徐元佐,在利益的問題上,大家出奇地一致。而且因為仁壽堂去年的收益率實在太高,也讓人對徐元佐格外信任。
李文明道:「敬璉之前說的有償救濟,以工代賑,大可以一樣用於住宿。現在沒活乾的沒關係,可以賒賬,先欠著嘛,但是不能叫人白吃白住成了理所當然之事。」
眾人臉上一陣寒霜,良久方才有人道:「我仁壽堂與人無冤無仇,何人如此處心積慮暗中下黑手?豈非損人不利已么?」
徐元佐見效果達到。繼續道:「其次是這些人怎麼來。從蘇州來唐行,有水路有陸路,水路是要花錢的。陸路也要走兩天——這還是走得足夠快,否則恐怕得要三天。這些花銷誰來承擔?災民有這麼多閑錢還來唐行幹嘛?」
「住得下么?是哪裡的制式?」徐元佐有些擔心。
徐元佐坐在袁正淳下手,算是穩坐第二把交椅。袁正淳微微眯起眼睛。像是打盹一般的神態,無疑佐證著徐元佐才是真正掌舵者的事實。
「一頂軍帳就是一丈六尺長寬,住十人。」李文明道:「反正也就是睡個覺的事,白天了都得趕出去做工。」
「所以首先人數未定,其次目的地也未定。」徐元佐道:「咱們應該有所準備,卻沒必要慌張,對吧?」
李文明作為幕僚,本是學刑名出身。後來聽前輩的言傳身教,覺得刑名師爺實在有些太喪盡天良,所以又拜師學了錢糧,對外只說自己是錢糧師爺。直到後來真正給人做了文主。才知道錢糧師爺手上也是罪孽不輕,不過……那時候的李文明已經成熟了,睜隻眼閉隻眼就讓它過去吧。
就在徐元佐要點頭的時候,李文明突然自己搖起頭來:「用布還是太奢侈了些。」他微微沉吟。突然道:「有了!不用布,用竹木做棟樑,圍以棕片、蓑草、蘆葦,照制式一丈六尺長寬可住十人,這下花費就不高了。」
唐行城裡城廂加起來保守估計有五萬人,這就是整個繁榮大鎮的人口了。這回光是聞風而來的人就有五分之一個唐行?顯然有誇張之嫌。
「這沒道理啊。」程宰率先道:「唐行附近的幾個小鎮本來也沒什麼人去,偶爾十幾個人,也就地安置了。哪裡冒出來上萬人?」
然而讓人想不到的是,徐元佐此言一出口,就像是樹立起了一桿大旗,所有看到旗的人都有種過來拔旗斬將的衝動。
徐元佐站起身,繞著諸公緩緩踱步,臉上笑容益發叫人覺得詭異。
眾人微微皺眉,這的確是個極大的漏洞。窮家富路,都已經逃荒了,哪來的銀錢趕路?只能邊走邊乞討,哪裡有吃的往哪裡去。如果指向性如此明確要來唐行,沿途補給如何解決?光是沿途鎮市鄉村的負荷能力,也是很難說的。
徐元佐並非嘲笑李文明。而是因為心生同感罷了。
「貨棧的空房終究不是久住之地。」李文明道:「日後人家要用,往外趕人的時候,那些災民只會罵你冷血殘酷,不會記得你的恩情。敬璉啊,你別笑,斗米恩石米仇啊!」老書生說得苦口婆心。
李文明也覺得這事不著急,反正貨棧也是免費在用。
眾人已經徹底安定下來了,臉上浮現出輕鬆的笑容。
可以說,絕大部分的蘇州人,甚至連淮安府在哪裡都不知道。
徐元佐看了看袁正淳,低聲問道:「袁公。您覺得的呢?」
「那咱們現在該如何應對?」胡琛問道。
此時因為衙門已經開印,李文明回華亭繼續當鄭岳的左膀右臂。留下的一干民壯仍舊過著清閑而油水豐足的日子。徐元佐幾乎都要忍不住趕人了,卻得知這個消息,第一反應就是:真的假的!
因為一直看到的都是爾虞我詐,敲骨吸髓,貪得無厭……李文明才會以為徐元佐大張旗鼓的賑濟災民是一種牟利行徑。等他親自去各安置點查看之後,才相信徐元佐真的是在做善事。
唐行的城門外是什麼?是農田么?不,那是鄉下的小縣城。
「先生真是宅心仁厚的君子,看不出其中暗藏的鬼蜮伎倆。」徐元佐壓抑著嗓子:「我且問你,十兩銀子的貨,賣給蘇州人十二兩銀子,你賺二兩。肯不肯少賺一兩?」
那位董事一噎。不說話了。
徐元佐又道:「可以考慮。不過現在來的人不多,又是冬天,索性等天氣轉暖一些再讓他們動手營建災民窩棚。」
正月二十一,蘇州方向卻傳來消息:有上萬災民拖家帶口地朝唐行湧來。
袁正淳好像這才醒來似的,拉扯了一番,終於道:「這些人是不是聽了什麼謠言?」
「至於借用人家的貨棧,這成本就高了。大可以在公共澡堂那邊划塊地出來,用布和毛氈做成帳篷。比用貨棧要便宜得多,一樣凍不死。」
眾人都是成功商人,人生閱歷早就告訴了他們這些事實。不過此刻被徐元佐揭開來說,還是渾身發冷。就像是大冬天被人掀了被子,露出裏面的光身子來。
正月十三,也就是徐元佐介入賑濟災民的第三天,只有兩戶人家一共五個人找到唐行。他們本是往嘉定去的,聽說了徐元佐的義舉,所以就轉道來了唐行。
徐元佐想想自己也真是闊氣了,只是為了方便,就下了之大的成本。這回幸好是李文明建言,否則日後還不心疼死?
「敬璉,關鍵還是如何安置這一萬多災民。」胡琛以副董事長的職位居於秘書之下,一向不服徐元佐。只是去年分紅之後,這種不服只能收藏起來,否則別人更不服他——敢不服佐哥兒?真是沒眼力的老東西!
徐元佐繞了一圈,回到自己交椅後面,道:「之前我三番五次反對賣地給蘇州人,並且要官府徹查外鄉人在松江,尤其是我華亭縣的土地,就是怕發生這種事!到時候咱們要買他們的棉絲桑竹,他們只需要手指在算盤上撥個珠子,咱們這邊就是成千上萬兩的銀子出去了。」
將災民視作禍水,這當然是普羅大眾的覺悟不夠。
眾人眼睛一亮:有道理!如此之多的災民湧上官道,地方官府難辭其咎!或許蘇州知府跟幕後黑手已經結成盟友,但多半也只是個從屬配合的盟友。徐元佐直指蔡國熙,正是攻敵之所必救,既不會冤枉蔡國熙無辜受累,也能迫使他們的官商之盟產生裂痕。
徐元佐的座右銘就是「降本增效」。很多時候他不是出手闊綽,而是不知道「本」可以降到何種程度。在他看來公平的交易,或是生活的最底限,在許多底層人士眼中卻是慷慨大方和奢遮豪華。
「據說是蘇州過來的。」有人小聲嘀咕道。因為是風聞的小道消息,所以誰都不敢當事實來說。
既然人家一直都這麼做,那就沒什麼問題了。
被袁正淳這麼一說,在座諸人都想到了一個詞:禍水東引。
「那便是了。」徐元佐道:「誰都不肯少賺,誰都又想多賺,所以這商場之上,真有『無冤無仇』這四個字么!恐怕不知覺中,早就恨得深入骨髓了!」
即便沒有學過地理的人,只要見過碟子,大約也能想象出松江的地勢特點。
在後世人們因為宗教、人種、國籍進行結盟對抗,相黑相粉的時候,完全藉助于全球化的眼光。而如今這個時代,絕大部分人都沒有去過本縣的縣城。讓他們為了千里之外的外鄉人犧牲自我利益,當然是不現實的。
在商品經濟繁華的唐行,城門外是個廣場,目測橫縱四車道,銜接起城池和城廂兩個部分。如果人口規模繼續增長,這裏將成為市中心最為繁華區域,價格用寸土寸金來說都不為過。
徐元佐當然是了解行情的。貨棧之所以收益極高。就是因為庫房成本低,收費高。稍微精貴些的貨,就無法露天堆放,必須要借人貨棧存放。而人比許多貨都更加耐受惡劣環境,春天裡用帳篷居住的確死不了。
徐元佐點了點頭。
浴室雖然遷到了東城外,這邊的部分工程也不能浪費,徐元佐將地圈得更大一些,準備建成品字形、三層高的樓組,用來作為有家客棧的旗艦店。在旗艦店裡,要套入更符合徐元佐口味的後現代——後世現代化衛浴系統,讓尊貴的客人享受到別處享受不到的新鮮感。
剛才那人脫口而出:「自然不肯,我還恨不得賣他十三兩呢!」
「第一,核查清楚災民人數、前往何方。」徐元佐伸出兩個手指:「第二,諸君要廣開人脈,咱們要為自己、為災民、為蘇州百姓討個說法:知府蔡國熙到底有沒有能耐治理蘇州?海內大郡,天下首富的蘇州,為何會逃出來如此之多的災民?」
徐元佐繼續道:「讓咱們手忙腳亂,也絕不是損人不利己,而是損人肥己。」他輕聲道:「這時候一旦亂起來,就要影響春耕。春耕受了影響,來年米價波動就大。米價無論是漲是跌,一旦波動就是抓心撓肺的大事,尤其是產量往下走,糧價往上走。到時候他們手裡有銀有糧,過來予取予奪,咱們的商貨價錢多少都是他們說了算,明明公價是十二兩的,他能壓你一成半!你還覺得這是『損人不利己』?」
眾人一聽,的確是這個道理,心下也都漸漸安定下來。
在不起眼的仁壽堂總部,長桌交椅,眾人按座次入座。
徐元佐伸出食指,道:「首先。上萬人這個說法需要勘察。大家不要聽了就慌。上萬人是什麼概念?咱們唐行五個人里抽一個,那是多大一群人?」
正月十四一直到二十日上,接連六天都沒有新的災民來了,可見在這個時代,消息傳遞的範圍和速度都十分有限。
唐行之所以成為另類,純粹是因為徐元佐拋出了階級論的萌芽,那是日常可以觀察到的社會現象,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主流的鄉黨論,才得以被人接受。
徐元佐心中暗道:果然是久經商海的老狐狸,真是一針見血。
「那先生以為呢?」徐元佐問道。
徐元佐話鋒一轉,卻道:「然而若是真有人暗中散播謠言,收攏災民,蠱惑人心,運送糧草,讓這些災民前來松江……甚至是唐行,直指我等,那又該如何?」此言一出,剛剛輕鬆下來的會場再次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