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映日荷花
第311章 不信任
「不止。不過余了有銀子也是事實，父親大人是知道的。」
「父親，您看那小子做的都叫什麼事？布行今年說是不放錢，不放錢哪裡來錢？！還有他搞的建築社、客棧、書院、刻書坊，哪個是掙錢的？我是看不到賬目。大哥應該知道吧？他給那些泥腿子多少好處？這都是在用咱們家的錢財收買人心吶！最要緊的是，竟然把家裡的地白白捐出去，這不是要斷咱們家的根基嘛！」徐琨出去了一趟，口才倒是比以往好了，落在徐璠眼裡卻是懷疑他背後另有人出主意。
徐琨垂著頭，不敢再多說話，以免越描越黑。
「是，佐哥兒。」嚴宇應道。
嚴宇微微頜首：「佐哥兒這般說起來，我也安心不少。不過我手藝不精……」
「我還沒死！」徐階怒道。
徐璠扯開話題，道：「書院本就不是為了掙錢的，那是為了造福鄉梓，振興文教才開的。至於建築社、客棧今年給掌柜夥計銀子分得多，但那些人都是咱們家的種子。日後要靠他們開枝散葉的，少掙一些算得了什麼？又沒虧了銀子。」
徐元佐分開人群，走到了嚴宇跟前，先掃了一眼魯天明，一眼就覺得這孩子頗有靈氣。他那兩隻眼睛水汪汪的。轉得飛快，是個標準的聰明面孔。而且長得也不醜，抬頭看人的時候就像是在賣萌。
「漢高祖劉邦奪取天下靠的是三個人。蕭何、張良、韓信。」徐元佐道：「他當了皇帝之後，說：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我不如張良張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我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我不如韓信。但是我能用好這三個人傑，這就是我最終能得天下的道理。」
徐元佐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誰是生而知之的，孔聖人進了太廟還要請教人家呢。」見嚴宇還是一臉惶恐，他又道：「你看。你從小跟著你爹做活計，搭班子
這車床實在是簡陋得可以，因為老木匠沒有學過物理，純靠經驗和設想製造出來，所以效率也並不很高，要說半自動化都很難算得上。不過任何事不都是起於微末么？如果因為這車床簡陋得算不上車床，以後也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車床了。
徐琨聽到「佐哥」兩字，頓時頭皮發麻。應天府也有人談論這個異軍突起的「佐哥兒」，幾乎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
徐元佐笑了笑：「那可不行。你得想。」走開兩步，耳邊嘈雜之聲頓時輕了下來：「我想讓你執掌這個機械廠。」
「說什麼混賬話！」徐階突然目射精光，拍著扶手大聲喝道：「是要咒老夫早死么！」
「這東西的確好用只是一個方面。我要的是這種思路。咱們既然要辦機械廠，以後就要辦成一個『人無我有，人有我優』的廠。大道理是這樣，具體執行的時候就得靠這個了。」徐元佐拍了拍手邊的車床。
徐階坐在太師椅上，雙目空靈，明顯睜著，卻沒有焦距，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徐瑛本是負責家裡田產的，算是幼子得寵的典型。如今三萬畝地都給了廣濟會，就留了那麼幾千畝好田自家吃用，他的收益直線下滑，幾乎要靠月例銀子在外花銷了。就連曾經巴結他的縣裡書吏、各地鄉紳，也很多跟他不往來了。
書房裡一片寂靜。
「去郡城。」徐元佐道。
嚴宇連忙輕拍魯天明的後背，叫他離開。
嚴宇略微鎮定了些：「這個倒是知道……」
徐元佐等魯天明跑開了，方才道：「機械廠活都已經幹起來了。我卻還沒搭班子，你覺得奇怪不？」
嚴宇只覺得佐哥兒真是什麼都懂，學問精深。聽了幾百遍的戲文，同樣的故事，給佐哥兒說起來就變得極有道理。他點了點頭：「那小的必盡全力。」
「聽過《斬白蛇》的戲文。
徐元佐在車裡閉目養神。不一時就聽到了棋妙的輕鼾，春困襲來，少年人是有些吃不住。如果不是今日趕去松江有事，他也會在車上打個小盹的。
從大說，是有人要對他進行不信任案投票。彈劾他在徐家產業布局方面的各種舉措。
「建築社和機械廠其實差不多，只不過那邊活大，這邊活小。加上許多木匠都是建築社轉過來的，你來當這個掌柜，他們也安心。」徐元佐道。
嚴宇垂下頭：「這些師哥們就算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也不會叫我難做。」
嚴宇知道總工的地位，那麼副總工也就差總工一級。雖然十九歲的年輕人沒指望過當總工，但是這樣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被指定為副總工，仍舊叫他有些羡慕嫉妒。他輕輕問身邊欣喜若狂的少年：「你叫什麼名字？」
光徐璠和徐元春兩人挂名的薪金就有一萬兩！再加上打賞府縣衙門各級書吏、衙役、白差……加起來也有七八百兩。
徐元佐緩步進來，先給徐階行禮，再給徐璠行禮，然後站在徐璠身邊給兩位族叔行禮，挑不出半點毛病。
若是換個人，肯定做不到徐元佐這般心細謹慎。
老魯張著嘴，發出嗬嗬聲，也不知道是在笑還是驚喜過甚。
老木匠抹著眼淚：「不敢不敢，小老姓魯，相公您叫我老魯便是了。」
「他們可以來給咱們打工啊。」徐元佐笑道：「他們來給咱們干，每天裝的織機就更多了，賺的利潤也就更高。日後改進了機器，還可以提價。市面上除了買咱們的機器，還能買誰的呢？」
「你現在當機械廠的廠長，關鍵在於用好手下的師兄弟，用好有才能有手藝的師傅，而不是要你自己擼袖子上陣。你能明白這個道理么？」
「小嚴，我跟你說句話。」徐元佐道。
當然，這些不足為「外人」道也。
嚴宇扯了扯嘴角，算是正式認識了。
他見徐琨
棋妙叫老黃駕了車，一路朝南去了。
徐琨渾然不覺，道：「開辦產業不就為了掙銀子么？現在不把銀子摟到手裡，日後歸誰還說不準呢！」
「這些銀子說破天去，五千兩總是打住了吧？剩下的呢？」徐琨追問道。
徐璠繼續道：「當日父親大人成立廣濟會，將家產捐出去，正是金蟬脫殼之計。如今我家有什麼？書坊和書院是振興地方文教，這是做善事；建築社負責鋪橋修路疏浚河道，也是做善事；地就千來畝，全靠客棧和布行掙些十一之利。這些拿到金殿上去說，咱們也不怕。」
「我跟師父姓，叫天明。」少年咧嘴笑道：「嚴哥兒叫我小明也成。」
徐元佐又勉勵幾句，叫棋妙拿了些銀子，請上上下下眾人吃個席面。他自己不能久留，又要趕去別處見人，說話，吃飯，交際。
這本身就是一種態度了。
徐琨一愣，將剛才脫口而出的話一嚼，冷汗就下來了。那個「日後」還真容易叫人想歪，好像自己在暗示父親去世之後的家產分配。他急急辯解道：「父親大人息怒！孩兒豈敢有那種意思！只是如今朝堂風起雲湧，萬一叫那高新鄭當國，要整治我家怎生是好？」
嚴宇連忙道：「小的就知道跟著佐哥兒幹活，沒想那麼多。」
「對，就是要搶那些大工的活計。」徐元佐壓低聲音：「那些大工，一個月造一台織機，連工帶料要五兩銀子本錢，賣出去要六七兩。咱們外面收配件，一天能裝兩三台，成本不過二兩，對外賣四兩，逼死那些匠人都做不出來。」
徐元佐欣慰道：「你能舉一反三。很好。那麼你掌握到關鍵了么？除了用通止規收零配件，要想更快更好地製造機械，需要什麼。」
徐琨看
徐元佐笑道：「看，他們彼此之間有不服。叫誰當這個掌柜都不好。你跟他們有香火情誼，又不跟他們比手藝，居中調和是不是更合適？」
徐階知道多出來的不是一點點銀子，而是上萬兩的銀子。這也是徐元佐向他報備過的，如今還沒法將這筆錢洗出來，所以只是賬面上掩蓋。不管怎麼說，銀子肯定是沒流出去，都在徐家銀窖里藏著。
嚴宇雙腿一酸，彷彿站在萬丈懸崖邊，連忙道：「我不行的，我不行……佐哥兒這是太抬舉小的了。」
「是，佐哥兒。」嚴宇心中一松。雖然誰都叫徐元佐「佐哥兒」，但是能得到承認的人卻不多。
所謂長輩，便是二叔徐琨和三叔徐瑛。
這個時代沒有電話和電郵，工作節奏慢了許多。更不需要飛來飛去。然而路上花費的時間卻增加了數倍，活動範圍小了，人際關係更加精細，交流時間更長，社會活動更多。此消彼長，工作量其實並沒有減低多少。
徐璠心道：你心真小。五千兩哪裡打得住？
徐璠乾咳一聲，道：「田地捐給了廣濟會，用還是用在咱們自己家的。今年家裡僕役的工食銀，清客先生們的聘金，書房刻書刊報的銀子，《故訓彙纂》籌備所用的銀子，安置災民的銀子，升湖書院裏面的各種開銷，這些全都是地里的收益。」
一念及此，徐琨登時氣焰消散，再不敢說話了。
嚴宇的目光落在了那架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車床上。
嚴宇重重點了點頭：「我懂了，佐哥兒。非但織機如此，其他複雜寫的軋棉、紡線、繅絲，都可以這般做起來。」
「自己人，說話尤其不能繞圈子。你在機械廠有什麼難處，
聽了二哥的話，徐瑛憤憤在後面加了一句：「就是！那麼多地，白白給了別人，他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買來的名聲都歸他了！」
過了片刻，徐誠的聲音傳了進來：「老爺，佐哥兒來了。」
嚴宇點了點頭，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們要做的是織機紡車之類，尋常匠人做不出來的東西。」
「那他們……」嚴宇有些吃不準。
「人力有時盡，要善於用物。」徐元佐道：「你在機械廠挑選些機靈好學的苗子，送進經濟書院先讀書學算，日後學習物理。當能事半功倍。」
徐元佐點點頭：「你既然叫我佐哥兒，你我便兄弟相稱，日後不用太客套。」
徐璠說著，看了一眼父親大人。
徐元佐道：「魯先生實乃人中之寶，這樣，你報個價，這個工坊就由我徐家買下來了。你和你這些徒弟，都可以進徐氏機械廠。一應福利由小嚴跟你說。我雖然不管機械廠的事，不過還是說一聲：我看魯先生當個副總工是沒問題的。」
從小說，是族中長輩要找他聊聊人生聊聊工作。
徐璠連忙出來打圓場：「二弟你也真是杞人憂天。高新鄭就算要對咱們家下手，咱們難道就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是，正要請問哥哥策略。」嚴宇道。
後世幾十分鐘的車程，如今就要三四個小時。人受罪也就罷了，關鍵還是浪費時間。
今日去松江的事實在非同小可。
「機械廠，是個製造器械的廠，只要咱們在這上頭站穩了腳跟，日後誰都有求咱們。」徐元佐繼續道：「這老師傅怎麼稱呼？」
徐階仍舊一言不發。
「第一，機械廠是用來做機械的。一把斧頭一根哨棒算機械么？當然不算，那個只能叫工具。」徐元佐指了指身後的車床：「那種才能算。」
「沒關係。」徐元佐堅定道：「你知道劉邦吧。漢高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