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第四卷 映日荷花

第324章 海事教育

第四卷 映日荷花

第324章 海事教育

老范面孔都扭曲起來了,道:「你這是相公說的話,不知人事艱苦。人生三大苦:撐船打鐵磨豆腐。我們走海的風裡來浪里去。把命都要搭上,一輩子下來能有個二三百兩銀子,買百來畝地,雇個長工,一家人打理打理,就已經算是過上大好的日子了!」
沈玉君被氣得直想扯頭髮:「你銀子是大風刮來的啊!」
——你這是說我們都做了傷天害理的齷齪事么!
老范道:「我信得過相公。您是做大買賣的人,斷然不會跟我玩什麼手段。」
老范道:「錢是能存下,不過這手藝都是傳長不傳幼的。等長房的賺夠銀子,洗腳上岸,才會往下傳給其兄弟。我就是從大伯手裡學來的。我那堂哥是個聰明種子,如今一門心思進學,不走海了,這才傳給我。」
「徒弟你去挑,我不管。頭三年你照我說的教,若是我的要求都達到了,人卻不能用,那算我的,後面的你說怎麼教就怎麼教。我一文錢都不少你的。」徐元佐道。
老范戰戰兢兢看了看怒氣沖沖的沈玉君,又看了看徐元佐。輕聲道:「相公要不再跟家裡合計合計?」
「你跟我來,咱們邊寫邊說,斷然不會糊弄你的。」徐元佐道。
「其他位置的教習也得你負責找。咱們黑紙白字說清楚的,你得給我帶出船長。」徐元佐當然不是冤大頭,既然三千兩買的是全面型人才,即便拆開了,其他崗位一樣不能少。
老范嘴角一抽:「當年我學這手藝。跟著大伯跑了十年的海……」
那些船工水手聽了,也不反駁。就是兩個嘴閑不住的要諷刺老范,叫老范又罵了回去。
帶著重重思索,沈玉君追上了徐元佐,親眼看到小徐和老范兩人坐在桌邊。如同朋友一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討論具體細節。一旁替徐元佐執筆的梅成功只是聽著,對這種情形已經木然了。
老范嘴角一咧:「這怎麼算得過來?」
老范微微仰起頭:「唔,這要學的可就多啦!」
老范雖然還是不服,卻不敢正面頂撞金主,故意推託道:「那我只教牽星、羅盤,和針譜。」
老范聽出這是徐元佐的玩笑,跟著樂呵。
沈玉君眼看著徐元佐帶著老范進了船艙,心中頗為訝異:這就騙到一個了?當初我找人去教,怎麼沒人肯教呢!哦,是了。我也沒有出三千兩這麼大數目……一年三百兩,這是學開船還是學點石成金啊!也不知道是誰騙誰!我得去看看,這沒長心眼的表弟別又敗家……
「怎麼算不過來?都是一族的人家。」徐元佐道。
老范連忙道:「我識字的。識字的。」說罷竟是看也不看,直接簽了花押,按了手印。
站在沈玉君的立場上來說,這固然令人不快,可她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此刻她看到徐元佐跟老范說得熱絡,沒有尊卑上下,越發想起了徐元佐說的辦學校,成批地培養能讀針譜的水手來。
徐元佐長長哦了一聲,道:「那不對啊……」
按照老傳統,師父教徒弟並不是理論先行。譬如老范,十三歲那年上船,先是跟他大伯身後服侍,端茶倒水送飯。等船上呆熟了,大概三五個月,就可以去伙房裡幫忙了。因為年紀小,其他活他也幹不了。
「分工合作,這就是我的教法,聽我的。」徐元佐一錘定音。
——年輕人好凶的氣勢……
「你找一幫小子學著看針譜認針路,等這些小子能領船出海了,我按人頭給你銀子。一人就十兩。」徐元佐道。
沈玉君見木已成舟,只能恨恨離去。
徐元佐不為所動:「十個人一百兩。一百人就是一千兩。我起碼要五百人,那就是五千兩。你航一輩子船能賺到五千兩么?」
徐元佐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差不多。」
「你兒子讀書的事我也包了。」徐元佐昂著胸膛。
「這買賣不對。」徐元佐帶著一臉疑惑:「你家祖輩把這吃飯的手藝看得這麼緊,無非就是想讓子子孫孫都過上好日子。但是就你本人來看,好像也一般得很吶。」徐元佐上下打量著老范的衣著和身形,忍不住地搖頭:「老范,你老實說,你存了有三千兩銀子沒有?」
「三千兩都沒有!」徐元佐更加誇張地叫了起來:「三、千、兩、都、沒、有?」
「我自己辦學,跟你無關。」徐元佐淡定地擋了回去。
她剛走出兩步,心中又是一顫:他若是沒長心眼,這全天下也就沒幾個有心眼了。
徐元佐大大搖頭道:「別幹了,老范,這買賣划不著。」
「怎麼不對?」老范手掌一船人的生死,職業病就是「言出法隨」,他說啥都不容下面船工水手質疑。否則日後遇到險情誰說了算?
嚴格算來,少不到二十年打磨。
「我一輩子也教不出十個徒弟。」老范冷聲道:「相公,您是文曲星下凡,可我們手藝人也不見得就是傻子呀。」
徐元佐對老范道:「你看,這事果然惹人非議。咱們現在就把這教學大綱定下來。」
「嚇!三千兩!」老范急得蹦起一尺來高:「我要是有三千兩,自己就買艘大船辦貨出海了!還給人做工?」
徐元佐揚聲笑道:「那是你不會教。你若是照我說的教,三年教出一百個都很尋常。」
徐元佐笑了:「你倒是聰明。實話說,我要玩手段也是為了掙大錢。跟你在這兒為了三千兩玩手段,本錢都回不來吶!」
「這、這、這……這可對不住祖宗啊!」老范急道。
徐元佐是個喜歡將想法付諸實踐的人。他與老范聊了一會兒,切入正題,道:「老范,這手藝你家代代相傳,照理說應該能存了不少銀錢吧?」
「老子見都沒見過三千兩!」老范被徐元佐逼得連粗話都帶了出來。叫道:「老子是正經人,世世代代沒有進過公門的!更沒做過傷天害理的齷齪事!怎麼會有那麼許多銀子!」
「你負責教火長。」徐元佐強調道
「你是火長,有著針譜,還只是如此?」徐元佐只是不信。
沈玉君在那邊聽了臉上火燒,怒氣上揚。
按照徐元佐的想法,船長是在實踐中脫穎而出的。在船長以下,從火長到帆手,都可以進行專業培訓。也就是說讓學習航海術看針譜的火長,去學習操帆,完全屬於浪費時間。即便日後這火長成為了船長,也只需要知道帆手該幹什麼,出了問題找誰就夠了。
沈玉君總覺得徐元佐這個表弟太不叫人省心,從來不把銀子當回事似的。徐家雖然家大業大,可為何能順著他胡鬧呢?徐家老爺都跟銀子又仇么?
徐元佐卻毫無感觸,叫道:「我真是服了,服了。好罷,閑話不多說了,我只祝你老范早日攢夠三千兩。」
如今他已經年過不惑,常年的風浪生涯落下了一身的病,看起來五十歲都不止。作為一個航海「世家」子弟,他也知道一般水手到了四十歲這個年紀,基本就上不得船了。即便作為火長可以多跑幾年,終究還是希望能夠早點上岸享福,說不定還能多活兩年。
「十兩就買我家的手藝?」老范嗤笑道:「相公的銀子還真是銀子。」
「什麼教學大綱……」老范一臉茫然。
「我的銀子我做主。」徐元佐一把扯過墨跡未乾的契書:「你找人看看,沒問題就簽字畫押。」
等再大一些,就可以跟著水手理纜繩,刷甲板。一直到十七八歲,力氣上來了,才能學操帆,學牽纜,學掌舵。若是一般水手,基本也就止步於此。老范因為血緣關係,是內定的針譜繼承人,中間還要自己學會識字、畫圖、跑板算船節航速。
沈玉君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這才發現自己果然無法當徐元佐的家。她強道:「你是我表弟,當然有關!」
徐元佐呵呵一聲:「在商言商,若是家事回家再說。」
「我再送你三畝祭田,你猜你祖宗怎麼說?」徐元佐道。
徐元佐在老范自傳式的敘述中,將他所從事航海業的歷程一一提煉出來。
徐元佐哦了一聲,又問道:「那你們家這歷代傳下來,總共積攢了多大的家業?」
老范耐心道:「相公,你有所不知了。有時候上岸了,未必能存下家業。比如我那堂兄,已經四十的人了,若是一輩子不進學,家業不得敗了?還有出了五服的族親,誰還認誰呢?所以這也不好算。」
「三千兩實在太多了!」沈玉君上前大聲吼道。
「自然如此!若是那幫子人。干三輩子都翻不得身吶!」老范指著往來的船工水手。
老范眼皮子不住地跳,話都說不清了:「不、不是……這怎麼說著說著就成了我要賣手藝了呢?這是我們祖傳下來的……」
老范正要爭執,正好見羅振權進來。他一看羅振權走路的姿勢,就知此人乃是積年老海賊,頓時將一肚子牢騷憋了回去,只是萎萎地說道:「好嘛。」
等到了二十五六歲,船上已經混得熟透了,站在大伯身邊學著觀星,背熟針譜上的口訣,並用這些口訣算出應該採取的措施。他所謂跟著大伯跑海十年學得本領,是從二十歲五六歲開始算,直到三十五六,方才獨自管一船的航路,當了火長。又過了兩年,他自己拉起了一支班底,方才算有了當船長的本錢。
徐元佐道:「你若是不信,也可以換個法子:我給你三千兩,你給我帶徒弟。」
老范對於這種想法嗤之以鼻,覺得這樣培養出來的半成品根本沒法應對所有的海上情況。徐元佐當然知道像老范這樣在每個崗位都干過,並且有深入體驗的人要強於那些批量產品,但是商人不是藝術家,追求最高的性價比才是商人的本質。
大明對於人才的要求卻比較高,要想成為船長,必須一步步經歷所有的崗位。這樣出來的船長專業技能過硬,可是培養周期也長。
老范想了想,道:「我怎麼知道照你說的教,肯定能教出來?又若是徒弟太笨呢?」
海船發展到明代,效率要比宋朝時提高了兩到三成。這種效率的提高,自然也會帶來船員專業性的提高。越是簡陋的航海技術,其水手通用性就越高,反之則通用性就越低。現在已經不可能隨便拉個廚子就能去管帆了。
「然也。」徐元佐爽快道:「不過有言在先。三畝祭田等我回到華亭就跟你去衙門做成紅契,籤押銀什麼的都我出。三千兩我每年給你三百兩,你給我教滿十年。這十年中,你若是反悔,或是藏手不教,帶出來的徒弟不能給我幹活,那後面的銀子你就拿不到了。」
——不過還是得去看看!
老范心中一顫:來了個頭腦清楚的……我就說天上怎麼會掉銀子下來。
西方航海士往往專精一門,所以早前的民主實踐誕生在海盜船上。因為即便是首領,也不能無視下面專業分管的小嘍啰——拿他餵了鯊魚可就沒人能那份活了。當然,那些划槳的奴工並不在此列。
這會導致船長的權威削弱,但是能大大加快人才培養速度。
老范噎了一下,小心翼翼伸出三隻手指:「三千兩?」
老范這樣有手藝護身的人,並不介意東家對他的感觀如何。反正能走這條航路的人不多,你不找我未必能找到別人。我不吃你的飯,卻肯定有別家的飯吃。手裡掌握著市場,你無論是有錢也好有權也罷,終究得給三分顏面。
「凡事綱舉目張,總要有個綱領。」徐元佐道:「來。你先說說,從一個啥都不懂甚至沒見過船,沒下過水的傻小子,到成為火長,乃至船長,要學點什麼。」
老范點了點頭。
徐元佐也在這一式兩份的契書上籤了名,蓋了指印。他一直很好奇。沒聽說過古人對指紋有專門研究和統計,但是他們怎麼知道人和人的指紋都不一樣呢。
「不幹吃什麼?」
老范又遲疑了一陣,道:「相公能白紙黑字寫下來否?」
黑吃黑嘛,跟的確大風刮來的差不多。
梅成功被沈玉君的氣勢所迫,不敢抬頭,飛快地抄寫第二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