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第五卷 最憶江南

第368章 新的旅程

第五卷 最憶江南

第368章 新的旅程

程宰也相信徐元佐的論斷。松江土地上的糧食越來越少,棉麻桑竹越來越多,這是誰都看得見的。若是尋常人,只會看出這是因為「經濟作物」能夠帶來比種植糧食更多的收益,尤其現在納稅都用銀子,朝廷也不像早先那樣強迫糧食種植的比例。只有徐元佐這樣的天才,才能看出這種現象之下的本質——商人的時代正在悄悄來臨。
大糧戶往往有直達天聽的本事,或是進士家族的各種親戚,或者根本就是進士家族。剛剛結束十余年的抗倭之戰,讓他們還保留著編練鄉勇和家丁的習慣,真要爆發武裝對抗並不明智。
棋妙很快就推門而入,恭敬道:「佐哥兒,您叫我。」
徐元佐在看過的報表上用了印,交還給蕭安拿去歸檔,然後道:「過些天會有個叫陸若華的秀才去找你,有家客棧和仁壽堂的報表都可以給他看。」
徐元佐道:「事情太多,記性都差了。」他剛才與茶茶說起辣椒,猛然想起自己似乎與棋妙也有過類似的對話。既然想到了辣椒,那麼理所當然應該想到玉米、土豆、番薯這三大農產品。然而這種被後人視作寶貝的作物,竟然沒有引起徐元佐的重視,連小本子上都沒有寫——關鍵還是沒有需求。然而要開發遼東市場,節約成本,玉米和土豆絕對是最佳選擇。
官本位社會中,真金白銀在面對官吏權力的時候戰鬥力弱成了渣。許多人寧可過著一年四十兩年金的「苦」日子,也不肯放開手中的權力。顯然,海瑞這位巡撫應天十府的封疆大吏,在賜予手下權力上有著先天優勢。以皇帝和朝廷為靠山的公權力,遠比徐元佐給出的私權誘人得多。而且徐元佐背靠的也是士紳們篡盜的朝廷公權力。
程宰想到自己就走在這個時代的前沿。不禁有些激動。
這個時代交通不便,從江南到呂宋雖然可以走海路,但是眼下閩粵海面上並不安靜。如果說東海到遼海是古戰場,那麼閩粵洋麵就是激戰之地。兩省水師還在追剿海盜,被誤傷的可能不小。至於那些被追繳的海盜,說起來是困獸猶鬥,苟延殘喘,但也不是一般商船能夠對抗的。
「恕不遠送。」
鄭岳是福建人,林大春是潮州人,都是徐元佐的老師,關係非同一般,正好可以作為落腳點。而且出了進士的家族,在當地肯定是橫著走的,聯絡海商並不算麻煩。只可惜徐階當初在福建任官的官職太小,屬於貶謫,否則也能抱一抱大腿。
蕭安知道外面還有人等著。毫不耽擱地就離開了。
「要是有辣椒就好了。」徐元佐覺得口中有些乏味。
「部院?」蕭安吃了一驚:「該如何說呢?」
於是,名單上又加上了橡膠樹。
因為他們回到徐元佐麾下,需要戰勝的誘惑太大——權力。
「咱們先把雇傭契書都簽了。」徐元佐道:「然後嘛,賬房可以再來一輪加薪。」他說著,扯過一張紙,寫了「薪資調整」四個字,然後繼續道:「你挑人的時候,也盡量挑些資質差的。辦事不仔細的,正好清理一下。」
——真是豬腦子!
當徐元佐看到劉峰在賭坊、行院里肆無忌憚橫行霸道的時候,就知道「徐」字大旗已經插在了人們心中。隨著風氣詭異地變動,街頭巷尾傳出各種驚嘆、畏懼、嫉妒的傳言,仁壽堂吹響了新一輪的進軍號角,在諸多小鎮設立外櫃,以更加強硬的姿態聯絡各地糧戶,開展稅收。
「你和老梅一起安排一下人手,我要出遠門。」
徐元佐又想到福建是程朱理學的大本營,這回過去還是低調一些。
棋妙從不奢望能夠改變佐哥兒的主意,只好退了出去,先去準備禮物。他聽說眼下唐行到華亭還在修路,塵土頗大,那麼最好還是選擇坐船。只是徐家自己沒置船,現在也來不及了,只好明天早早去河邊叫船。
「我先告退了。」蕭安道。
徐元佐很清楚自己所在的階層,知道如何安撫下面的小民,保證金字塔底層的穩固,同時從同類之中分割利益,壯大自己。
程宰朝蕭安點了點頭,看到蕭安生硬地扯動嘴角,然後快步進了徐元佐的書房。
茶茶見徐元佐放下筆,方才勸道:「佐哥兒,事兒哪能做得完呢,先吃飯吧。」
徐元佐起身欠了欠身:「恕不遠送。」
「地方上的大戶暫且不要動他們,先從小糧戶開始。」徐元佐關照程宰。
徐元佐正好乘這間隙喝了口水,放下宜興定製的紫砂茶缸,道:「秋稅在即,賬房人手都調派好了么?」
「明年開始『有家客棧』要招募盟友,各店不配專業賬房,只配出納。經濟書院財會專業的畢業生要儘快安排實習。別到時候日記賬都做不好。」徐元佐道:「你安排好實習,大有才能根據你的打分往下分配位置,工作銜接上你們多溝通。」
「我可不想為別人做嫁衣。」徐元佐嘴角抽了抽:「借人可以,先付押金。」
棋妙一愣:「佐哥兒又要去哪兒?」
茶茶如願以償得到了一份正式工作,不用再做家務勞動。但是還要「順便」為徐元佐服務——比如送飯。
小民只能乖乖繳納官府的催逼,賣兒鬻女也得繳納合理、不合理的各種稅賦;一般的小地主總算還能有些說話的權力,好歹在主流口徑里,他們是「農」,不會被逼死。然而許多家有百畝的小地主,一樣得跟長工一併下地幹活;再往上走的大地主,就只需要按照朝廷的法令繳糧了——大明的糧稅並不高,此時也沒有那麼多攤派。這些大地主才是享受開明政治的人群,他們已經站在了金字塔的中上層。
「這些人在我這兒讀書、吃飯,不得花錢么?他日後給我幹活,這錢不要也罷。他吃完飯讀完書卻跑別人那邊去幹活了,難道當我是他爹?就是當爹的還指望孩子貼補家用呢。」徐元佐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
「部院若是不肯呢?」
徐元佐這才拉過攢盒,邊吃邊想:這四樣作物,運氣好點能在呂宋找到,運氣不好就只能去西班牙找了。該派誰去呢?唔,還有橡膠。就算立刻從南美移栽過來,也得十年之後才可能成林採用,宜早不宜晚。
「我們這兒沒這種人。」蕭安有些不安。
徐元佐秉承前世的習慣,工作上的事不願意帶回家。更不會把所有下屬都招進家裡彙報工作。所以仁壽堂總部專門擴建了一個小院子,給徐元佐辦公用。可惜仁壽堂總部實在太小了,沒有地方做飯,所以晚飯得從家裡送來。
「講斤頭的事,不要太斤斤計較。」徐元佐道:「農稅雖然比商稅高得多,但是兩百年因循下來,各種規矩早就定死了,咱們吃相太難看終究不長久。關鍵還是商稅。朝廷從來不注重商稅。即便有規矩也都廢得差不多了,正好由咱們制定規矩。」
「辣椒?」茶茶一愣。
棋妙心生畏懼:「可是佐哥兒,您今年已經跑了一趟遼東了,這又是千里萬里地,真不怕累壞了?」
徐元佐放下手中的筷子,推開攢盒,拿了小本子,飛快地翻找了一遍,重重拍了拍頭。茶茶連忙道:「佐哥兒,您怎麼了?」
徐元佐端起茶缸:「還有事么?」
緊跟著進來的是建築社的嚴總工,來彙報第二批赴遼督建工程師的名單;其後是嚴總工的兒子嚴宇。不過他是來彙報機械廠新招納各類工匠的數量和研發進度;李騰派了個徒弟過來送工作報告,以及採購清單;窯廠希望能夠對馬桶、瓷磚、地磚等產品進行直接銷售;市場部對客棧加盟工作和金山島建設的彙報;客服對於當前公共關係的例行彙報;總務部對各企業人力資源培訓和分配的工作彙報……
至於頂尖的皇室宗族和勛貴,有足夠的經濟基礎,大口大口地吞噬國家根基,但是在政治上卻被科舉出身的士紳們所排擠。東撞西碰找不到出路。
徐元佐看出了蕭安的顧慮,明確道:「讓部院給押金。」
徐元佐暗罵一聲,飛快地在工作記事本上寫下了玉米、番薯、土豆、辣椒四個名詞。他看著手上的毛筆,又寫下了「鉛筆」兩字。
徐元佐迅速地翻看了一下各類報表。心情還是很不錯。各產業都帶著明顯的增幅,尤其是布行,因為織布機的改進,產量增加了一成,利潤自然上去了。雖然沒能帶來技術革命,但也是不錯的開端,起碼機械廠前期的研發成本回來點了。
徐元佐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報表,道:「還有什麼事么?」
「下面。」徐元佐道:「布行、絲行、牙行那些並進來的老賬房,該清的都清掉。我們換人的速度實在太慢了。陸大有已經跟我說了幾次,賬房的業務他不懂,你又不給名單。」
蕭安道:「佐哥兒,若是只收華亭這邊,人手是充足了。不過巡撫部院那邊派人送信,還想再借五十人。」
泗涇就是一塊試金石。它檢測的是徐元佐的無形資產。
現在南海那邊的最大的勢力是誰來著?林道乾?還是林鳳?
徐元佐對現在這個時代出門也的確有些不悅,真心懷念飛機。他皺了皺眉頭:「哪來這麼許多廢話!快點去安排!哦,還有,明日我去拜見老師,你記得準備禮物。」
徐元佐撓了撓頭,對自己的知識盲點深感羞愧。他叫道:「棋妙,進來一下。」
徐元佐打開攢盒,四個菜格里裝著蔬菜和肉食,米飯切得四四方方,一如大學時候的食堂飯菜,而且同樣讓人吃了不覺得愉快——徐母還是不捨得做濃油赤醬的蘇式菜肴。
蕭安怯怯「哦」了一聲,對於自己要砸人飯碗還是有些不安。
程宰知道佐哥兒很少「端茶送客」。這句話就意味著會面該結束了。他行禮道:「我先告辭。」
再往上的縉紳家族,就可以跟朝廷講斤頭了。非但可以擴大優免,還可以免去許多雜役。他們佔到的好處,自然要由底層小民來負擔。這些人或是舉人,或是進士。在掌握經濟基礎的同時又掌握了政治資源,兩者相輔相成,最終成了大明真正的主人。
程宰已經將這些人家整理成冊,包括社會關係,一併呈給徐元佐。他道:「他們對咱們也頗有忌憚,講斤頭的時候並不敢太過分。」
蕭安不知道這個陸若華什麼身份,不過佐哥兒既然發話了,肯定是信得過的。他道:「明白。」
茶茶是天黑后才來的,除了彙報女校書的工作狀況,還有就是來給徐元佐送飯。
等級社會就是如此殘酷。
因為蕭安統管著徐氏、仁壽堂、廣濟會等各個產業的賬目。地位極高,所以程宰也想與之交好。幾番接觸之後,程宰卻發現蕭安有些詭異:他說話就像是「背書」,一旦話題有些偏轉,到了他沒背過的地方。幾乎無法交流。
「閩粵,走海路。」徐元佐道。
蕭安應諾。
徐元佐處理完林林總總的彙報,天色已經黑了。
徐元佐手一顫,心頭湧起一股不快。最初借人給海瑞是為了禍水「北」引,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鍛煉隊伍。然而他高估了松江同鄉的節操,也低估了海瑞的手段。早前借出去的賬房先生,有一半都被海瑞勾搭過去了,雖然還有一半肯回來,但是薪資要求明顯上漲了一截。
蕭安覺得若是人家要走,就算押金也攔不住。到時候人家是巡撫老爺的人,地位不同了。
「敬璉留步。」程宰退了出去。剛出門,他就看到蕭安抱著厚厚一疊報表,等在門口。這個年輕人是徐元佐的大帳房,惜字如金,但是做事很細緻,而且有些認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