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最憶江南
第395章 贖買
夏本煜垂下頭，眼淚又連珠般落了下來：真是悔不當初聽人勸吶！
顧水生見到石鐵的時候，還是站了起來。他是徐元佐欽點的遼東總裁，只要在遼東地界上的買賣，他都可以做主。整個遼海行也多是知道顧氏而不知道徐氏，但是眼前這位石鐵卻是例外。
石鐵不明所以地笑了一聲，笑得顧水生莫名其妙，隱約覺得這笑聲是在嘲笑他虛偽的婦人之仁。
「看！這人也瘋了！」
這麼一群人到石鐵的寨子外面放上幾炮，然後遼海行的夥計送上贖金，石鐵放人，整齣戲寡淡無味，若是碰上挑剔些的觀眾，難免要喊一聲「退票」！這實在是比走過場還不負責任呢！
「你跟這個姓夏的有舊？」石鐵好奇問道。
顧水生頓時氣噎，差點一口茶水噴出來。他正要發作，突然想起佐哥兒講過劉邦的容人之量，硬生生忍住，道：「不敢讓下人見到你，我親自給你倒水。」
顧水生坐了下來，乾咳一聲，壯了壯聲勢，道：「贖金不是關鍵，關鍵是要讓他們對遼東有所畏懼。」
……
那更像鬼魅的人在黑屋裡亂撞，拍著每個人的肩膀，將所有人都說成是瘋子。
然而被折磨了數日的肉票並不會這麼想。
夏
石鐵嘆了口氣，放聲道：「我日你姥姥的，哭得你爺爺我都不忍心了！算了，贖金也不要了，全剁了喂狗。」
「你才瘋了……」夏本煜輕聲嘟囔著，仍舊將注意力放在了指甲劃線上。
顧水生道：「我找都司出面，贖買這人。其他人還是照規矩慢慢來。」
能離開就是解脫啊！
——不跟你個粗人計較。
這兒可比十八層地獄可怕多了。
因為石鐵做的買賣並不能見光。而且鐵塔似的身高，對於江南少年而言。壓力也是頗大。
石鐵道：「這是常事呀。你們江南沒這事么？幫忙先贖兩個出來，隨後人家家裡把贖金給你們，還要承你們一份情。」
石鐵把顧水生當做朋友，並不以為然，樂呵呵地喝上了顧大掌柜親手泡的茶水。他哪裡知道，顧水生已經在心裏盤算起了卸磨殺驢的事，因為遼海行一旦佔據了遼東商路，這麼一支人馬也就沒有存在的需要了。這個問題佐哥兒早就有所暗示。
顧水生道
夏本煜被關在這臭氣熏天的棚屋裡，從屋頂缺漏處看著日升日落，艱難地度過光陰。他覺得自己應該在牆上留些記號，日後好歹能知道自己在這兒住了多少天，受了多少罪，說不定到了閻王殿，還能折抵以前的罪過呢！
石鐵想了想，道：「對，姓夏的貨物最多，是頭肥羊。」
顧水生道：「你這回抓的人里，有個叫夏本煜的吧？」
夥計們當然也不知道上層玩得這些彎彎繞，被哭聲感動得不行，勉強道：「夏掌柜，您不記得我了？我是遼海行的夥計呀。」
「啊！原來是顧大掌柜出手相救！」夏本煜仔細辨認，這夥計果然是見過的，叫什麼卻一時想不起來了。
夏本煜昂著頭，看著屋頂外的滿天星斗，等來了天光漸亮，終於可以在昨天那條感情頗深的橫線下再刻一條了。每多刻一條，他的家人距離索要贖金的書信就更近一步。他也有了活著走出去的希望。
「我家掌柜說，您是自己人，不必如此客套。」那夥計道。
「那可不行！」石鐵跳了起來：「我這兒也是一櫃買賣，下面的人又不知道咱們的關係
「一面之交。」顧水生淡淡道。
「找都司出面呢？」石鐵換了個角度。他在遼東開櫃做買賣，怎麼可能沒有都司的默許？非但默許，還要加一分紅利呢！遼東不太平，才能凸顯李成梁的重要性，所以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
……
顧水生道：「然也。也可以讓他們逃走幾個……」
哭聲戛然而止，有兩個直接就憋得暈了過去。
夏本煜用指甲在朽爛的柱子上劃了一條短短的橫線。接下去的一整天里，他都反覆地加深這條橫線的深度，期待能夠劃出第二條來。有了這條小小的橫線，周圍人的痛哭、咒罵、哀嚎似乎就不能動他分毫，讓他的心神有所寄託。他甚至對死亡都不再畏懼，好像它已經被這橫線隔絕在另外一邊。
肉票們頓時燃起了求生的希望，情不自禁地往前擠，好像只要站在了第一個，就會被人贖走。有幾個被打得狠了，擠不上去，已然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看，這個也瘋了！」
那人的確瘋了。他很快就在這間條件有限的屋子裡弄死了自己，直到晚上有土匪來送飯方才發現。於是他被
「人都已經抓住了，逃了些護衛，都是渣渣，不用多慮。」石鐵大馬金刀地在顧水生面前坐下，並沒有客氣的意思。他跟著徐元佐走了一趟遼東之後，被留了下來，糾集了一群流浪的韃子牧民，以及遼東地界上的亡命之徒，開山立寨。做起了無本生意。
一群肉票被一根麻繩串起來，牲口一般拉扯到了寨子門口。他們看到有官兵在，已經痛哭流涕，好像看到了親生爹娘一般。匪徒又將他們一字排開，那個鐵塔般的匪酋瓮聲瓮氣喊道：「你們贖買哪一個？」聲音震得樹上的葉子都飄落下來。
顧水生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要彰顯遼海行在遼東的特殊地位，但是不願意直接跟「匪徒」扯上關係。否則人家說起來這是遼海行背後下的黑手，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一番苦心布置？更何況遼海行要嚇退其他商行，同時也需要他們運貨來遼東，說到底是為了遼東的獨佔經營權，而不是為了將遼東商道徹底截斷。
石鐵點了點頭，道：「明白了。就是嚇唬他們，順便給他們吃些皮肉之苦唄。」
「那是不是還要回去找茬把他們都揍一頓？」石鐵其
「看，這人瘋了。」有人指著反覆在柱子上刻線的夏本煜說道。
顧水生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石鐵非但沒走，還張口道：「對了，進來這麼久，你也不給我倒杯茶？」
遼海行派來的夥計認識夏本煜，朝他指了指。自有土匪將夏本煜放出來，又驗了銀子，方才推給遼海行的人。
夏本煜心裏明明白白，回頭看了一眼說話那人。只見那人蓬頭垢面、披頭散髮，三分似人七分似鬼。
遼東都司在遼陽，贖買一個商人並不需要驚動太高的層面。在耀州找個百戶，帶上十幾騎人馬，穿上大明軍的紅胖襖，配上刀槍劍戟三眼火銃，足以把場面撐起來了。
夏本煜淚流滿面，喉嚨哽咽，連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抱住那夥計放聲大哭。他這一哭不要緊，那些再被牽回去的肉票哭得更是驚天動地，簡直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顧水生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讓遼海行出面？」
一開始他的生意並不好，基本是靠遼海行養著的。不過這回他一舉抓獲了不少商賈，索要的贖金也是極大的數目，頓時有些揚眉吐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