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仙》第一卷 醉花雕

第169章 生死

第一卷 醉花雕

第169章 生死

沈石淚流滿面,拚命地對著老白猴點頭。
沈石只覺得眼前瞬間一片模糊,淚水悄然滴落,落在石豬的臉上,連聲音都沙啞如哽咽,然後他拚命地點頭,抱緊了石豬,道:「我沒事,我沒事……」
但是他沒有手。
老白猴微微搖了搖頭,笑了一下,似乎覺得有些吃力,身子往沈石的臂彎里靠了一下,然後輕聲道:「我快要死了。」
可是血泊中的這隻豬妖,此刻竟然還未死去,竟然仍是強撐著不肯暈倒,他口中叫喊著含義不明的聲音,拚命嘶喊著,像是叫喊著老白猴。
他的目光只是盯著前方,順著血跡,拚命地跑著,跑著。
說完之後,耿成便轉身繼續離開,不消一會,便從這村子里消失了,看來也是沒心情繼續呆在這裏。小村前頭,只剩下了沈石與錢義二人。
在他腳邊,小黑豬走了過來,看了看石豬的臉,然後用舌頭舔了舔他的臉頰,低聲叫了幾下,又用它的腦袋去蹭石豬的頭,就像以前在妖界的時候,它常常這樣去叫他起床。
喘息著在幽靜的林中回蕩著,然後在某一個時刻,戛然而止!
沈石臉頰上的肌肉瞬間繃緊,一把將石豬抱在懷中,千言萬語湧上心頭,最後只剩下了一片慘然,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臭小子,算你走運!」
南宮瑩臉上神情變幻,忽地冷冷哼了一聲,道:「天劍宮萬年盛名來之不易,你們好自為之!」說罷,她轉過身直接一招手,一道清亮劍芒閃爍奪目之光,憑空出現,載著她直接臨空飛起,直上青天,轉眼間如風馳電掣一般向遠方飛馳而去。
再也不肯,退後一步。
沖入樹林,明亮的光線一下子被樹冠遮擋,光影交錯間,彷彿這林中與林外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說著,他也是轉頭就走,看來對這位師弟也是失望到死心了,不過走了幾步,他像是又想起了什麼,沒好氣地轉過頭,一指沈石,對錢義道:「南宮師妹與上門那邊聯絡過了,說是凌霄宗門下確實有他這麼個人,並且已經派人過來接他,你老實點,莫要再做什麼糊塗事,否則師門長輩震怒怪罪下來,那後果你承擔不起。」
那聲音漸漸低落而沉寂,彷彿最這幾個字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然後這隻蒼老的猴妖,手臂瞬間無力地掉落下去,重重地打在身旁的地上。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再不看沈石,帶著一身血腥,走進了那個村子。
鮮血從那條粗壯的斷臂上滴滴答答地滴落下來,看去血腥無比,也讓從樹林走出來的錢義看著像是從九幽黃泉出來的惡鬼一般,猙獰兇狠,殺氣滿身。
「沒用的。」老白猴彷彿看出了他的想法,在那邊慘然笑了一下,然後,他看到了躺在身旁不遠處的石豬,還有兀自在石豬身旁頂著他的身軀試圖喚醒石豬不肯放棄的小黑豬。
狂風呼嘯,整座森林彷彿都在震顫而狂舞。
一隻也沒有了。
「你別死,別死啊,我、我帶你和石豬回妖界,我有辦法的,我會想辦法的,我帶你們回去啊……」
耿成默然,一時間竟是無言以對,但他畢竟年歲稍長,知道人情世故,也明白面前這位南宮師妹在天劍宮裡的地位聲勢,萬一若是她回去多說上幾句,只怕不止錢義要吃掛落,就連自己這一行人多半也逃不了被師門長輩訓斥乃至責罰的結果。當下在心裏暗自罵了錢義幾句后,他還是強笑道:「他平日在門中性子其實還算是平和的,鮮少與人爭執。只不過是因為他自小遭逢大變,父母雙親都意外死在一次妖族劫掠的賊子手中,所以對這些妖族餘孽恨之入骨,一些行事這才看著有些過分了。回頭我會再教訓他的,請師妹寬容則個。」
然後他霍然起身,黑袍舞動,站在滔滔血泊中,如黑暗騰空,在這片幽深密林無盡陰影里。
蒼老而佝僂的老猴妖,低垂著頭背靠一棵大樹坐在地上,兩隻腳都不規則而刺眼地扭曲著,像是已經被人生生踩斷,而他的身子更是被一根拳頭粗削尖的木棍,直接穿過了腹部,硬生生釘在了樹上。
石豬咧嘴,像是開心了一些,像是要說些什麼,像是要叮囑沈石,像是要和往日一般的時候,他的頭慢慢歪了一下,在沈石絕望的目光中,一下子傾倒在他的懷裡,就此不動。
沈石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彷彿全身陷入了寒冷的冰窖再也無法動彈,只有他的口中,發出了一聲絕望如野獸般的嘶啞吼叫。
一邊奔跑,一邊彷彿此時有一個聲音正在他的心中狂呼咆哮,他從不知道,自己竟會如此的害怕,哪怕過往三年中他在妖界里掙扎求生時,經歷過那麼多的戰陣廝殺,在生死關頭渡過時,他也沒有像這個時候一樣恐懼害怕。
他的嘴唇不停地顫抖著,茫然地望著倒在自己懷裡和身邊的老白猴與石豬,望著他們已經再沒有生氣的身軀,喃喃地低聲道:
沈石低頭看了看他的腹部,心中掠過一絲無力的絕望,那根木棍穿透了老白猴的腹腔,已是致命之傷,此刻若是拔出,立刻就能要了老白猴的命。
石豬看到了他,臉上猛然閃過一絲驚喜,對著沈石一陣呼喊,但那聲音含糊而怪異,同時不停地有鮮血從他口中流下。沈石茫然抬頭,身子猛地又是一顫,發現石豬的口中已經血污一片,卻沒有了舌頭。
沈石的身子,忽然又猛地顫抖了一下。
黑暗似在咆哮!
南宮瑩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道:「嫉惡如仇?我看是嗜血好殺吧!這樣的人,如此心性,玄劍門身為天劍宮下門,同樣也是天下正道表率,居然也會收入門下?」
錢義冷冷地看了沈石一眼,目光如餓狼盯著獵物,片刻之後,忽然獰笑了一下,伸手輕輕擦去臉上的血滴,隨手一拋,那血漬有些許有意無意中拋到了沈石的衣襟上。
血腥的氣息彷彿突然濃烈的十倍,就在前方那棵大樹後頭,沈石隱約還記得眼前有些眼熟的景象,好像就是昨晚他呆了一夜的地方。
老白猴看著他,血污下蒼老的臉,掠過一絲痛楚,但彷彿他還想安慰一下沈石,笑了笑,道:「我老了,反正也快死了啊,你別難過。」
「好好……活……下去……啊。」
沈石身子一震,緩緩轉頭看去,只見一身血污的錢義冷笑著從一棵大樹後頭轉了出來,臉上殺氣遍布,狠狠地道:「老子宰了他們兩個,現在管你什麼身份,也讓你去跟他們一起去死!」
整個世界彷彿突然僵冷而靜止了,然後似一道驚雷炸響在他魂魄深處,所有的聲音他都聽不到了,明亮的世界也彷彿突然陷入了無邊的黑暗,只剩下了無盡的血腥與絕望。
「石頭……」
沈石抱著他的雙手,不停地顫抖著,低聲道:「你別急,你別急,我會救你的,我會救你的……」
沈石發出粗重的喘息聲,拚命地向前奔跑著,地上還有鮮明的血跡留在枝幹樹葉間,一路跑去,越過一棵棵大樹,跨過密布的荊棘灌木,哪怕尖銳的斷刺劃破他的衣衫皮肉,沈石也彷彿全然不覺。
耿成哼了一聲,看著顯然也是有些惱火,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一出來對上妖族就這般偏激,特別是這次,你這模樣還落在南宮師妹的眼中,你知不知道萬一她回去多說幾句,我們會有多麻煩?就算是師父也未必能護得住咱們!」
沈石輕輕放下了老白猴的屍體,深深看了一眼那蒼老佝僂的臉,還有旁邊不遠處,石豬痛苦中帶著一絲安慰的最後表情。
明亮的天幕突然暗了下來,就像這個世界無處不在的黑暗,烏雲翻滾著從遠方彙集,幾道閃電穿梭于這黑色天穹之上。
耿成看著錢義這幅模樣,仰頭嘆息,搖頭道:「罷了,罷了,我也說不動你,反正你要怎樣就怎樣罷,以後我再也不跟你一起出來了,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耿成目送南宮瑩離開,再轉過身子的時候,臉上已經很是難看,而此時一身血腥的錢義已經走到了村子前面,在經過沈石身旁的時候,他的腳步微微一頓,似乎饒有深意地盯著沈石看了一眼,眼中憎恨凶光閃過,加上那滴落的鮮血與刺鼻的血腥,一剎那間,竟是讓沈石想起了那個在妖界中嗜血好殺的妖將血狼。
石豬卻彷彿在看到沈石之後,一下子滿懷欣慰,臉上的神情頓時也安靜了下來,他閉上了嘴,看著沈石,醜陋的臉上在最深的痛苦中,在垂死的掙扎后,卻露出了幾分安心的笑容。
他站在了錢義對面,如黑暗裡充滿恨意的陰靈。
往事一幕一幕,突然間就這般浮上心頭,而整個世界,彷彿都離他遠去,只是就在這絕望而冰冷的時候,忽然,一個譏誚而冷淡的聲音,從林子的另一側傳了過來:
「你們、你們做什麼啊,別死啊,不要死啊,我、我、我……」
那鮮紅的血,從林中到這裏,染出的刺眼而觸目驚心的血路。
老白猴凝視著這個年輕人,凝視著這張熟悉而親切此刻淚眼朦朧痛苦萬分的臉龐,吃力地抬起手,去觸摸到他的臉。
「不是叫你走了嗎,為什麼還回來?」
碧綠青翠的林間空地上,這時已經被血腥的鮮血所染紅,那個裝著花雕美酒的酒罈,無力地滾在一邊,就連殘餘的酒水中,彷彿也倒映出點點紅色。
一陣風從遠方原野上吹來,吹過那條村外小河,盪起了幾分漣漪,又悠悠吹拂過沈石的身上。風中,彷彿帶著幾分血腥氣,那是從他身旁不遠處,如凶神惡煞一般的錢義身上傳過來的。
而在他身旁不遠處,身軀雄壯強悍的石豬,正倒在一片鮮血淋淋的血泊中,唯一剩下的手臂已然再度被斬去,同時身上還有無數大大小小的傷口,似被利刃所傷,猙獰兇惡的臉上,已經滿是扭曲的痛楚。
看著他這幅模樣,同樣也來到村口的南宮瑩與耿成面色都是不好看,特別是南宮瑩,臉色更是一下子沉了下去,盯著錢義,臉上露出絲毫不加掩飾的厭惡表情。而耿成雖然也是大皺眉頭,但或許是因為他與錢義畢竟都是玄劍門同門弟子,還有一份情誼在,當下強笑了一聲,卻是轉頭對南宮瑩低聲道:
這就是沈石沖回來的時候,所親眼看到的一幕。
這時,從後頭不遠處傳來耿成帶了幾分怒意的聲音,道:「錢義,你這一身血淋淋地,是在搞什麼?」
他看著沈石,單純的眼中彷彿有詢問之意。
天空中突然有一聲驚雷,轟然炸響。
老白猴眼中的神採在迅速消散著,但是他仍是這樣凝視著沈石,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里,他吃力而艱難,同時帶著幾分溫暖與期望,輕聲地道:
沈石獃獃地站在那裡,死死地盯著地上那隻殘肢手臂,呼吸越來越是急促,眼中血絲隱現,而在他身旁的小黑豬看去此刻也是有些煩躁不安,不停地輕輕用蹄子刨著地面。
他死死盯著那個地方,腳步像是突然被灌了鉛似的沉重,但是他終於還是鼓起勇氣,轉過了那棵粗大的樹榦,向前看去。
沈石忽然間怒吼道:「你不會死!」
「錢師弟這個人,平常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偏激了些,也算是嫉惡如仇……」
那刺目而殷紅的鮮血,在他眼中彷彿化作了無邊的血海,淹沒了他的頭頂讓他幾乎無法呼吸,而在他腦海之中,不久之前那一聲凄厲的慘叫聲,更是一直回蕩不休,就像是一根錐子,不停地折磨刺痛著他的魂魄,一股惶恐害怕乃至擔憂急迫的心情,佔據了沈石全部的身子。
石豬的眼彷彿都將裂開,他的身子不知是因為劇痛還是狂怒,不停地顫抖著,然後他猛然低頭,張開自己的嘴巴,不顧一切地用牙齒去咬那根木棍,不顧一切地掙扎著,想要將那根木棍從老白猴的腹中抽出來。
錢義冷冷一笑,隨手將那條斷臂丟到了地上,發出「噗」的一聲悶響,也讓站在一旁面色蒼白的沈石身子如觸電一般,又抖了一下。
於是石豬紅著眼,低吼著叫喊著掙扎著向老白猴爬去,哪怕他沒有了手臂,但仍然拚命在地上蠕動著,就這樣湊到了老白猴的身旁,靠著他的身子,想要去拔出他腹部的那根木棍。
老白猴面如白紙,毫無血色,彷彿這具蒼老的身軀中最後的一絲生氣也在今日流失殆盡,只殘餘了最後一點生機。他像是聽到了沈石的呼喊,衰敗而毫無生氣的眼睛勉力抬了抬,看著沈石,然後低聲道:
一聲細微的呻吟,就在沈石的身旁響起,沈石身子一震,轉頭看去,卻發現是老白猴的身子動了一下。他悚然一驚,放下石豬的身子,抱住老白猴的肩膀,低聲而急促地喊道:「老猴,醒醒,醒醒,我是石頭!」
「果然,你和這些妖族餘孽是一起的,現在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他低吼著沖了過去,一下子跪倒在這兩個妖族的身旁,他的雙手在不停地戰抖著,心中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風起而雲涌。
錢義轉頭向耿成看去,看起來他對這位同門師兄還算是尊重,點了點頭,不過神色中並沒有絲毫畏懼心虛的痕迹,反而嘿嘿一笑,道:「在林子中找到了幾個昨日妖族的漏網之魚,看著不順眼,就狠狠炮製了一下。」
可是老白猴的頭顱一直低垂著,沒有絲毫的回應。
他沉默了下來,然後轉頭看向沈石。
沈石呆住了,然後他的整個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起來,濃烈的血腥氣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化作滔滔血海,將他完全的吞沒。
沈石的聲音一下子低沉下來,只覺得像是有什麼東西就要撕開自己的胸膛,他抱緊了老白猴,淚水再一次滴落下來,喃喃哽咽道:
忽然間,他猛地衝出,向著那片森林,沿著那條血路,不顧一切地向那片幽林深處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