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竹葉青
第023章 自省
他心中沒來由的有些煩亂，隱隱的還有些沉重，又過了一會，忽然只聽杜鐵劍在他身旁開口叫了他一聲，沈石從自己的胡思亂想中驚醒，答應道：「啊，什麼事，師兄？」
沈石微微一笑，知道杜鐵劍說的確實是實話，長城石階陡峭高聳，普通人幾乎根本無法攀爬，能上到長城頂上的，有道行在身的修士。
或許，那些人也有各自不同的際遇與心情罷。
他的眼神慢慢有些暗淡下來，像是想到了什麼，手掌不由自主地輕輕抓緊，也許……是老白猴和石豬嗎？
可是大師兄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杜鐵劍似有幾分意外，轉頭看了他一眼，默然片刻之後，擺擺手道：「那些事以後再說吧，不過你現在境界確實低了，回山之後可得好好勤奮修鍊才是。」說到這裏，他像是想起了什麼，頓了一下，然後淡淡地道：「這幾年年輕一輩的弟子中，聽說是連著出了幾個厲害人物，很得門中長老看重，算算年紀，好像都是和你同年拜入山門的那一批新人呢。」
沈石一怔，對這個有些沒頭沒腦的問話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愕然看向杜鐵劍，杜鐵劍看起來似乎也沒有一定要他回答的意思，笑了笑，喝了口酒，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道：
杜鐵劍眼中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什麼，而是回頭一看，卻發現那隻小黑豬不知何時，居然抱著自己那柄黑色巨劍在旁邊呼呼大睡，嘴角張開還流出了一絲晶瑩口水，滴落在黑劍劍鞘之上。
「生死之間，自有大恐怖，有靈之物皆畏之，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只是我們修道之人，除卻天賦根骨靈材修鍊之外，心性亦是不可或缺。怯弱者縱有天資絕世，靈晶萬斛，也是走不了太遠的。」
沈石安靜地回想著，杜師兄
我怕死么……我……怯弱么……
月照人影，人在月中。
杜鐵劍仰首望天，淡淡道：「這八日你我同行，多有閑聊，我雖不能斷定師弟你天資如何，但只看你年紀輕輕卻是博覽群書，見識非凡，特別是在各種靈材辨識諸般見聞上，連我也自愧不如。這等天賦，實在罕見，若能修持心志，日後前途當更加遠大才是。」
說罷輕輕搖頭，看著頗有幾分遺憾之意。
沈石慢慢低下了頭，沒有再說什麼，杜鐵劍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閉上了雙眼，沒過多久，卻是有一陣細細鼾聲響起，卻是沉沉入睡了。
入夜。
翌日。
沈石苦笑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平靜地道：「和現在一樣。」
沈石心頭突然一緊，抬眼看向杜鐵劍，卻發現這位大師兄仰頭喝酒，卻是並沒有繼續在這上頭多說的意思。儘管心中有所預料，但連杜鐵劍都這麼說了，想必這三年來，那些曾一起在青魚島上的少年天才們，都是勇猛精進了罷。
一聲略帶慵懶與滿足的輕嘆，在沈石耳邊響起，杜鐵劍的聲音淡淡傳來，道：
杜鐵劍隨意地走在他的身旁，扛著巨劍，過了一會，微笑道：「正是如此。」
幾滴晨露，打濕了他的衣襟。
旁邊的小黑豬轉頭看了這邊一眼，似乎對這個睡著了還打呼的傢伙有些不滿，瞪了杜鐵劍一眼，不過看來它似乎越來越喜歡這般黑色的大劍了，片刻都不願離開，還
杜鐵劍哈哈一笑，似乎看到沈石也喜歡喝酒，連他自己的心情也更高興了一些，用力一拍沈石肩膀，笑道：「不錯吧，我看上的美酒，那都是沒有差的。可惜就是這等好酒，天底下也只有天鴻城這裏才有，等明天咱們回山之後，就有一段日子喝不上嘍。」
綠影一閃，那碧綠色的酒葫蘆丟了過來，沈石一把抓住，湊到嘴邊喝了一口，片刻口一股清甜酒香彷彿從舌尖掠過，施施然直入喉管，暖洋洋中，卻又有一絲清涼冷意，令人心頭一跳，其中滋味，酣美而難言表。
杜鐵劍凝視他片刻，不知是不是沈石的錯覺，又或是天上明月耀眼光華的倒影，有那麼瞬間，杜鐵劍的雙眼竟亮的彷彿能刺透他的心底，不過轉眼間那光芒便散去，似乎從未出現過一般，隨後只聽杜鐵劍平靜地道：
隨後他看了沈石一眼，笑道：「你要不要來一口？」
沈石道：「十九。」
沈石凝視著他，沉默了很久，然後輕聲道：「師兄可是說我？」
而恍然之間，回頭偶望，又只見長城之下，天鴻城中，雖是入夜時分黑暗降落，入眼處卻是萬家燈火，煊赫光亮，一望而無際，光華揮灑無窮無盡，絢爛無比，繁華不輸白晝，這宏偉巨都，彷彿竟從不入眠。
月華如水，照人無眠，人影獨立，似在月中。
一輪明月升起，皎潔光明，于長城之上看去，彷彿竟比平日所望大逾十倍，如巨大之光輪，伸手可及。
不過有一個出乎沈石意料之外的是，這長城高牆之上，在這夜深時分，居然還能看到不少人影，當然因為長城巨大無比，那些許人影自然而然便分散開來，彼此距離很遠，看著遠處那些人往往也是跟杜鐵劍一般，隨意地
他的手掌輕輕摸過堅硬而粗糲的石磚，眼神平靜而清澈明亮，安靜地回想著，自省著。
又或者，自己是什麼時候忽然改變的呢……
「悟性不錯，脾氣也好，居然還肯低頭，這一點可比我強多了。哈哈，走罷走罷，日後事日後再說！」
長城之巔直入雲天，雖是百丈，但站在城頭向下望去，便只覺得長城內外屋宅樓閣皆如螻蟻，月華灑落，星輝皎皎，如在仙境。有大風從遠方海面吹過，幾令人疑在九霄雲中，飄然如仙，又或恐身如浮塵，隨風飄出這闊大城牆，粉身碎骨。
杜鐵劍打了個哈欠，悠悠醒來，伸著懶腰站起，隨即看到前頭石壁欄杆那一側，沈石站在那裡眺望遠方，一動不動。
沈石腳步微頓，忽然轉向杜鐵劍，彎腰一躬，正色凝神道：「我才智淺陋，或不如旁人，但向道之心，斷無懈怠之意。師兄天縱之才，慧眼明目，昨夜點醒於我，小弟銘記於心。日後修道，懇請師兄繼續指點教我，解我愚鈍。」
沈石點了點頭，嘴裏情不自禁地讚歎出聲。此時他與杜鐵劍卻是來到了長城之上，在這百丈高牆之巔，領略了一番天鴻奇景，可謂是大開眼界。
從十二歲那年開始，離家出走，與父親生別多年，獨自一人在青魚島上修鍊，他自認為一直都是堅定自強，哪怕是那段意外到了妖界，但是三年之間，他小心翼翼地堅忍生存，面對妖界那等殘酷的內鬥廝殺，生死關頭幾番掙扎，無論是老白猴、石豬甚至其他的妖族，都沒有說過他有貪生怕死的評語。
難道在看到了他們兩個的死去之後，自己突然間軟弱了下來，連自己都沒發現
沈石平靜地道：「現在想想，其實那時候我也有些怕死吧，不過……現在我可以一個人，慢慢地走下去了。」說著，他一步一步地向下走著，風從他身旁吹過，衣襟飄舞，彷彿帶著幾分威脅，但他的身子一直都很沉穩。
傍晚時分，杜鐵劍去那個偏僻小巷裡買了一葫蘆竹葉青酒後，看著天色兩人是要在這天鴻城過上一晚，明日才能繼續前往傳送法陣一路再傳回海州流雲城了，於是杜鐵劍便帶著沈石上了這百丈高城。
話音未落，人影飛起，卻是他帶著沈石直接向下方墜落而去，飄然如風，快如閃電。
沈石走到杜鐵劍身邊，將酒葫蘆還給了他，笑道：「這酒當真是好滋味。」
只是在走到那高聳陡峭從地面一眼伸到牆頂不知千百層的石階邊時，沈石忽然道：「杜師兄，你說這裏的石階，和咱們凌霄宗拜仙岩的像不像？」
在他們兩人身旁，杜鐵劍那柄黑色巨劍隨意地倚靠在石壁欄杆邊，而小黑豬不知何時悄悄走到這把巨劍旁，上下打量著，偶然還試探著伸出一隻小豬蹄在劍身上這裏碰碰，那裡摸摸，似乎對這把黑色巨劍發生一點興趣。
「啊，糟糕，只顧著瀟洒，忘了那隻小豬了……」
杜鐵劍看了一眼，失笑道：「你別說，還真有點像，不過這裏的規模氣勢可是比咱們大多了。」
杜鐵劍深深看他一眼，忽然哈哈一笑，搖頭嗤笑，但神色間並不見煩惱，反而是隨手一抓，扶住沈石，笑道：
自己當時被玄劍門三人以及南宮瑩圍住的模樣，真的有些軟弱么……
杜鐵劍看了他一眼，眼中忽然有了幾分淡淡笑意，但口氣還是平淡，應了一聲，道：「哦？」
只是片刻之後，石階之上，忽然響起一陣惱怒之極的哀鳴，半空之中，杜鐵劍愕然
杜鐵劍席地而坐，背靠石壁，看著天穹之上那一輪巨大明月，葫蘆一拋又接住，呵呵一笑，往嘴裏又是一大口，然後微閉雙眼，半晌搖頭，嘆息道：「好酒啊……」
晨光落下，黑暗退去，新的一天開始了。
杜鐵劍轉頭對他笑了一下，道：「你這隻小豬倒是有趣，平日里我這把大劍也算有些殺氣，尋常妖獸都是不敢靠近的，偏偏它好像一點都不在意一般。」
杜鐵劍又喝了一口酒，眼神中似有酣意，若有所思，忽然開口道：「沈師弟，你今年貴庚？」
沈石猶豫了一下，沒來由的忽然想到了過往時候與老白猴喝酒的情景，心情微微一黯，但隨即點了點頭，道：「好。」
「沈師弟，你怕不怕死？」
杜鐵劍頓時一呆，饒是以他的心性閱歷，看到這一幕也是有種無語的感覺，正在這時，忽然只聽後頭腳步聲響起，沈石走了過來。
他向下走了一層，然後道：「當年走拜仙岩的時候，其實在石階上，我也曾緊張害怕過。」
沈石笑著點點頭，走過去踢了一腳小黑豬，將它叫醒，然後帶著兀自睡眼朦朧的小豬向前走去，這一日便要迴轉山門了。
「這上頭的是『長城攬月』，下面是『不夜之城』，同樣也是天鴻十景之列。」
沈石安坐沉思，很久都沒有入睡，最後更是緩緩站起，慢慢走到了那高大的城牆邊上，憑欄遠眺，只見遠方夜幕之中，月光皎潔灑落人間，連那片茫茫海面，都彷彿變成了銀白之海。
杜鐵劍點點頭，似在心算片刻，道：「唔，差不多，三年前你……失蹤的時候，是在青魚島上最後一年吧，那時候的境界是？」
沈石安靜地站著，站在這百丈之高的長城之上，迎著內海海上吹來的凜冽勁風，一直這樣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