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竹葉青
第164章 一往情深
沈石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走了過去，沒過多久孫友也看到了沈石，頓時臉上掠過一絲喜色，快步走了過來，笑道：「好小子，你可算是回來了，讓我等得好苦。」
她慢慢站直了身子，咬緊了牙關，擦去了眼角淚滴，仰起頭，看了看天空。
沈石點了點頭，道：「如此就好，這事我知道了，找到機會我就會在師父面前提一下。」說著他轉過身子剛想走去，忽然腳步又頓了一下，回頭看了孫友一眼，道：「不過那事你應該知道的吧，就算我對師父說了，但成敗仍是未知之數，我可不能向你保證一定就做成的。」
下山數日後的沈石，在這一天回到了金虹山上。回到宗門的他先回了一趟洞府，稍事休整后看看天色還早，便出門前往術堂的五行殿，打算去面見師父。
只是她眼中忽有茫然之色，手指落下在那門扉寸許處外，緩緩停下，再也不動。
天色蔚藍，高遠遼闊，卻不知天際之上，可也有人悄悄凝望著人間？
沈石看了他一眼，道：「當然沒有，咱們之前不是約好的，我要等你的消息么？」
平日經常在這裏的徐雁枝，今日不知去到哪兒，一直都沒看到她的身影，不過沈石如今身為術堂執掌長老的親傳弟子，身份自然不同，對這座大殿也比往日熟悉了許多。所以他一路走來，穿過前方大殿進入後堂，果然便在之前來過一次的那間書房裡找到了正躺在躺椅上閉目假寐的蒲司懿蒲長老。
原來多年以後，還記在心間的不是黑暗不是恐懼也不是那冰冷，而是他手心
她停住腳步，她抬起手掌，向那門扉拍去。
鍾青竹慢慢舉手，掩住嘴巴，寂靜幽冷的街道上沒有半點聲息，那一聲凄厲呼喊只瞬間震蕩迴響在她的心間。
莫名之中，她突然明白，那不知從何而起的柔情，原來早在心底深處，一往而情深。
有沒有在過往某個時候，這座巍峨而氣勢非凡的大殿里，曾經有精彩的故事驚艷的英才出現過，又或是曾有人留下了可歌可泣的傳說，鑿刻在這座大殿的歷史中，然後在漫長的時光里漸漸無聲無息地悄然湮沒？
孫友微微一笑，道：「不是，王亘師兄秉性高潔，不肯做絲毫越軌錯事，甚至就連我想孝敬他的玄月靈丹，也是堅辭不收，在指點我幾處修鍊功法疑惑后，便讓我先行退回了。」
孫友翻了個白眼，啐了他一口，隨後目光掃了周圍一眼，看著左右無人，但臉上仍有幾分小心神色，拉了沈石走到一旁某個僻靜角落，低聲道：「那事你對蒲長老說了沒？」
孫友長出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略帶自嘲般的笑容，淡淡地道：「我知道的，但有幾分勝算對我來說，已經比之前好太多了，就算是一場賭局，我也要去賭一場！」
十二月初十日，晴。
卻已是，再也回不了頭。
白牆門扉，緊緊閉鎖。
蒲老頭眼睛大亮，一躍而起，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沈石的肩膀上，笑道：「好小子，果然老夫沒看錯人。以前徐雁枝那小丫頭每次下山，不是忘
「師父，我回來了。」沈石走過去恭恭敬敬地說了一聲。
沈石笑著走到一旁，拉了張椅子在蒲老頭身邊坐下，笑道：「師父，你慢慢喝，以後我每次下山都記得給你帶酒就是了。」
闊大卻冷清幽靜的五行大殿，看去與沈石下山前的情景沒什麼兩樣，有時候沈石走在這座大殿里，心裏會情不自禁地去想莫非千百年來，這座大殿一直都是這般冷清的么？
須臾門扉拉開，笑聲便至。
說著眉開眼笑，隨手拎起一個酒罈拍開，便是放到嘴邊骨碌碌灌了老大一口，末了長嘆一聲，臉上露出無比滿足的神色，活脫脫一個老酒鬼的模樣。
人世里來來往往，轉眼間緣聚緣散。
從頭到尾，她就這般沉默而安靜地來了又去，一如她少年時，孤獨小心的那段人生。
她有幾分心疼，輕輕喘息，扶牆而立，彷彿下一刻就要跌倒。悠悠輕風吹過，掠起縷縷髮絲，人世寂寞里，似只剩一人孤獨佇立。
孫友連連點頭，隨後卻是湊近沈石耳邊，壓低了聲音在他耳朵旁邊輕輕說了一陣。沈石細心地聽著，臉色沉穩不變，但中間微微頷首，過了一會孫友說完，退後一步，看著沈石道：「如何？」
鍾青竹緊走幾步，忽然心中一動，卻是停在一旁。陽光揮灑落下，她怔怔地看著街道前頭，那個男子走到那一處小小屋宅門前，舉手敲門。
一牆之隔的小院里，趴在老槐樹下的小黑，耳朵動彈了一下，似有幾分迷惑之意向
沈石笑道：「我這也是為了生活奔波勞累，哪比得上你這傢伙坐擁金山享用不盡來著。」
人世又如海，人如水滴，擦肩流過，不曾有半點痕迹。
有溫柔美麗嫵媚動人的女子，歡喜無限倚在門邊，笑意盎然如春花盛放，又張開雙臂，緊緊擁抱，把臉龐貼在他的胸膛，如小鳥依人，有那般溫馨安心的笑容。
走過長街，來到了那扇門前。
她蒼白著臉，慢慢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從沉重到快捷，從遲疑到果決，陽光落在肩頭，清風隨她左右，灰塵如受驚躲閃，靜默似黑暗降臨！
漫漫長街，剎那之間，彷彿只剩下她一人獨自前行的身影。
有憤怒如閃電，閃爍明眸；有陰霾如烏雲，沉沉壓境。
她臉色蒼白如紙。
一枝老槐，橫出牆頭。
她手掌輕顫不止。
沈石「哦」了一聲，目視孫友，果然孫友笑了一下，又繼續說了下去，道：「不過隔日我在山中某處偶遇鄭哲師兄，他與我一見如故，又顧念昔日在青魚島上五年相處之誼，是以與我相談甚歡，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隨口告知了我一些門中私下流傳的密事而已。」
頭髮雪白的蒲老頭睜眼看了他一下，笑道：「回來了石頭，這次下山收穫如何？」
蒲老頭呵呵一笑。
時近年底，冬意愈濃，俗世人間里也漸漸開始有了年味，不過這兩樣東西在仙家勝境金虹山上，都是沒有的。修士本就不是凡人，一心向道，無懼冷暖，不在意冬去春來，年復一年，只求著長生仙道超脫生死。
時光悄然而去，鍾青竹白皙的手也終於緩緩落下，她微微低垂了頭，發白的唇輕輕顫動幾下似乎想說些什麼，只是那些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只藏在了深心之中。
卻不知這一路走來，他們已過了人海，忘了懷抱，終於是到了那幽幽寂寂僻靜街道。
他的背影依然熟悉，哪怕已隔了多年，可是看去還是那個在黑暗洞穴里，牽著自己的手走在前頭，向著無盡黑暗深處摸索走去的男子。
她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這一扇緊閉的門扉之外，不言不語，怔怔地看著。
忽然她猛然轉身，面牆而立，不敢再多看一眼，可是眼前模糊了一片，有冰冷濕潤的感覺，一點一點，浸染了臉頰腮畔。
說著笑呵呵地從腰上如意袋中往外掏東西，一壇一壇擺在地上，一共是五個酒罈。
沈石笑了笑，道：「沒事的，放心罷。」
孫友笑道：「正是。」
驅散了幾分陰霾，笑自己自尋煩惱。
往事如潮水，洶湧要將她淹沒，從未有過的，她忽然格外想念那黑暗洞穴里的點點星光，可是或許那終究還是假的，只是冰冷的石頭而已。
人海里，他在前方走著，她在後頭跟著，恍惚中又回到從前，哪怕此刻陽光正是燦爛，哪怕人潮洶湧，哪怕天光明亮，但是在她眼底，依然還是只有他一個人。
沈石臉上笑意不退，隨即像是十分隨意地道：「對了，師父，剛才我過來的時候，在五行殿外看到了一個人，是孫友啊，你知道他嗎？」
老槐綠枝，橫壓白牆，獨自偷偷探出幾分，似冬日春
沈石點了點頭，道：「足夠了。」說著他笑了一下，忽然又道：「這些消息，難道真是王亘師兄告訴你的？」
不值錢的……石頭而已。
於是她加快腳步，向他走去，清風過處，正是人間風景最好，暖暖春光似到。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往事，點點回憶，就像是那個黑暗洞穴里的一面星辰石般，有淡淡美麗優雅的星光，綻放幽幽的光芒，溫暖著過往曾冰冷的人生。
沈石笑道：「本來是想去蜈蚣山那裡好生搜刮一番的，只是中間遇到了一些事耽誤了，算來收穫一般，不過有一樣東西收穫倒是不差的。」
那一扇，緊閉的門前。
那一步一步踏出的腳步，走過了人生，走在了心間。
那裡已沒有了人。
她的唇邊，有些許溫柔的笑。
然後，鍾青竹轉過了身子，再度望向前方。
說完，他伸手拍了拍孫友的肩膀，隨後轉身向五行大殿那邊走去，孫友在背後目送他進入大殿後，又站立了片刻，這才伸了個懶腰，像是放鬆了一般，嘴角浮現了一絲奇怪的笑意，轉身離開。
幾許柔情，忽上心頭。
陽光忽如冰雪，寒意凍在心頭。
只是當他走到五行大殿門外的時候，老遠便看到一個人影徘徊在大殿之外的石板路上，來回踱步，不時舉目四望，看去似乎心事重重，卻是孫友。
沈石想了一下，微笑道：「若是我沒記錯的話，當年在青魚島上五年時間，鄭哲師兄應是王亘師兄的左膀右臂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