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竹葉青
第176章 人生
凌春泥一時沒反應過來，正茫然焦急緊張時候，突然只覺得脖子上一涼，卻是鍾青竹的一隻手掌摸到了她細嫩的脖頸上，而她也同時在鍾青竹的眼中看到了一份決絕，耳邊傳來了她的聲音，道：
鍾青竹怔了一下，似乎完全沒想到凌春泥居然會在這般情況下卻是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臉上有些溫熱，可是隨即心裏又是湧起一股怒意，心想這女子怎地如此不知廉恥？她此刻心情有些激蕩，加上身陷絕境，平日的冷靜涵養工夫便差了一些，臉上自然而然地便露出了幾分。
過了片刻腦子清醒少許，他嘴裏咕噥了兩句，心想這山上事情大致已經做完，明天一早就能下山去了，另外還有那隻豬，在夢裡看到它黑了一座小山那麼高的靈草，真真令人髮指。
話音未落她剛想繼續追問的時候，忽然平靜了很久的屋外猛然響起了一聲大響，外頭似乎頓時熱鬧起來，那些猛獸盟的修士怒喝聲也再度傳來。橫樑上的兩個女人身子都是微微一顫，那最後的關頭，就要到來了嗎？
凌春泥身子一震，臉上掠過一絲驚駭之色，但看鍾青竹臉色肅然平靜，並無絲毫玩笑之意，怔了半晌之後，隨即苦笑一聲，輕輕點了點頭，像是認命了一般。
她的眼前已是無路可走。
哪怕這夜色正是凄涼。
凌春泥吃了一驚，道：「為什麼？」
金虹山上，幽谷之間。
鍾青竹淡淡地道：「不曉得，不過也只是遲早的事了。」
鍾青竹越來
黑暗裡，靠的那麼近，彷彿能夠聽到身畔人的呼吸與心跳聲，已經殘破多有碎裂痕迹的窗扉門牆，從裂縫裡隱約可以看到外頭的敵人又在蠢蠢欲動。
鍾青竹在黑暗中呼吸略顯幾分急促，彷彿在這片刻間連平日向來冷靜的她也有幾分心亂，只是片刻之後，她突然轉過身子，卻是看向凌春泥，目光清亮中帶著一份冷意。
鍾青竹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凌春泥，忽然反問道：「你跟沈石到底是什麼關係？」
凌春泥輕輕抱著鍾青竹那單薄卻柔軟的身子，沉默了一會後，忽然輕聲道：「會不會有人來救我們呢？」
「我信。」忽然，鍾青竹用一句簡短的話語打斷了她的話，凌春泥吃了一驚，住口看著她，過了一會，只聽鍾青竹淡淡地道：「我的出身，也可以用你那低微下賤來形容的。」
「其實，我是一個孤兒……」
鍾青竹不知為何，雖然此刻凌春泥正好心地扶持著自己，但看著這個女子她心中總有幾分憤怒不滿之意，於是冷冷地帶了幾分譏諷，冷笑道：「是我學藝不精，護不住你，沒法子讓你活下去，真是對不住了。」
石頭，石頭，石頭……她在心裏幽幽念叨著，然後閉上了眼睛。
臨死前她只看到了那一雙清冷清亮的目光，哪怕她依然還下
凌春泥輕輕地點了點頭，道：「是啊，我很怕死的。」
凌春泥頓了一下，像是有幾分遲疑，但片刻后忽然抬起了頭，挺直了脊背，微笑著說：「我是他的女人啊。」
鍾青竹一時茫然，只覺得心中空空蕩蕩。
耳邊，傳來了凌春泥的聲音，道：「反正我看來是真的活不過今晚了，這輩子也許就這樣了吧，不過總覺得有些……唔，我跟你說說我的事好嗎，就當我們兩個死前聊聊天。」
鍾青竹皺了皺眉，心裏有些不快，本來正想拒絕，凌春泥卻已經自顧自地在一旁說了開去，第一句話便是：
如此的直白而又乾脆的一句回答，竟是在瞬間讓鍾青竹完全不知該如何介面，她怔怔地看著這個女人，看著她臉上在說起那個男人時溫暖而傾慕的淡淡笑意，在那一刻，甚至這笑容都讓她有些冰涼的身子都溫暖了起來。
我是他的女人啊……
屋外喧嘩聲猛地高漲，彷彿那股殺氣已經洶湧而來，夜風如此冰冷，彷彿冷凍了一切生機。這世間如此艱難，險惡原是無所不在，究竟要怎樣才有一個溫暖而安樂的人生呢？
「光吃靈草不幹活，遲早教訓一頓那隻笨豬！」
一點一滴，彷彿生活中的每件小事，凌春泥都記得清清楚楚，於是她把所有的事都對鍾青竹說著，說著，到了後來，甚至於她隱隱已經不是在對鍾青竹訴說自己的故事，而是沉浸於對那個心愛男子的回憶中。
凌
鍾青竹阻止的話到了嘴邊，忽然又咽了回去，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但就是說不出口，於是就這樣在黑暗中，靜靜地聽著這個在今日之前還素不相識的女子，輕聲細語地開始講訴她至今為止短暫平凡卻又歷經風雨的人生。
「如果下場註定要死，與其受辱而死，不如我幫你一下，可好？」
過了一會，凌春泥的聲音才又帶了幾分小心，低聲問道：「鍾姑娘，他們什麼時候還會攻打過來嗎？」
鍾青竹眼底深處掠過一絲輕蔑之色，臉色淡淡地轉過頭去，只是片刻之後，卻聽到耳邊又傳來凌春泥帶了幾分幽幽的話語聲，道：「我好怕死了以後，就那樣一個人孤零零的；我好怕死了以後，陰陽相隔，就真的再見不到他了；我捨不得他的，我真的捨不得他。」
她忽然好生想念他。
凌春泥此刻與她近乎肌膚相接，自然是立刻就察覺到了鍾青竹的異樣，當她抬頭看到鍾青竹的眼神神態時，尤其是這些年來鍾青竹日漸養出了一股清貴清冷的氣質，讓凌春泥心中有些自慚形愧，帶了幾分歉意，低聲道：「我……我胡言亂語的，對不住。」
鍾青竹聽到了那聲嘆息，微微轉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似乎帶著幾分奇怪而說不清的神色，道：「怎麼，你怕死么？」
哪怕死亡就在不遠處，哪怕夜色正是凄涼，可是只要回憶仍在，也許就不會那麼害怕了吧？
真的……就要這樣死去，於是
鍾青竹冷哼了一聲，扭頭轉向一旁，不去理會她。
凌春泥微微垂首，似乎對鍾青竹的話語並沒有什麼反應，過了一會才輕聲道：「鍾姑娘，你說你也是凌霄宗的弟子，那你認識沈石嗎？」
真的……已經無路可走了嗎？
可是冰冷的黑灰中並不全是灰暗，它依然也有溫暖的亮色，凌春泥口中說到乾娘的時候，笑容便是溫和的，只是這樣的亮色並不太多，直到一路漫漫走來，到了她口中故事接近盡頭的時候，她講到了那個叫做沈石的男子。
於是在聆聽別人的人生時，就彷彿打開了窺望另一條完全不同道路的窗口，漸漸的，鍾青竹彷彿看到了這世上另一個女子艱難而多苦的歷程，一點一滴，匯聚成河，光怪陸離，彷彿是這大千世界她所未曾見過的另一抹深深的黑暗灰色，隱蔽在那骯髒的繁華之下。
她想到了他。
凌春泥吃了一驚，愕然道：「什麼？」
沈石在睡夢間忽然坐起，似有幾分恍惚。
凌春泥不知道。
這世上芸芸眾生，千千萬萬，浮世多苦，誰都有與眾不同的路。
也不知什麼時候，凌春泥像是突然從那一場夢中醒來，怔了一下后，隨即帶了幾分歉意，低聲對鍾青竹道：「啊……讓你聽我瞎說了好久，真是不好意思。鍾姑娘，你是名門子弟，我出身低微下賤，你可能看不起我，不過我說的不是假話，真的是……」
凌春泥抬起頭來，嘴角帶了幾分溫暖的笑意，道：「是嗎，那你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
不
今生訣別之後，捂心向天祈願，願來生還能相遇。
凌春泥心下一沉，貝齒輕咬紅唇，但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默然片刻后，輕輕嘆息了一聲。
鍾青竹向屋外看了一眼，平靜地道：「他們這半天下來動靜這麼大，如果有人會來那麼早就該來了。到現在還沒人過來查看究竟，多半便是這些猛獸盟的人事先在外頭封了這條街道，再加上這裏本就偏僻少有人來，所以才會如此。」
鍾青竹深吸了一口氣，眼神中掠過一絲淡淡的黯淡，但神色間卻絲毫沒有顯露出來，平靜地道：「前一次催持陣法，已經耗盡了所有靈力，所以下一次他們進來的時候，我是擋不住了。」
然後她便笑了起來，那是由衷的溫暖的笑容，偎依在她柔軟懷中的鍾青竹是如此清晰地感覺到了她的心意，然後沉默地聽著凌春泥在這寒冷的黑夜裡，帶著幾分幸福去回憶那份溫暖。
鍾青竹面上沒有什麼喜怒哀色，也看不出有什麼其他更多的表情，只淡淡地道：「應該不會有人來的。」
凌春泥身子猛然一震，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頭湧起，雖然那隻手掌上還沒有使出絲毫力氣，可是她卻像是一瞬間已經艱于呼吸。只是看著鍾青竹那清亮的目光，凌春泥心中那一聲拒絕卻是說不出口。
鍾青竹身子忽然僵硬了一下，過了片刻后，淡淡地道：「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