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上林的鐘聲
第一百五十六章 臀后風鈴響叮鐺
白天不知夜的黑，許樂也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個空曠的地下庫房內工作了多久，他沒有感覺到疲憊，反而有些淡淡的興奮，金屬，機油，這是最常見的東西，卻依然使用在最新式的機甲之上，那些淡淡的味道，令他感到無比親切，就像是回到了礦坑下邊那個操作間一樣。
許樂看了他一眼。
何塞微微一怔，沒有再說什麼，能被聯邦軍方挑中執行百慕大MX實驗任務的機師，毫無疑問極為優秀，許樂既然帶著白玉蘭來，而且幫他要了一個臨時許可權，自然就是為了以後的試機做準備。
許樂笑了笑，沒有反駁這個評價，說道：「第一步的工作已經完成，我大概要離開港都了。」
距離最後的成功還有很久，白玉蘭現在不需要充當試機師，所以在許樂艱苦工作的間隙，不需要他提供機師意見的時候，他便會靠在椅子上睡一會兒。
「你難道不留下來？如果你是擔心那邊……我有很多方法可以用正規途徑把你調到工程部。」
為了掩飾許樂來港都的真實目地，何塞偏帶他出席這種社交場合，表達了果殼工程部對他的重視，有心人自然會注意到這一點。在真實的上面，還蓋著一層真實，人們往往會把下面那層真實當成謊言，這位何塞主管對人心的認識，確實達到了一個很令人佩服的程度。
機甲是一個整體，要改變Z4電子噴流器的設計，必然會影響到雙引擎的入口設計，進而改變整個機甲的內部構造，許樂不是不敢動那些工程師們十年凝聚的心血，而是他必須承認，集體的智慧永遠是那樣的光彩奪目，他就算想改變，也有些無從下手。
又滴了幾滴眼藥水，揉了揉眼睛，許樂再次走到了白玉蘭的身邊，問了幾句什麼，然後最後慎重地在工作台上輸入了自己的指令。
白玉蘭眉尖微蹙，猜到許樂應該是在拖時間，只是……他為什麼要拖？何塞主管沒有發現到異常，但他感覺到了。
關於在實驗室數據里動過的手腳，
果殼機動公司工程部主管的身份，足以令何塞面對聯邦里任何層級的大人物，都有足夠的底氣，而那些賓客也清楚周玉的來歷，雖然家世貧寒，卻是一院出身的高材生，頗受果殼工程部器重，前途不可限量，在這人才最貴的六十七憲歷，眾人自然願意在此時就多做一些情感上的交流。
但下意識里，何塞不想讓許樂離開，只是看著這個年輕人的表情平靜但堅持，所以沒有開口。
許樂雙手叉在腰后，盡量地向後仰著頭，就像是一個剛剛起床的小男孩兒，開心地看著機甲，聽著臀后的聲音，想起了引領自己踏上這條道路的大叔。
如果果殼工程部搶先一步將MX機甲研製成功，無疑是在聯邦科學院那幫大爺的臉上狠狠地扇了一記耳光，憋屈了近一年時間的果殼機動公司，想必也會有揚眉吐氣的感覺。
許樂身周冷清，身處酒會熱鬧處的何塞主管以及他身旁的周玉，身邊卻圍著不少人。
好在他的身邊有白玉蘭白秘書，這個秀氣男人，是聯邦里為數不多親自駕駛過MX的人員，他更是唯一一個把MX……開爆了的男人。
機械臂開始工作，而不遠處那些忙碌的工程師們，也開始為他偶爾的一個念頭，努力工作。
如此多的機遇，無比勤奮努力的學習，加上他天生具有的才能，種種合在一處，才把一名孤兒變成了如今震驚果殼工程部的怪胎。
從黑色皮箱中取出一瓶眼藥水，小心地往眼裡滴了幾滴，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他快步走到了操作平台之前，仰著頭看著那台被自己操控機械臂分解的慘不忍睹的MX。
何塞明白他說的有道理，今天的任務只是初步設計，要完善這項工作，還需要工程部數百名工程師夜以繼日地繁重工作，在
兩個人離開了工程部，來到了那個空曠的庫房，縱使有心理準備，可是看著那台被拆地七零八落的MX機甲，何塞主管依然忍不住一陣心痛，雖然他知道自己的心痛很沒有道理。
進入果殼研究所，在沈老教授有意無意的教導下，他又系統地熟悉了那個龐雜資料庫里的理論知識，最關鍵的是，他的腦海中又多了無數稀奇古怪，雖然不見得實用，但設計之巧妙，卻絕對在聯邦水平之上的結構圖紙。
……
目光掃過，卻看見一個女孩兒正向那邊走去，他不覺有些詫異。
一大串五星刀之類的工具，就在他的臀部後方不停地擺動撞擊，發出像極了風鈴般的聲音，漸漸靜止下來。
MX機甲誕生在誰的手上，牽涉到總統大選當中，帕布爾議員一方與羅斯麥德林那一方的聲勢對比，把聯邦科學院壓回去，破壞對方的暗中協議，那位姓林的科學院院長，想必在憤怒之餘，也不會站出來表示對麥德林一方的支持。
周玉苦笑了一聲，說道：「許樂帶著的那個秀氣男人叫白玉蘭，是白水公司第七小組原先的戰鬥主管，那台他們正在改裝的報廢MX，就是在他手上報廢的。」
他們此時身處半島酒店附樓的常青藤俱樂部，一個半正式的酒會之中。輕柔至快要聽不到的音樂，落地窗畔被拉起的流蘇大簾，直桌上那些精緻的失去原本性味的佳肴，還有穿著禮服，帶著矜持笑容的上流人士，讓孤兒出身的許樂和白玉蘭都感到不適應。
「你的心情也比那天好了很多。」白玉蘭微垂眼帘，用下屬的口吻回答道：「我確信跟著你，有錢賺，自然要真誠一些。」
修理機甲，其實和修理家用電器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這是封余大叔曾經說過的話。這個備用操作間里的空氣濕度溫度難以保持恆定，控塵等級也不夠，但許樂根本沒有在意這些東西，軍用機甲將來要投放到戰場上，將面臨的惡劣複雜
……
玻璃棧橋上，何塞主管安慰著周玉。
許樂將頭抬了起來，目光離開了工作台上那些快速閃動的指令，以及果殼工程部方面反饋回來的技術數據。
覆蓋著白色複合材料的合金護甲已經被全部取下，巨大的高強度支架，袒露在空氣之中，MX機甲左半部看上去就像是鏤空了一般，看上去有些恐怖和彆扭。整台MX機甲，此時就像是一個神話中的巨型殭屍帝王，穿著破爛的衣衫，提著銹跡斑斑的重鎚，似乎每走一步，都會有血肉落下。
不知道是什麼大人物發起的酒會，何塞主管帶著許樂二人前來，先前一番介紹之後，何塞和周玉便被人拉走了，自然沒有人會注意到角落裡的許樂和白玉蘭。
在這兩年時間中，他在梨花大學圖書館H區認真地學習了聯邦M37系列以前的所有機甲圖紙，在H1區里夜夜無休地觸摸著那台M原型機甲。那時的他已經能夠按照手鐲里的圖紙做出能瞞過憲章光輝的藍光小儀器，能對古董的擬真系統進行改造。
如果換成是聯邦標準配裝的M系列機甲，許樂或許早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但面前的MX是全新的設計，裡面包含著果殼工程師十余年來，無數科學家與工程師的心血。
許樂在果殼實驗室里也掄過太平斧，在東林大區也曾在垃圾堆里找到過機甲中控晶元，但他終究還只是一個人。
聽著那些言辭中透露的善意與禮貌的讚揚，周玉低下頭自嘲地一笑，下意識里望向酒會角落裡的許樂，暗想和那個年輕人比較起來，自己沒有任何資格得意。
第一步的工作已經完成了，許樂看著那個依然慘不忍睹的MX機甲，心中生起一股滿足與自豪的感覺，他眯著眼睛，叉著腰，仰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
雖然那輛機甲只不過踏出一步，便碎成了無數零件，險些砸著可愛的小西瓜，但至少證明了許樂對於機械方面確實具有某種天然的稟賦，這種稟賦早已
有了機師的第一手資料和本人的真實感受，許樂做起新設計來，變得更加得心應手。
「你是個怪物。」何塞對許樂笑著說道：「而且將來整個聯邦都會知道這一點。」
可是對於許樂來說，這種結局遠遠不夠，他善待這個世間，可如果聯邦里有人觸碰到了他的底線，他會非常記仇，比如麥德林，比如林院長，都是他的目標，雖然對方高高在上，距離他極為遙遠，可是他相信技術的力量。
不過周玉的嘆息也不見得全然是錯，畢竟許樂這個人確實比較怪胎，兩年前逃離東林大區的旅途上，在古鍾號太空飛船的廢棄物貯存艙里，他就能靠著那些簡單的工具，和那些支離破碎的生活電器零件，便修復了一台三十七憲歷初期的M01機甲。
等到聯邦科學院按照實驗室里的核心數據和函數公式，研製成功MX機甲，並且宣諸于眾的那一天，許樂很想替墓園裡的沈老教授，看一看那個靠抄襲與手腕站在聯邦學術界頂端的大人物，會難堪成什麼模樣。
「今天你對我說的話要多了些。」許樂笑眯眯地看著白玉蘭。
「你至少可以留下來配合許樂試機，他在機修方面可能確實是個怪胎，但至少在操控機甲方面，沒有幾個人能夠勝過你。」
也不知道許樂是從哪裡找出了這樣一串金屬工具，這些工具明顯無法用在MX身上，卻偏被他掛在了背後，極為難看地晃蕩著。
所以他走了一條別的路子，在這些負責研製MX的工程師幫助下，通過置換MX的非核心系統，用來匹配自己設計的新Z4電子噴流器。
改裝MX機甲和重新設計Z4電子噴流器，是完成聯邦新機甲必須同時進行的兩個方面，電子噴流器在雙引擎全幅功率狀態下，運行痕迹會發生嚴重偏差，許樂就是要解決這個問題。
何塞主管嚴肅地看著他，同屬於果殼機動公司，他這個工程部人事主管的權力，即便是白水總裁也必須尊重，他更不明白，眼看著MX的改造工作已
回頭和白玉蘭輕聲說了幾句什麼，他沉默地思考了片刻，然後順著旁邊的輔助梯道爬了上去，他的動作很靈活，只用了幾秒鐘便爬到了MX機甲的中腹部，小心翼翼地穿過巨大機械臂前端的工具頭，站到了原來的操作艙位置上，看著那裡裸露出來的數據介面，他又回身用力地拍了拍平衡儀。
「改造方案還要進行不斷地修正，主要的工藝設計和計算工作，還是工程里的同事進行操作。」許樂回答道：「這段時間，我留在這裏沒有什麼用，如果有什麼問題，周玉也可以直接聯繫我。」
三隻巨大的自動機械維修臂，緩慢而精確地移動著，伴隨著低沉的電機旋轉聲，扣件脫離聲，精細電焊聲，無數的構件被取下，新的構件重新組裝，關節傳動裝置改道，懸挂隱藏式武器系統，就像是動物流血的內臟一樣，被擱在了操作面上，被人不屑一顧。
能用一把帶著銹跡的鐵鎚，猛砸著數十噸廢鐵，然後砸出一台金光閃閃的機甲，上面飄浮著七色彩雲……這種人是造物主，不是許樂。
被那些金屬碰撞聲驚醒，白玉蘭安靜地看著許樂的背影，看著許樂身前那個巨大的合金機甲身影，看著許樂臀后掛著的那串金屬物，心情有些複雜。
那具龐大的白色機甲身軀，早已經不再是當初那把寒刀一般的肅穆莊嚴模樣。
……
……
……
東林大區的許樂只不過擁有機修方面天馬行空的理念和日復一日鍛鍊出來的基礎技能。
白秘書愛錢，愛享受，但絕對不會認為這種酒會是一種享受，他平靜地站在許樂身後一步，細聲細語說道：「如果他們知道你對於果殼機動的重要意義，一定都會撲上來。」
略顯一絲緊張，從而使得那張秀麗端莊的面容有些紅潤的南相美，小步走到了許樂的面前。許樂看著她那頭末端微卷的茂密黑髮，不禁有些驚訝，旋即誠摯笑著說道：「你好。」
……
從MX機甲上跳了下來，許樂看著白玉蘭搖了搖頭，又走回了工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