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小城故事
第二十九章 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宗鳴目光微閃，回答道：「確有試探之意，弟子魯莽，請師叔責罰。」
焦土，斷旗，殘屍，獸鳴；少年人跪伏于地，聲如腐木沉槽，幾無生人之氣。
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保持著那種僵硬的神態，以木偶般僵硬的動作，轉身，走向被小叮噹收拾好的那一堆殘屍。
一口氣講完，宗鳴猶不忘對老者表示尊崇，說道：「弟子妄論，請師叔教誨。」
宗鳴輕笑，說道：「師叔多慮，這裏交給厲舵主辦理就好。」
她能感受到，此時的十三郎，周身散發著一股生人不該有的戾氣，卻被他死死壓在心裏。極度壓抑帶來的結果是令人生畏的詭異，甚至可以說，他已經是一個死人。
宗鳴說道：「先說那人的身份，弟子以為，父親著我不要得罪那人，主要是因為道盟所致。滄雲宗雖然是直屬宗門，但畢竟還不是道盟本身，我等來落靈城行事，總要讓道盟不損顏面。弟子著手下不要濫殺，就是因為此點。」
那幾具女屍同樣殘缺不全，被小叮噹集中到一處，用自己隨身攜帶的衣物蓋著。山風輕拂，時而會掀開一片衣角，露出青紫或者白嫩，又或是猩紅。
宗鳴平靜說道：「弟子打算直搗黃龍，不妥之處，尚請師叔示下。」
話音未落，宗鳴的那幾名護衛同時出手，戰盟原有的幾名戰靈毫無抵抗之力，連慘叫都不能發出，就紛紛斃命當場。
十三郎依舊在自語。
「這是我的錯。」
時間在流逝。
「反之，弟子如今要查的，是滄雲宗長老之子被殺之事，孰輕孰重一看可知。那人總不能為了
小叮噹站在十三郎身邊，不敢勸也不知如何勸，只能如木樁一樣傻站著，目光惘然。周圍的妖獸已經被她驅散或者殺死，幾隻不甘的夜狼依舊在遠處徘徊；它們知道，這兩人如之前的那些人一樣，不會在這裏停留太久。只要耐心些，自己可以繼續享用美餐。
小叮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能夠親手將那些殘屍乃至碎肉散骨收拾起來。她還不敢調用靈力，施展神通的話只能使用魔力，在這樣的環境里，恐怕會讓那些屍體毀滅得更加徹底。
話語中透出強大與決心，更有不屑與嘲諷，彷彿那些針芒在心頭穿梭，往複，永不停歇。
揮手打出一道火球，所剩不多的屍體化為灰燼。十三郎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靜靜地看著山風將屍灰吹散，散落於朝陽，散落於空中、地面，與周圍的焦土融為一體。
「可能是某種詛咒。」
他又說道：「我沒有什麼辦法處理，又覺得不放心，就讓你們離開落靈城。」
「所以我覺得，大概是我多心了。」
「去見老師的時候，老師說起我的手，說明她看過我的身體，同樣沒有說什麼。」
宗鳴謙遜了兩句，接下去說道：「不過對於那人，弟子卻有不同看法。」
如果可以的話，厲風真不願置身於這種場合，然而聽也聽了，他只能在心裏暗暗叫苦，同時目光瞥向那些文事與戰盟原有的幾名戰靈，若有所思。
然後觀看。
腦海中，幾副模糊的畫面閃過，他的思緒有些混亂，
這一次他是真心讚美。老者親眼目睹宗鳴此行的所做作為，心裏不得不承認，雖然偶有孟浪失態，但他確有過人之處；單以心智論，宗鳴在青年一代修士當中，堪稱翹首。
……
「十三爺，紫依，我去落靈城找你！」
「師叔謬讚。有那名倖存青衣的記憶，宗鳴若不能有所推斷，豈不成了痴蠢之人。」
「那人可能是被他磨怕了，長年累月讓一名虔誠少年行那洗刷之事，未免有失身份。十三郎到底也是修士，且在落靈受人尊敬，如此苦苦哀求，誰能不動心呢？」
厲風面色陡變，連忙施禮道：「二少爺放心，在下一定辦得妥當。」
唯獨手上沒有。
說到這裏，宗鳴眼中隱現厲色，冷笑道：「況且，就算他翻臉，難道我等就怕了不成！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三星分舵，又能高到什麼程度！」
言罷，老者問道：「如今這種情形，二少爺打算如何？」
小叮噹在旁邊輕聲道：「只用於跟蹤殺人者的詛咒之氣，需要寶物激發，與死者的怨氣結合，極難察覺。」
如果一定說有，只有極度的悲哀，還有極度的失望！交織在一起，讓他的臉顯得僵硬，蒼白，宛如死木。
「父親曾說我：『審慎著微是好事，然而與大哥相比，少了大略之氣！』如今想起來，宗鳴深有所感。若論處變不驚目光長遠，弟子不如大哥遠矣。」
白須老者沉默了一會，展顏微笑，說道：「說得好！二少爺此行，不僅僅增加了閱歷見識，更有雄略大氣
室內陷入沉默，厲風在一旁聽得膽戰心驚，根本不敢有所言語。其它人渾渾噩噩不明所以，他卻聽得出宗鳴言中之意，可謂吹捧打拉無所不含。此時若是老者再行阻止的話，無疑是表明他怕了那位不知名的舵主，顏面蕩然無存。
然後，十三郎緩緩地從屍體旁站起身，再看了阿牛的屍體一眼，說道：「是我的錯。」
轉過身，宗鳴朝厲風說道：「我知道你還想與塔山保有一份香火情，因你身在戰盟，此事倒也怪不得你謹慎。不過其它人，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兩隻小手髒亂不堪，沾滿了血肉碎末，還有妖獸留下的口涎，又或是別的什麼。小叮噹沒有去清理，將事情做好之後，她靜靜地來到十三郎身邊，靜靜地看，靜靜地陪，靜靜地等。
老者好奇說道：「喔？不妨說來聽聽。」
她並不明了事情始末，卻能從隻言片語中判斷出大致過程。寥寥數語，已經無限接近真相。同時也表明，小叮噹在修道上的知識閱歷，遠非十三郎可比。
他的血，流不到這裏。他的胸口上有幾朵桃花，地面有幾片血漬，嘴角掛著血跡。
「這不是我的錯。」
自覺把握到事情的真相，宗鳴言語間的信心更足，說道：「弟子聽說達到一定程度后，修道之人最忌心障；那人或許是因為此，才會略施人情指點一番，算是了卻因果。如他真心喜歡這個少年，大可將他引入道盟，何必弄出這麼多周折。」
只有白，沒有紅。
十三郎望著那隻剩下一半的面孔，喃
宗鳴笑了笑，說道：「十三郎雖然苦候三年得入聚賢樓，但在弟子想來，此舉恰恰證明他與那人的關係並非親近。否則的話，又何須在三元閣這種地方打熬？多半是那人見其心誠，隨意指點幾句或許有，但要說師徒之情……實在渺茫的很。」
一張出自凡人手筆的畫像，居然能讓宗鳴聯想到如此深處，即便他那位心慮悠遠的師叔也不禁微顯詫異。
「後來見你們，我曾查過你們的身體，也沒能發現什麼。」
良久，他艱難開口，彷彿要說出的話不是文字，而是幾把明厲的鋼刀。
等他活過來！
宗鳴說道：「面子這種東西，從來都是相互的。弟子與師叔登門拜訪，已經給足了那人面子；雖不知他到底是誰，修為又是幾何，甚至不知道他在與不在；但以師叔身份，那人只要知曉此事，想必會記在心裏。」
十三郎身體微顫，似乎聽到了小叮噹的話，又似乎沒有聽到。
他的雙手絞在一起，絞得如此用力，如此堅決；有骨節漸漸承受不住，最終在哀鳴般的脆響中斷開，露出白生生的骨茬。
「但他們怎麼認出你們的呢？」
言語之間，老者的口吻頗有隱晦，似乎對那位隱居於樓內、僅僅是一名分部主事的人相當看重，甚至有些忌憚。
他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沒有憤怒，沒有怨艾。
……
老者捻須微笑，略有自得說道：「老夫薄面，當不得二少爺的身份重要。」
老者點頭，目光微閃說道：「當斷不斷，非大丈夫所為。那麼，這裏的……」
宗鳴輕輕嘆息，說道：「戰道兩盟並立天下
……
寂靜中，老者突然說道：「聚賢樓門前，你是有意為之吧？」
「我答應了饒過你們，厲舵主不答應啊！」
老者點頭，說道：「不錯，老夫亦有同感。」
稍後，他說道：「趙四沒有直接來找我，說明它對我沒有影響，應該是它的功勞。」
頓了一下，他搖搖頭，說道：「這不是理由，這是我的錯！」
日已落，夜已深，天已明。
「殺死李三的時候，我曾有所感應，似乎有什麼東西鑽進身體。後來我仔細檢查，卻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妥，就沒放在心上。」
「不過這不重要，只要將他尋出拿下，一切自然有分曉。問題在於，老夫聽聞此子常去聚賢樓，二少爺對此事怎麼看？」
幾名文事此時才意識到不妙，大驚之下就要驚呼出來，厲風的身影已經閃到他們中間。頸骨折斷聲隨之響起，文事們哪有半點生機，只能用迷茫的目光看向宗鳴，神情中蘊含著不解，與怨念。
「這是我的錯！」
仔細看過畫像看過畫像后，老者捻須頻頻點頭，由衷讚歎道：「二少爺心思細膩明察秋毫，非常人所能及，當為人傑。」
「你們被認出來了，被殺你們的人認出來，因為那種我弄不明白的原因。」
讚歎之後就是敲打，老者說道：「啞女的記憶中，那名叫紫依的修士大多只是背影，但與此人有三分相像；且考慮到他正處在生長期間，身形體態都有變化，把握可以擴大到五分。」
「這是我的錯！」
懸屍的木杆被十三郎一掌劈斷，斷茬如密密麻麻的針芒，斜刺向凄艷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