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道院鉛華
第三百二十七章 踏須彌（十一）
大灰踱著方步悠然而行，嘴裏不忘罵道：「傻孩子。」
「楞著幹嗎，還不走？」
鱗片，皮膚，肌肉與體液，甚至連上面的吸盤與鉤子都通通被融化，通通被吸收一空。
「不能讓它跑了！」
想到這裏他不禁有些生氣，暗想早點告訴我的話何必等到現在，小爺早就巴巴衝到湖裡尋這頭蠢貨的晦氣了。
「果然是個畜生！」
純以旁觀者的角度，樂笙覺得這個畫面很刺激，很熱血，還很過癮很美；然而身在其中，感受著周圍直衝內府的滔天煞氣，他唯有祈求這一幕早點結束，若是遲了的話，單單那些吸入體內的煞氣也堪稱後患無窮，更不要說，他們還要時刻為生存而掙扎了。
黑煙奈何不了富含佛力的子午劍，母皇瞬間感受到威脅，於是它停下原本的動作，沒有一口將十三郎吞下。
還有包含著劇痛與難以置信的慘嚎。
或者說，他自己的攻擊比預料中的強！
最後兩條觸手的舉動最為兇狠，一左一右繃緊如騎槍，閃電般刺向對方胸口。
紅舌如絞索一樣將觸手勒死，肉眼可見的速度，觸手上的血肉精華與充滿毒瘴之氣的汁液被吸進它的肚皮。此時的天心蛤蟆心中無比懊悔，痛恨自己剛才過於貪婪，白白浪費大把空間裝滿垃圾食品，如今面對盛宴不能盡情享用，何其愁苦哀惱。
精神抖擻之下，十三郎呼喝一聲，手中劍芒吞吐，禁環飄飛，颶風也隨之重新鼓盪，其目的卻已經不是將對手斬殺，而是限制其行。
八條觸手中的三條如靈蛇般彈出，繞過劍芒籠罩
心裏驟然浮起這個念頭，十三郎一蹦三尺高，生出就此逃離的念頭。
颶風禁法是神通，寶劍是法寶，為了不讓鯢惢沾身，肩膀還扛著一隻專門負責近身防衛的賴皮蛤蟆。
原因是，太臭了！
「到底咋樣了？」
與所有和十三郎作戰的獸類一樣，母皇錯把他當成「修士」，渾不知肉身才是十三郎的根本，遠遠超出其修為不知幾何，甚至超出它這個正牌妖獸，可謂是人中妖獸，妖獸中的煞星。
「咱們是不是……」
「呃……那麼快乾嘛。」大灰已經熟悉了這種情況，心想此時正是收穫的大好時機，怎麼能著急滑腳。
就在剛才，魚群經過一個短暫的鬆緩之後突然炸了鍋，撲擊的勢頭比之有母皇指揮時還狂猛數倍；縱然人類一方增加了三名修士，依然被逼得手忙腳亂，堪堪便要抵擋不住。
震驚之後，之前的不解隨之得到釋疑，不是對手弱，也不是自己王八之氣足，而是這條莫名其妙得來的船，對它有壓制。
這仗還能打嗎？這日子還能過嗎！這還叫人，不，叫魚活嗎！
……
僅僅維持了片刻，四個人一頭驢便發現情形有所變化，那些瘋癲的鯢惢不僅朝自己發動猛攻，還同時與身邊同類相互吞食，其情形之慘厲冷絕足以讓最心狠的人為之膽寒，無一絲溫情可言
母皇如此，周圍鯢惢之情形可以想象，無數魚群心不甘情不願地出現在十三郎身前，猶如一個個被強搶上山寨被逼洞房的新娘；更多魚群被母皇吞入腹中，此時可以看到，在吞食大批子民后，它受創的部位正快速彌合，鮮血很快便不再流淌，且有了結疤並再生肢體的趨勢。
其嘴裏不停發出呼嘯，命令甚至央求子民保駕護航，為它爭取那一線生機。
「活的！」
更加奇妙且讓人驚駭的是，在吸收那幾條斷裂的觸手之後，十三郎分明感覺到五行舟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有滿足，有渴望，還有催促與埋怨。
眾人隨之醒悟或是更加迷惑，趕緊一溜小跑。
「去救人，晚了來不及。」十三郎冷喝道。
想明白這一點，十三郎瞬間容光煥發，心頭疑慮蕩然無存。他相信院長再如何不靠譜，也斷然不會弄條破船是為了將他吞到肚子里，不管他神機妙算還是早有預謀，眼前這一戰已經不再惡劣，是一次徹底的收穫之旅。
「糧食，我來了！」
母皇體型實在太大了，大到根本無需瞄準，大到縱然視線扭曲不成樣子也不會脫靶。吸盤斬爛，鐵鉤碎散，幾截粗如巨蟒的觸手噴洒著腥臭的汁液，子午劍掀起一條由鮮血碎肉構成的扇面通道，于空中驕傲嘶鳴。
「快點！」十三郎疾言厲色，眼裡閃著焦灼的光。
……
與十三郎的振奮雀躍相比，此時的魚王想哭。
兩側魚群戰戰兢兢，朝他行以至高無上的敬意，眾人呆愣愣望著一幕，均想
樂笙連伸舌頭的力氣都沒了，兩眼通紅如害了病的狗，他竭力榨取體內法力，揮灑神通的同時開始籌謀後路，目光有些漂移。
然後，沒有什麼然後……
來不及教訓孩子，此刻的母皇唯有親自出馬，試圖將這個含有令它畏懼而又渴望氣息的人類擊殺，進而得到那個閃閃發光充滿誘惑的船。
猶豫只在瞬間，他很快便將雜念驅除，劍芒再現。
實實在在的壓制，極其嚴重的壓制！
「這傢伙，比當初那個傢伙還要狠啊！」
先是因記憶而震驚，由震驚生惶恐，惶恐之後發現對手不是記憶中的人，便生出憤怒怨憤與貪婪；結果戰鬥打響后，它先因疼痛而暴怒，暴怒后驚喜，瞬間的驚喜很快消散一空，代之以濃濃的驚恐。
還有那隻蛤蟆，才那麼丁點個頭，竟與自己一條觸手之力不相上下，這還有天理嗎？
十三郎踏舟持劍，罕見地朝一條魚怒吼，對其罔顧人倫表示憤慨，卑劣行為表示鄙視。
八臂齊動，母皇給予對方足夠重視，有理由相信自己能夠一舉建功。
它努力將頭顱低垂，巨門一樣的大嘴不停開合，不停吞食；其眉心那根尖刺漸漸閃亮，正對著十三郎的方向。
而在那片湖泊的中央，颶風聲浪如狂濤席捲，掀飛的鯢惢屍體連連引發天雷，黑煙好似與嘶吼融合為一體，構成一幕聲光燦爛、動感十足的曼妙盛景。
一條直射的觸手被十三郎握住，竟再不能前進半分；另一條觸手上纏著紅舌，胖胖如同被釘子釘在船頭，任憑
融化！
建功的是背後襲來的那三條觸手，在付出如此多的代價后，它們成功突破了五色靈光與颶風防護，如三條獰蟒撲至十三郎的本體，將他牢牢鎖在中央。
「那還怕個屁啊！」
近百個吸盤沒有用，吸不出鮮血生機，連汗水都吸不出；無數可撕裂鋼鐵的鉤子輕易撕爛那個人類身上的護甲，卻撕不開他的皮膚。
不是他少見多怪，實在是這一幕太過駭人。這條船不知道在清河上行駛了多少年，怎麼會是活物！還能吃東西！
眼裡在流淚，心頭在滴血，母皇第一時間確認自己沒趕上黃道吉日，當機立斷，轉身就逃。
數丈劍芒自下而上，朝那張如山洞般張開、不停噴吐黑煙的闊嘴急撩。
纏繞在身上的三條觸手齊齊被斬斷，連體的部分被母皇收回，斷下來的那幾截卻落在船頭，扭動跳躍，隨後……
「莫非，煞氣已經讓自己神魂失控？」
轟鳴聲起，碰撞聲起，嘶鳴與冷喝交織一處，隨後便是彌空血雨。
這是它的最後依仗，母皇知道自己的觸手不足為憑，唯有靠這根集全身精華於一體的本命尖刺抵擋對方，抵擋那把留給它無限恐怖的神兵。
生平第一次，胖胖為自己的食量太小而感覺……羞愧。
沒錯，就是融化，彷彿被火焰烘烤的雪一樣融化，且被吸附……或者吞噬一樣，滲透到絲毫沒有縫隙的船身里，沒有一絲殘餘。
大灰扭過頭望著他，輕蔑的目光足以讓臉皮最厚的人為之遮眼。
片刻之間，幾番滋味諸多感受交織循環，到了現在，它只想到苦
與此同時，母皇口中嘯音不斷，黑煙噴吐更加猛烈，且帶有絲絲如藍線般的條紋，于空中閃爍而逝，一同朝十三郎發動猛攻。
哪一種都說不通，從氣息上判斷，這條怪獸絕對處在六級關頭，甚至已經渡過一半都有可能。這樣的傢伙就這麼兩下子，怎麼說得通？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不是修士，怎麼可能肉身比妖獸還強悍，怎麼可能力量比自己還要大！
意思好像是：多來一點！
哪怕沒有五行靈舟，十三郎自信也有一拼之力，至不濟也能保住小命安然逃脫，如今有了這條破船，此消彼長，那條看似兇狠的母皇哪還有囂張的資格。
壞脾氣的大灰沒有答覆，樂笙心頭疑惑更甚，試探著說道：「是不是去幫幫忙？」
「就你？」
還有一點，十三郎多少有些出乎意料，意外于母皇的實力。
前方轟鳴大起，十三郎腳踏靈舟自湖中行來，一路劈波斬浪，好似人皇檢閱軍馬，姿態好不適意瀟洒。
想想自己曾多次在清河之上泛舟窯漿，十三郎恨不得馬上把那個老頭子揪到眼前痛罵幾聲再狠踹幾腳，方能稍解心頭之氣。
……
魚類的兇殘在那一刻盡顯無疑，母皇龐大的身軀倒卷而退，八條剩餘大半的觸手四方揮舞，將大批鯢惢朝十三郎驅趕，也朝它自己的口中推移。
「都過來，趕緊走。」
不是太強，而是……遠比預料中的弱！
不僅撕不開，連留下一點痕迹都不能。
……
至於那足以將三頭巨象勒成麵條、足以在瞬間掏空地底的龐大鎖力，只能讓對方如玉般的皮膚起一點皺紋，還有……微微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