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塵心，凡心，本心
第六百零四章 教殺先生（一）
十三郎不禁也眨眨眼，問道：「你是怎麼想到這一招的？」
書吧，少年長出一口氣，自己認真看了看，眼中略有幾分得意，抬起頭說道：「請老師指點。」
十三郎坐在石上，沒有干涉少年思考，自顧打開食盒看了看，選擇其一反手遞了出去。大灰早等在一邊，頭顱輕輕一擺便將裏面的點心捲入唇內，猶不忘朝少年看一眼，心裏悻悻想著。
「既然如此，軍爺請自便。」
十三郎隨口應著，清亮難掩憂鬱的目光投向不遠處，說道：「天寒地凍，這位軍爺，不妨一起來避避風。」
望著少年得意中帶著忐忑的神情，十三郎好生感慨，沒有再問什麼，說道：「先寫一個來。」
結果很有意思，也不知怎麼地，彼時林家小少爺因好奇跟隨眾人去看十三郎，結果在其被救起的地方發現幾行潦草的字跡，頓時如見仙跡，當時就忍不住臨摹。說起來也算緣分，林家數代書香，這一輩姐弟倆皆精於此道，尤其是小少爺更立志成為一代書家，驟然見到那種雖胡亂塗寫卻彷彿要從雪地上跳出的字跡，哪裡還忍得住。
「吃人嘴軟，本神就不計較你的無禮了。」
月前，這支趕赴亂舞城的隊伍在一次紮營時碰到十三郎，發覺時他昏迷在野外，幾乎要被凍死，旁邊只有這頭怪驢不離不棄，令人讚佩又驚疑不定。因為按照道理講，這樣一個身材單薄體質羸弱的書生，實在沒有理由能在大雪封山的野外活下來，在報與
少年悄悄眨眼，小聲說道：「老師有所不知，父親現在查得不像以前那樣緊，而且……前兩天我故意有所保留，留了空擋出來。」
大灰有些不滿，惡狠狠瞪了他一眼眼，少年越發覺得吃驚，連聲道：「它生氣了，它還會生氣！」
少年沒有留意到這一幕，一個月的修鍊，他最大的收益不是學了那六個字，而是能夠在任何情形下凝聚精神；周圍此時風雪猛烈，少年卻心無旁騖，臉上的頑虐一掃而光，神情寧靜而肅穆。
十三郎失笑說道：「每日考校，怎麼瞞得過去？」
知道老師性子寬厚，少年索性賣乖，委屈的表情說道：「老師總共就教了我六個字，一個刀，一個劍，一個隨機應變；我在想啊，這個隨機應變，可不就是要隨機……應變么？」
留下十三郎便是因為那十七個殺，雖然不像父親看出那麼多，少年依舊能夠領略幾分味道。在他看來，那些字中的每一劃都像一把劍，起手乂字更像兩把明利的刀，比身邊親衛的佩刀還要鋒利。
聽了兩人的描述，在親眼看過十三郎所寫字跡后，林大人頓時變了臉色。
能看出這些，足見少年于書道天賦不凡，他的膽量不算大，但這不妨礙少年人特有的幻想；每每想著那些字跡中包含的凌冽意味，小少爺覺得熱血沸騰，好像自己變成了故事
……
這是程序，傳授之前總要讓少年試寫一次，以尋出改進方法。少年對此早有準備，歡呼一聲摘下掛在身側的短匕，連著鞘在雪地上比了比，開始凝神。
少年湊到身前，從懷裡拿出兩個小盒子，笑嘻嘻遞過去說道：「寫字不著急，老師先吃點點心吧，我娘親手做的。」
車門吱吱作響，讓人不禁要擔心，下一刻車身會不會散架；那匹拉車怪驢倒是頗為雄壯，奈何一身雜毛斑斑點點，不少地方如被火燒過一樣焦黑，模樣著實有些可憐。
數千里莽原，中間不乏妖獸強人，一介書生孤單上路，只為救治愛侶……再看看十三郎的模樣，雖然疲憊憔悴到極致，依舊能夠看出原先神采，哪能不為之落淚。
少年大喜，忙說道：「老師放心，我不讓他們知道。」
心驚膽寒之下，林大人一口否決掉姐弟兩的請求，當時便有了棄之不顧的念頭；奈何姐弟兩個、尤其是小少爺貪于筆墨，自己不行就拉上姐姐，姐姐不夠便求娘親，一家三口喋喋不休，讓林大人好生無奈心煩。
十三郎從少年手裡接過盒子，說道：「但有一樣，你姐姐那裡怎麼辦？還有你父親？」
足夠了，對林大人來說幾乎算不上信息的這點信息，將母女倆感動得一塌糊塗，眼圈都泛了紅。
也不是全然不知，書生說他要去亂舞城尋找名醫救治自家患了病的娘子，然
於是乎，母子三人的態度更加堅決，疑惑難安的林大人最終敗退，賞了十三郎一輛破車，同時嚴令小少爺除學字外不許與其接觸，至於小姐，更是門兒都沒有；對外則宣稱男女之防有所不便，以免落人口舌。
林大人立馬舉手投降。
十三郎隨意瞄一眼，問道：「這個字，你是用何而寫。」
少年只是笑不肯說話，清秀的面孔竟顯得賊眉鼠眼，好像一條首次偷雞的小黃鼠狼。
沒有少年不尚武，哪個少女不懷春，便是這個道理。
一家人鬧騰半天沒個結果，林大人堅稱此人來歷不明，難容於正統；林夫人心疼兒子女兒，況且孩子要學字……哪有不支持的道理。一番唇舌無果后，外柔內剛的夫人上了火氣，當著孩子的面揭穿林大人的底。
最終，大伙兒決定問問書生來歷，結果可好，書生腦子凍出毛病，記憶不全。
「誰都會生氣，大灰當然不例外。」
穿著一身半舊棉襖，十三郎側身從狹小的車門內下來，臉頰深陷，神情憔悴，與當初判若兩人。大灰聞聲轉過頭，看了看十三郎，不安地打著響鼻兒。
親衛對這位身子羸弱的書生印象不錯，笑著搖搖頭，回答道：「先生不用理我，只是少爺不能在此待太久，先生抓緊些就好。」
一面說著，十三郎尋一塊山石，隨手拂去上面的積雪，坐下后說道：「今天想學什麼字？」
這叫隨機應變？
十三郎沒有馬上接，說道：「又
幸虧林大人家道殷實，數代積累，身上配有一塊自祖上傳下、據說為仙家之物的玉訣，關鍵時刻得已醒轉，避免神智被奪的下場。
這也是十三郎的要求，寫字不要執于筆墨，一草一木一手一指，皆可就作。
被識破形跡，少年並沒有如何沮喪，反被大灰極富人性的表現所吸引，好奇說道：「老師，這頭驢您是從哪裡買的，真聰明。」
少年微楞，不明白老師的意思。
「當年若不是你仗著一手好字，三天一封五天一信的勾引，本小姐又怎麼會上了賊船；如今不說什麼富貴難求，便是平安都每個保障，還要被連累發配到亂舞城這種地方來受苦……」
十三郎將剩下那個食盒收入懷裡，說道：「是用刀，還是用劍，亦或用的是……燒火棍？」
教人寫字，十三郎的方法與眾不同，一次只教一個，而且設定目標，不達到的話絕不肯傳授下一個。車隊走了一個月，小少爺得到認可的僅有區區五六個字。便是嚴厲如林大人也不能不承認，這位名叫蕭八指的先生著實嚴苛到離譜。當然，他確有幾分真材實料，小少爺的進展擺在眼前，就連隔手相授的小姐都獲益不少，著實令夫人歡喜。
怎麼辦呢？說人家的字會殺人……誰信啊！
……
這件事情驚動了仙長，勉為其難一番查看后，斷言此人只是個凡人；那頭驢倒可算是異種，但也不過是頭粗生靈性的畜生，力氣大些罷了。至於那些字……說來也怪，
對相當多女人來說，這種事情的殺傷力比法寶還恐怖，而且沒有時間限制，終生有效。
然後沒了。
對於這個殺字，少年早已模擬了無數遍，比之先前學的那六個字多出不少把握。過了片刻，少年持著連鞘短匕在雪地上揮動，筆走龍蛇，一蹴而就。
「一連寫出十七個殺，字字如染血之刀，殺戮之刃，這樣的人會沒有隱秘？」每每思及此事，不通武道的林大人總會有一番感慨，奈何木已成舟，他也不好意思翻臉。好在亂舞城將至，只要能夠平安抵達，也就罷了。
「也好，有這段時間做基礎，的確可以試一試。」
全忘了，或許永遠都想不起來。
話說回來，擁有三百親兵、一名仙家坐鎮的隊伍居然害怕一名落魄書生，似乎也太說不過去。林大人為家庭和睦而忍氣吞聲，不失為明智之舉。
後面的事情很簡單，小少爺拉了姐姐一同觀摩那些字跡，后與其一同去求父親，想把這個落魄書生留下。
殺！
林大人同樣精於書法，造詣遠非他們姐弟兩個可以比；那些字跡是以手指在雪地上所畫，也不知為什麼，周圍風雪凌厲，竟然無法將其掩埋起來，彷彿綿羊畏懼猛虎、鳥雀遠避蛇蝎一般不敢靠近；尤其是當他注目一觀，將神魂投入其中的時候，一股極盡兇惡之能事的煞氣撲面而來，險些衝破紫府。
原本以為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結果卻起了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