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塵心，凡心，本心
第六百三十五章 不尋常的路，我自橫行
……
「氣無形而有質，無論魔氣靈氣還是其它什麼氣，我們或許看不見，但它的確存在於身邊。修行的人之所以能夠超脫物外，不飲不食，原因便是他們能夠吸收天地元氣，維持身體所需。換個說法，食物也是因氣而生，修行者不過是將中間這個過程省去，直接從天地間取用罷了。」
姐弟兩依舊不明白，小少爺心想如果每個字都這麼練，我得活多久才能趕上先生？
「氣者，命之本……」
依蓮低頭應是，臉上流露出淡淡失望，視之生憐。
林家姐弟書藝極佳，均已達到可看透字面的境界，十三郎無需再為他們解釋什麼字有靈魂根骨，縱完全按照原形模擬也不能亂真的道理，只管提問。
十三郎提起筆，隨手寫了一個「氣」字，問道：「告訴我，你們看到了什麼？」
眼見為實不一定對，但可以將話題轉換方向，十三郎不吝給林家姐弟灌輸一些唯物思想，目的相當明確，用心相當奸詐。
車輪幽幽轉動，破舊馬車居然走得甚是平穩，似可證明夔神的上一世，乃于車轅內度過。
兩人同時點頭，不同處小少爺是純點頭，林依蓮明顯藏著問題，但已不像剛才那樣立即追問。
「總之，氣對人來說很重要，象命一樣重要。」
林家小姐與其母頗為神似，外柔內剛，認準的事情格外堅持。下面的話雖然沒有說出來，從其表情已能判斷，依蓮對自己毫無根據的夢深信不疑，很難撼動。
魂為命之本，如果說前世對此頗多疑慮，今生十三郎實在找不出
「因為認知不同。」林依蓮思索著回答：「輕靈渾厚、磅礴虛浮，此為書者內在的秉性根骨，但不影響字本身……老師是在告訴我們，要通過字跡代表的事物，由外及內培養自己的……」
至少比看不出強，不是嗎？
「培養字意需要接觸，若是寫花寫草寫衣衫寫房屋，隨處可見隨時可見。氣不同，看不見摸不著，要認真感受它，需用到一些特別的法子。」
夢啊……誰能解釋得了。
兩人不明其意，但都老老實實地依照指令行事，各自將那段晦澀難解的口訣牢牢記下，用時不等。
十三郎搖搖頭，說道：「不用背，你現在拿筆寫字，一邊寫一邊在心裏默念那段話。」
「古語有云，魂才是命之本。」
小少爺看了看，又一次搶著回答：「學生看到了殺意。」
氣氛尷尬，小少爺傻乎乎地望著姐姐，不知該說她什麼好；依蓮此時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妥」，臉色通紅躬身說道：「學生失禮，請老師責罰。」
小少爺揉揉腦袋，委屈說道：「學生已經記好了，我背給老師聽？」
十三郎暗吁一口氣，心裏提醒自己不要再胡扯什麼天玄大道，不然的話，非得給她解釋解釋分子構成不可。
鼻子上見了汗，小少爺不用吩咐便抓起筆，再次努力。
「字如其人，因為秉性！」
勉強將話題拉回來，十三郎尚未來得及展開，林家小姐再次提出質疑，說道：「這樣講的話，血也可是說是命之本；若再放大一些，身體髮膚，皆可為命之……」
提問的是小姐，柔柔目光里透著疑惑，還有幾分讓老師欣賞但又為之頭疼的堅持。小少爺不像姐姐那樣勇敢，但他更熟悉十三郎的性子，知道他不會因此責怪或生氣，遂跟屁蟲一樣附和道：「學生也聽過這句話。」
十三郎徹底無語。
……
十三郎神情依舊平和，心裏卻忍不住犯嘀咕，暗想這丫頭到底是求知太較真，還是前世和我有仇，非得爭個上風才肯罷休。
仗著皮厚拉回場子，十三郎仔細想了想，說道：「血液之所以能夠讓生命持續，也是因為其中含有對人體有用的氣。」
「還有呢？」十三郎鼓勵道。
林依蓮的話讓十三郎大吃一驚，心裏想會不會看錯了她的病，已入膏肓沒得救了。結果似也印證了這一點，林家小姐下面的話怎麼聽都像夢囈，且特別嚴重。
十三郎不吝讚歎，說道：「依蓮聰慧，濤兒要加油。」
「休息一下，呼吸均勻後繼續。」十三郎頭都不抬，振腕揮毫。
何苦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心裏這樣想著，十三郎說道：「夢境飄渺，雖不能說絕無可能，終不便作為憑證；以後需注意靜心養神，勿使沉迷其中。」
……
聽了這番話，十三郎有些頭疼，不禁要後悔不該將話題開得這麼大。現在的他仍不能隨便動用法力
純潔的孩子總是這麼直接嗎？十三郎暗嘆，目光投向依蓮。
小少爺趕緊拾起筆，繼續寫……啪嗒……又一灘。
十三郎淡淡說道：「做好你自己的事。」
啪嗒，啪嗒，啪嗒……
十三郎點頭，目睹小少爺提起筆，寫氣……只寫了一個撇……
小少爺面色慘白，囁嚅說道：「老師……」
十三郎似乎早有所料，隨意吩咐道：「繼續。」
十三郎說道：「依蓮見過魂魄？」
十三郎沉吟片刻，問道：「為什麼這麼肯定？」
「回稟老師，學生見過。」
「啪！」
……
十三郎說道：「如前所言，氣為萬物之本，亦為命之本；寫好這個字，首先要找到氣本身，與之接觸、體會、感受其變其質其意，最終得出獨屬於自己的那份認知，才能形之於筆端。」
「老師……」
不容懈怠，從未止步，路不停，殺不斷。
十三郎絲毫不為所動，說道：「換一支，繼續寫。」
「魂為命本還是氣為命本，對不同的人來說有不同意義。比如修道之人，為求長生修鍊元神，靈魂出竅亦可無礙，自然以魂魄為重。但對數量更多、比例更重的普通人來講，活著就是一口氣，氣竭則命亡，是為本道。」
姐姐比弟弟認真得多，仔細看仔細品，良久才羞澀說道：「學生……與弟弟看法相同。」
這些話不會帶來爭議，姐弟兩個聽得新穎，自覺比以往老師還有父母講課「
抹掉一陣風只是邁過路邊一條小小溝渠，既然參与到這件事情里，接下來便要面對未知且更加強大的對手；時間就是生命，十三郎此時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深刻蘊意，不敢浪費一分一毫。
車內三人團坐，各自面前鋪著紙筆，開始旅途中第一堂正式課；只可惜，戰場上的威武形象不能幫助十三郎成為哲派權威，第一句便遭到質疑。
小少爺被嚇著了，將有關氣的問題拋在腦後，目光憂慮。
依蓮應著，臉上再次流露出那種讓人心疼的失望，不過總算能遏制住不知多旺盛的求知慾望，沒有再令十三郎為難。
小少爺問道：「就寫『氣』字？」
片刻后，林依蓮那邊完成默記，在十三郎的吩咐下如弟弟那樣持筆寫氣。
小少爺愕然張了張嘴，心想她比我大好不好，這樣會不會不公平。
十三郎說道：「不同的人，哪怕生平所歷一模一樣，寫出來的字卻完全不同，原因為何？」
「嗯？」
學生太聰明，預備的幾套方案全然無用，為十三郎省了不少功夫，直接跳到關鍵處。他從懷裡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兩張字條，分別交給姐弟兩個手裡。
……
「背熟，燒掉。」
殺出一條血路。
「是在夢裡面，可我能肯定，那就是我的魂魄。」
煞氣真是個奇怪的東西，養成以字排解煞氣的十三郎，無論寫什麼都帶著殺意，落在尋常人眼裡或不覺得如何，偏偏瞞不過這兩個年紀不大、但已造詣頗深的學生。得出這個結論讓十三郎無奈，同時也不禁暗自
一次或許是偶然，連續兩次截話質疑，怎麼看都不像一位書香門第家的小姐所為。假如林如海看到這一幕，勢必大發雷霆之怒，家法伺候。
姐姐比弟弟情形還要慘些，僅四五次便將筆鋒折斷，神情委頓。
十三郎回應：「求解證道，要的就是尋根究底，責罰什麼。」
「哦……」
約是自己也覺得很難取信於人，依蓮頓了一下，低聲說道：「學生偏執了。」
以才智論，林家姐弟難說將來誰的成就更高，僅以死記硬背的本事，小少爺明顯更勝一籌；片刻后便將字條記熟，反覆默念幾遍對照無誤，小少爺轉過頭髮現姐姐還在默念，忍不住便湊過腦袋，想看看她背的東西與自己是否有不同。
對這個世界上的人來說，魂魄雖不為普通人所能見，但其存在就像身體髮膚一樣真實。要怪只能怪十三郎選錯方向，自設陷進自己鑽，活活卡住脖子。
啪嗒一聲響，小少爺望著紙面上那一灘墨汁，面紅耳赤。
辯還是要辯一辯的，十三郎不在乎丟面子，但不能不考慮教學需要。
腦袋被敲，小少爺嚇一跳。
「培養自己的意，就是對事物的理解。」
林家小姐眼前一亮，本能的便想開口追問，被十三郎截斷，說道：「解釋起來比較複雜，日後再說。」
那也沒個頭啊！
依蓮認真想了想，回答道：「學生說不上來，可……我相信她就是。」
紙張越來越黑，小少爺臉色越來越白。終於有一回，咔嚓一聲輕響后，筆斷成兩截。
十三郎說道：「是不是覺得奇怪，習字為何要講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