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塵心，凡心，本心
第七百六十四章 延期的飛升
男孩問道：「村裡就一頭牛了，再殺掉的話，怎麼耕地？」
事情解決，再留下去便是擾民而非行善，十三郎想了想，隨意一指宮上書，說道：「記清楚。帶大家回去，好好過日子吧。」
綵衣女子靠近先生幾步，說道：「藍老喜好杯中物，講的也是實情，若不是為了這個，恐還懶得出手。」
又見一名青衣道人，冷眉厲目，寒聲說道：「時間已超出預期九年，我等還在四處遊走做這些無聊事，不知先生可有什麼想法。」
金秋颯爽，含著成熟谷香的風撲面而來，撞碎在曲嶺的山壁上，餘波上下翻湧，似在焦灼地催促著人們：快一點採摘吧！
「嗯嗯，那是神仙，神仙當然要飛升。」眾人喃喃自語，神情猶有些不信。
「來了！」
先生笑了笑，絲毫都不謙讓，說道：「多走走多看看，你也可以的。」
「沒了？」祠堂內，一群鄉農面面相覷。
十三郎輕輕揮手，三頭貢品身上的繩索隨之潰散，恢復自由的它們不像人那樣發獃，一路狂奔，落荒而逃。
清楚情形的只有宮上書一人，喝斥后吩咐道：「老夫留下，大家切記要……咳咳，好好過日子吧。」
男孩說道：「我們不能打妖精？」
「老夫宮上書，今日率曲南百里山鄉父老，誠心為列祖列宗祈福。」
母親將他抱得更緊，說道：「娘也不想，娘也不想……」
母親深深嘆息，憔悴的臉上滿是無奈的神情，回答道：「妖精不降服，連人帶種出來的東西都被它吃光了，耕地沒有用。」
一排壯年漢子聞聲而動，奮力將幾頭捆綁妥當猶自掙扎咩叫牛、豬、羊抬到貢案前，三名赤膊屠夫手持利刃踏步上前，目光落在各自的目標上，只等一聲令下
十三郎隨口問他，語氣就像鄰里聊天，家長里短沒有絲毫牽礙。宮上書有些愣神，心裏想仙人是在和我說話，真的是我和說話？
這話應該算自誇，可他說的如此隨意，如此理所當然、理直氣壯，聽在耳中不怎麼讓人厭憎，反沒由來地會願意相信。那種感覺很是奇怪，就好似他說什麼都是對的，哪怕說打雷就是老天爺放屁，也不能隨便懷疑。
男孩似有些明白，問道：「這裏的祖宗是神仙？」
言罷，老者飛掠如星轉眼即逝，頃刻間便至千米外，手掌隨意向下方一按一提，眼中只見到大地翻動，一條條粗若水桶的軟體從不知多深的地底被生生拉出來，毫無掙扎之力。
男孩沉默下來，良久才開口說道：「村裡也有祖宗，為什麼非要到這裏來？」
旁邊一名彩裙女子，艷光四射嫵媚如花，輕笑說道：「是土質的緣故，此地富含息壤，結出來的果實稻米凝結不少精華，數百里地方養一窩，算不上什麼。」
下面跪成一團，磕頭作揖亂成一團，就這麼會兒功夫，藍袍老者業已兜了一個大圈迴轉來，呵呵輕笑說道：「一百多條，數量還真不少。」
男孩不甘心，說道：「祖宗既然是神仙，幫我們降妖不是應該的嗎？為什麼非要大牛死？」
「不許妄議！」
綵衣女子目光連閃，毫不掩飾內心的激賞與愛慕，柔媚輕笑道：「原本不覺得，經先生這樣一說，妾身覺得很有道理。乾等著只能心浮氣躁，不如到處走走。」
女子輕挑秀眉，柔聲說道：「妾身釀酒用的是嫩花寒露，哪是這等骯髒之物所能比。先生若有此雅興，妾身自當精
「這裏供的都是有德的祖宗，與村裡那些不一樣。」
沒能得到答案，男孩沒有再追問下去，望著那條據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牛，望著它似有失望、漸漸絕望的眼神，望著那兩隻大大的眼睛各自流出一行淚，輕輕說道：「娘，我不想大牛死。」
舉手之勞，真正是舉手之勞。關乎百里居民性命的禍害就此一空，再有地幽龍走上修行之路，不知何年何月的事情。
宮上書此時醒悟過來，顧不得回話，慌忙拜倒連聲高呼：「老朽宮上書，叩見各位仙長，多謝各位仙長……你們！還楞著做什麼，還不快快叩拜！」
老者哈哈一笑，說道：「多謝先生金口，將來若真有那一天，老夫定有厚報。不如討個吉利，眼前之事交由我處理。」
母親不知如何回答兒子的話，只好將他樓在懷裡，胡亂安慰幾句。
聲音微頓，三名持刀向前的漢子腳步微頓，遍地百多名農戶表情微頓，就連那頭青牛不停溢出的淚水也停頓下來，彷彿時間凝固，空間凍結，一切都被終止。
此地此時此情此狀，農家本該揮鐮灑汗，收穫屬於自己的那份希望與生活才對，然這些人個個面有飢色，神色期盼中帶著恐懼，甚至有幾分絕望。
藍袍老者苦笑搖頭，說出來的話與眼前事完全無關，感慨道：「先生金口鐵律，似已領悟到天人交融之意，佩服，佩服。」
結果自然毫無所得，無奈中宮上書壯起膽子想要開口，忽然那位年輕先生的目光投過來，心裏一驚，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別發愣了，貢品撤了吧，以後也不要這樣搞。」
隨口應付著，先生坦然說道：「每做一件好事，我就覺得心情跟著舒爽不少，幾位
男孩仍不解，繼續問：「祭祖做什麼？」
三人目光均落在中間那人身上，也就是道士口中的先生，結果除了一副淡淡笑臉，什麼回復都沒有得到。
年輕先生白袍白面，膚色如明玉般晶瑩剔透，單看輪廓的話，恐比那位綵衣女子還要靚麗幾分。他的面孔上有兩道淡淡紅痕，起眉掛腮斜劈而落，好似兩把鉤刀刻畫出來，不損其美，不惹憐惜，反為之額外增加幾分狠倔剛烈氣。其眉心位置有一點絳珠，乍看有點像女子點的胭脂，細看才發現那是天生出來的一抹紅線，如胎記。
人群略有騷動，白髮老者清咳兩聲，盡量讓沙啞的聲音不再沙啞，隨後從懷裡拿出早已寫好的祭文，開始誦念。台下，一名七八歲的男童此時明白過來，黝黑的小臉上滿是焦灼的神情，抓著身邊母親的手問道：「娘，為什麼要殺掉大牛？」
山南八月稻花香，曲嶺高處極目遠眺，一片金田望之無盡，正臨豐收月。
幾位神仙紛紛色變，只來得及發出驚呼，身體便被一股無形之力所牽引，絲毫不由抗拒騰空而起，直掛雲天外。
稻田無人，一個都沒有。
母親苦澀說道：「我們打不了，要請祖宗。」
「什麼沒了，是飛升了。」有人醒悟過來，趕緊糾正同伴的話。
一名藍袍老者面容清瘦，目光四望隨意說道：「是一窩地幽龍，這種低靈之物居然快要結出妖丹，有點意思。」
農時不等人，按經驗，再過半月左右會有一股寒流破障而來，威勢驚人足以催垮嬌嫩秸枝。意味著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至少會失去一半收成，結果可想而知。
喝出最後一個音節，宮上書神情有些疲憊，抿唇乾咽兩下方能平緩氣息，啞聲道：「獻三
旁邊道人冷哼一聲，懶得說也不想看，乾脆扭過頭去。十三郎倒是坦然，應著女子不忘回答老者，目光卻已投向下方，誰都不肯落下。
母親小心安撫著他，回答道：「要祭祖。」
也就眨眨眼的功夫，異像消失晴空萬里，一切恢復如常。
「是啊，這裏的祖宗是神仙，只有他們才能降妖。」
牲畜亦有靈性，被用作祭品的牛羊等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紛紛停下徒勞掙扎，只以悲戚的聲音呼喚自己的主人，聞者無不動容。那頭犄角平直有力的母牛竭力扭過頭，望著人群某個方向的目光很是疑惑，似在問：「我還可以幹活，還可以產崽，再說稻子還沒有收，為什麼現在就殺死我。」
「你有道基呀，怎麼沒有修行？」
山巔一座小小香祠，似廟如觀又像宗族使用的祠堂，簡陋但也有煙火氣息釋放出來。祠內供案上列著幾十副靈牌，上面各自寫著對某些人很重要的名字；外間檐下跪著黑壓壓的一片人，神態虔誠，正伏地祈禱著什麼。從其衣著相貌看，這些人均為附近農戶，淳樸臉龐幾乎貼到地面，生恐流露出、或被人以為有絲毫不敬。
「地幽龍？不就是一窩蚯蚓嘛。」
老者並未將它們滅殺，而是一條條裝到一個袋子里，朗聲說道：「忘了與先生提起，這些地幽龍初成氣候，用來釀酒再合適不過；稍後有成，請先生品嘗品嘗。」
金口鐵律，實為金科玉律，取自凡間用於道家，表示開口既為法，言語便是道，蘊含天地之力，或者理。若再上一層，便是修士常常講到的言出法隨，說什麼是什麼，不由人質疑。老者等三人均為大修，已能體會到先生說話時意境，焉能不為之震撼。
母親說道：「
逃是逃不掉的，牛豬羊都有自己的主人，聞聽仙人赦令紛紛大喜，匆忙施禮各自追逐屬於自己的那一頭。其中男孩的動作最快，青牛也最老實，很快便與自己的小主人匯合，竟然「擁抱」成一團。
「年年辛苦年年空，妖患不除，曲難不已；今日百里鄉親均有族人在此，懇請列為祖宗大人憐恤不肖子孫之誠意，顯聖降妖！」
為首一名老者白髮皓首，三叩三拜后艱難轉身，吩咐道：「抬上來。」
「遊走總比乾等好，諸位難道不認為，這樣走走時間過的比較快？」
一道粗大光柱憑空出現在九霄雲層，一團赤紅之芒在那位青年身上閃耀，根本不容其思索便連接到一起，隨後分出九道紅絲，三條連接著其身邊三人，還有幾道閃爍往北，瞬息千萬里。
男孩再度沉默下來，靜靜地看認真地聽，似乎想記住老者正宣讀的那些話。
先生自然就是十三郎，聞聲輕笑說道：「怎麼都好。聽聞仙子釀酒也是一絕，為何不取？」
空間沒有凍結，頭頂的風依舊在吹，地面的沙土仍在揚，且勢頭比剛才更猛烈。不知什麼時候，小小祠堂上方出現幾條身影，正以眾人無法理解的方式掃視周圍，彷彿能看透九幽地底。
事出反常必為妖，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只有一個：此地有妖。
宮上書一愣，腦子裡憑空多出一股氣，還有一些記憶，比如凝氣、經脈……心裏一驚又一喜，他意識到自己遇到天大機緣，渾身顫抖正想開口，空中劇變突起。
外面的動靜這麼大，下方農戶早已驚成一群獃頭鵝，直愣愣的目光望著幾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宮上書比他們強，心裏正極力回憶供於此地的各位先祖模樣，試圖與眼前幾人對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