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血域魔痕
第八百八十章 說死（下）
「殺！」
「全是灰，好臟。」
「老夫……老夫如盡全力，那個小女孩或許會死。」
六條梳緊扎密的小辮子無風自散，小不點唇邊泛出血絲，映著小臉顯得格外的白。她以左腿蹬地，右足弓起，雙掌前推如要拍開萬丈狂波；其身軀第一次沒有扭向一邊，而是挺得筆直。
嗤的一聲輕響，弦斷，人飛，大灰一聲慘嚎。
「灰叔本色就是灰，呼！」
林氏老祖顯然有些意外，似乎還有些驚喜，問了句：「你的弟子？」
四道目光相遇，大灰費好大勁兒才分辨出那個灰頭灰臉的面孔，小不點費了好大勁兒才找准大灰的鼻子，伸手幫它彈了彈灰。
踩雲踏風，十三郎扶搖七百丈，時間僅為一瞬。
「殺了他，快點殺了他！」
呼嘯聲驚天動地，鬼嚎與誦念交織成團，百里戰場煙雲鼓盪，一波壓著一波朝上空翻湧，連星空都被遮掩。
當空落下一串腿影，延著剛剛破滅猶自散發著寂滅氣息的缺口沖入火海，沖入到那團漩渦的中心。耳邊只聞噼啪作響，瞬間發生不知多少次碰撞，綻放多少片血。
寬厚的背頂住小不點的腳，感受著那隻小腳上傳來的恐怖力量，夔神的心像四肢一樣一個勁兒地顫抖抖，不知怎麼悲從心起，竟然嚎啕大哭起來。
大灰點頭，回身看看戰場中央，低低的聲音說道：「別告訴你爹。」
轟！的一聲爆響，據稱九名大修合力不能破除的囚籠被那條尾焰擊穿，隨後潰散為片片虛無。外面露出藍山驚詫蒼白的臉，還有千千萬鬼物死追不舍的身影。
黑絲拉伸到極限，周圍
林氏老祖咧了咧嘴，嘲諷道：「有沒有什麼事情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一直害怕你發瘋拚命。」
一片混沌！
古鳴約衝出去，蔣凡衝出去，厭靈蟻群衝出去；至於啞姑統帥的三萬鬼軍，早與那些鬼奴廝殺成團。
……
「嗎的，殺！殺光它們！」
畫出那幾條線的時候，小不點神情極其嚴肅，手指的動作快而不急，凝而不散，鼻尖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看到這一幕的人無不生出一種感覺，那顆粉嫩的手指好像拖著一座山，艱難但又格外的穩。
小不點不知輕重，望著那團臟乎乎的東西下不了口，猶豫著抬起手擦擦唇邊的血，怎麼擦都擦不完。
蓬的一聲，根本沒有與十三郎商量，林氏老祖潰散成一團血色霧氣，扭動幾次再度變形，化為一條細細長長的絲。
十幾道光華的確是妖丹，且是最珍貴的那一批。但它們早已被「加工」過，成為與之前那兩名魔修類似的法器，專為絕境所準備。這是林氏老祖為鬼靈芝留的手段，如今用在十三郎身、或者說他的那支隊伍身上。
林氏老祖掙扎說道：「你知道我想問什麼。」
「牽機不死，留下它，你可多出不止一條命！」冥冥中一聲幽幽長嘆，林氏老祖就此歸墟，就此死去。
大灰急死了，叫道：「快吃呀，不死之身！看我看我，看看我這傷，好的多快！」
……
「殺！」
似無根之浮萍與狂濤間起伏。
……
也不在乎。
「妞妞！」
「殺！」
林氏老祖不停喘息，每次呼吸身體都會縮小一圈，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走向終點。
黑絲完全消散的時候，戰場出現一剎那寂靜，彷彿波濤翻湧的大海陡然結成了冰，之後又突然化成滾油，橫掃四面八方。
「殺！」
囚籠阻擋了鬼物的腳步，但卻隔不斷它們與鬼靈芝的感應。此時此刻，山坡周圍千里內的鬼物雲集此地，只為挽救它們的王。退一步講，即便鬼靈芝現在死掉，周圍鬼物依舊不會罷休；因它們同樣會啃食鬼靈芝本體，千百年後或許還能誕生靈智，成為另一個。
一步，兩步，三步……
目光很難看清裏面發生了什麼事，人們只注意到，那四條黑絲如弓弦被緩緩拉開，發出木樑承受不住重量才有的呻吟；與之對應的，小不點不停顫抖，小小身軀彷彿被拉拽一樣後撤。
十三郎應著他的話，隨手拿出一些丹藥吞服，這才低下頭說道：「妞妞不會死，但我知道你的確未盡全力，所以還有說話的機會。」
十三郎點點頭，三言兩語將依蓮與小少爺的情形描述出來，沒再多說什麼。
十三郎沉默，說道：「直系僅存兩姐弟，都是我的弟子。」
失敗的原因來自兩方面，一則十三郎出擊在先，煞靈球震懾令其施法稍稍停頓；自己卻展開全速，惶惶如亡命的兔子一樣登雲上天，遠離那個自爆漩渦。第二條更關鍵，小不點遠遠畫了四條線，四條隔斷空間的線。
黑風自黑絲內噴吐出來，如水龍滅火將附近清空，又被更多湧上來的風暴所佔滿。一時間，號
槍王最先發出厲喝，身化流星迎向億萬鬼軍。
結果依然失敗。
看家意味著守護，守護意味著責任，夔神咆哮著衝到小不點身後，四蹄如飛扒開堅硬生冷的石塊，將身軀埋進大半。
這樣頂住有用嗎？或許有，或許沒有，或許是徒勞且會增加了小不點的負擔，大灰不知道。
林氏老祖認定十三郎是這支隊伍的關鍵人物，殺了他才能讓局勢改觀、甚至重獲生機。事實上這種想法沒錯，此時周圍禁錮漸解，十三郎一死就是一家，伏波重傷，餘下修士再也制不了他。
坑內，百米深處，十三郎踩著僅剩半截的林氏老祖，眼中厲色漸漸褪去，換以清明與憐憫，多少還有幾分感慨。
四條線，四條縫，等於四道空間壁壘。十幾顆極品妖丹自爆，加上林氏老祖自己施展的神通與法器，通通集中在中央那片不算大的土地上。
百花仙子第二個衝出，向來柔和的面容滿是憤怒與憐惜；這邊幫不上忙，唯一宣洩怒火的辦法就是阻止鬼奴，為自己的夥伴貢獻一份力，爭取更多時間。
事實上，小不點準備已經做了很久，不然絕難這般施展；十三郎之所以沒有馬上回復林氏老祖，就是為了給女兒爭取時間。
「呵……」
身落地，張開嘴，大灰忙不迭大喊：「妞妞，妞妞？妞……」
林氏老祖認真聽著，兩隻看不見東西的眼睛睜
上方轟鳴依舊在耳邊回蕩，十三郎沒有再如之前那樣反駁，輕聲說道：「我很忙，你最好快一點。」
「妞妞不要怕，灰叔幫你頂著！」
大灰一口咬住小不點的身體，甩頭轉身屁股朝後，身體如同被棍子抽了一擊的彈球，直飛數十米又連滾七八個跟頭……總算是停了下來。
小不點原本覺得膩味，聽他這麼一說反倒來了興緻，忍住噁心接過來問：「鬼靈芝？」
一邊說大灰一邊回頭看，咕噥道：「等你爹瞧見就沒得吃了，快點……你說他在忙乎啥？這打仗呢，還在下面玩？」
最後一個問題，問的不再是謎團，而是要驗證對手的力與智，問他有沒有想到反撲何時到來。林氏老祖放棄掉全部身家換來的時間，只求能找到一絲破綻。
風暴漩渦如此劇烈，一側方向根本不及宣洩其威，堅實大地被渦流衝出一口深井，前、左、右、上方四條黑絲崩成了彎月，如被拉至將斷的繩。被蹂躪的大地隱聞怒吼，如被蚊蠅滋擾的野牛不勝其煩，輕輕甩了甩頭。
「咳咳，咳……」
戰局已經明了，十三郎為防眾人出現死傷，另可將他們排除戰場之外，自己則帶著閨女，獨立面對這個有史以來最變態的大修。這樣的安排不能說不合理，以此刻那團混沌氣息所釋放的威力看，尋常法寶進去便會被絞成爛鐵，神通只會讓那種自爆更劇烈；也就意味著，參加圍攻的人數越多，雖能讓林氏老祖遭受的傷害更大，小不點的壓力
十米、十米、三十米……
幾乎油盡燈枯的藍山轉過身去，奮起餘勇重回戰場；山坡上，伏波努力想要站起身，隨即狂噴鮮血摔倒在地上，憤憤罵一聲。
幾句話講完，林氏老祖只剩一顆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頭顱。
還是頂不住。
……
……
鬼靈芝是好東西，十三郎卻不敢讓小不點像伏波那樣生啃。按照他的看法，小不點暫時還屬於營養過剩，吸納精氣需要斟酌著來，萬一生吃壞了肚子，影響不是一般的大。
人人皆戰，好鬥的大灰卻一點參与的心情都沒有。胖胖陷入沉睡，啞姑帥軍戰鬥，看家的只餘下他一個。
「這樣也好，這樣就好……既然是這樣，老夫還有些東西可以留下。」
合理不等於合情，別人感受如何不去說，槍王覺得這實在是羞辱，但又無可奈何。小不點是大修沒錯，可她身高僅三尺容貌清嫩，怎麼看都是個小孩子；嬌小弱女衝鋒在前，幾大修士只能袖手旁觀……
「從天上走，善待他們，謝謝！」
身下一片混沌汪洋，數不清的神通法器殉爆，轟鳴聲震動天地。正當中，十余顆煞靈球化作一團血色濃稠，圍裹著林氏老祖的身體、在那片汪洋內掙扎。
神驢的屁股生生被褪去一層皮，紅艷艷的血肉凄艷到讓人不敢去看。其渾身上下找不出幾塊完好的地方，腦袋頑強扭向身子一側，牢牢護住那個小小軟軟的人。
「吼！」
神驢長出一口氣，頓時覺得全身都散了架；忍著疼痛大灰張嘴吐出一大口血，中間一小塊軟噠噠粘糊糊的東西塞給小不點，不容分說命令道：「吃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