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九章 豈甘雲頭跌落

很多很多人心裏這樣想，其中包括曾經教導過蕭十三郎、或沒來得及教導他的那些老師。

周圍人色變，莫離山神情依舊，漠然說道：「谷兄剛剛還說蕭十三郎欺師滅祖，為何仍視其為徒？」

時臨中夏，紫雲島雖然四面環水，仍有絲絲躁意籠頭，令人有些不安。

悶的時候沒人抬杠，谷溪胸懷不得舒暢，嘲諷說道：「不說成就還想不起來，我那個弟子從未進入丹樓一步，自個兒瞎琢磨就能煉出七級上品丹藥；據我所知，丹樓每年浪費大量材料，外域運來的珍品源源不斷往裡面填，可至今還沒有出過八級丹，這麼算起來……你拿什麼去教他？」

……

莫離山又說道：「至於禁法……」

不得不承認莫離山造詣深厚，僅憑一點點信息，三言兩語便將十三郎煉丹過程解釋得差不離。正因為如此，從他嘴裏說出這番話，基本能夠看成對靈魔煉丹區別的權威論斷，沒有人敢不服。

給一張紙，折出船的人肯定比折出紙鶯的人水平高；給你一堆竹籤、紙張、粘膠，做出防風燈籠肯定比紮根掃把來得難，道理便在於此。

「算你有點道理。」

谷溪是所有人里感覺最熱的那一個，嘴裏喋喋不休噴吐代表「不爽」「憤怒」「欣喜」等情緒的詞句，全不管這裡是什麼地方，周圍又是些什麼人。

禁道不是這樣，它的基本禁法數量有限，造詣高低關鍵在於運用、以及發展方向。比如同樣是一堆長短不一的木條鐵釘繩索，有人可以拿來建造精緻鳥籠，有人可以搭建狗窩，還有人做船、做風箏甚至做出威力強大的陷阱等等，不一而足。而在這個過程中，衡量各人水平高低的並不全是他們建造的東西是否精妙，還要看能否物盡其用。

距離嶺南那場戰鬥已有百余日，紫雲島早就因為那件事、那個人「亂」成一鍋粥，無數學子震驚之後議論紛紛，在歡喜、焦灼、失望中等待，等待，等到如火山快要爆發。

「不要爭了。」

「不是你一個人這樣，老夫那邊常有學子問，為何十三先生精於制符卻不肯修習陣法，是否被人構陷排擠。」

「幾位師兄可知道，這樣做，意味著什麼？」

事隔多年，這樁公案早已板上釘釘，學子們不甘之後憤怒於蕭十三郎逆賊逆行，討伐之聲不絕於耳；就連那些最最支持、包括曾與之親近的那些人都閉上了嘴，于沉寂中忍受失望煎熬。

……

莫離山神情不變，淡淡說道：「更麻煩不代表難度更大……罷了孰難孰易且不去說，煉丹時，的確有不需要太高造詣也能煉製出極品丹藥的機會。本座對蕭十三郎不算太熟，但我知道他精通控火，第一道難關便被克服。其次他在魔域煉丹，用的方子想必也是魔修提供；魔族煉丹風格粗獷，並不注重細節，成丹的可能也更大。」

谷溪張口結舌。

沒有老院長，沒有大先生，因此沒有人相信紫雲道院還能保持第一分院的威名不跌。下面的事情不用說了，紫雲島上愁雲慘淡，除了那些喜歡黑暗的流言越來越興旺，余者一派黯淡。

這話過了，等於嘲笑丹樓無用，甚至算得上聲討莫離山。只有谷溪會這樣無理取鬧，當然他也不總是這樣，今兒實在是氣得急了。

黑面神的臉比往常更黑，神情透著無奈與幾分落寞，自嘲說道：「咳，老夫有時禁不住要想，假如當初把他抓進去苦修幾年，興許能教出一名煉器宗師，何至於鬧出這麼多是非。」

黑面神默默點頭，承認他的話很有道理。

莫離山說道：「煉丹之道，毫釐有差，結果不是威力大小與否，而是徹底報廢。反之煉器與禁法不一樣，法器很少有煉不成之說，區別僅在於品質高低。」

莫離山說道：「不敢。相反，本座意味禁術比丹道更麻煩，因它必須從基本做起，非把基礎夯實不能向上。」

聽了他的話，谷溪嗤的一聲冷笑，說道：「什麼意思，你想說，那小子禁法沒有成就？」

今天不是這樣，莫師的話顯得特別多，很願意說、或者是很怕說的不夠透徹的樣子。

純粹意味著簡單，簡單往往就是和諧。學子間關係相對融洽，尊師守禮便是主流；對那些新入山門的學子來說，蕭十三郎是傳說，是目標，更多的是師兄，是前輩，是寄託並能守護道院榮光的人。當初傳來十三郎叛族的消息，大陸所有勢力中，道院是反彈最最強烈的一家，哪怕亂舞事變有真真切切消息傳回，仍有多數人不願相信。蠻尊之所以遠涉魔域，一方面確有機謀權變的意味，更多的卻是民意。

莫離山緩緩說道：「蕭十三郎煉出七級丹藥，並不代表他的煉丹造詣有多高；本座斷定其開爐時身邊必有高人指點，且有多處巧合。」

谷溪憤怒說道：「你覺得禁道比丹道簡單？還是說要與老夫較量禁術造詣？」

「此前我曾由童埀口中得知，當年紫雲修行的時候，曾將心得一一記下，且都曾交給蕭十三郎。蕭十三郎煉出極品丹藥固然有著運氣成分，但其本身天賦、刻苦及專註不容忽視，本座從未對此有過質疑，正因為此子堪比渾金璞玉，就越發需要仔細雕琢，才能成就大器。」

許是因為煉丹者擅長養顏，莫離山面白如玉看著如三十幾歲的年輕人，與黑面神坐在一起，儼然兩個極端。

耐心聽幾人吵鬧這麼久，眉師終於開口打斷，微微皺眉說道：「幾位師兄找到這裏說這麼多話，到底為的什麼？」

周圍陡然安靜下來，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神色尷尬，誰都不肯先開口。

一句話總結，修習禁道需要嚴格按照一步一個台階慢慢向上爬，禁樓之所以登階修行，目的正是為了暗示學子不可好高騖遠。

當初十三郎修習禁術，單單研究禁樓前的那幾層台階就用了半年，目的便是如莫離山說的那樣把基礎夯實。當然，他其實仍不算全面，日後需要自行琢磨、不斷推衍更多變化才行。

「你……你就死心虛，你……」

「十三先生聞名天下，其年齡從來不是秘密，如今未滿百歲的他據說已經化神，假如仍以這樣的速度成長下去，再過二十六年會如何？」

於是乎，理所當然，也是必須的，應該的……蕭十三郎回來了。

「難不成谷兄參悟了魂禁之法，需要向本座證明才算數？」

「若真有其事倒也罷了，事實是蕭十三郎從未到老夫這裏來過……」

這是好話，而且是實情。每個修習禁術的人都明白，禁術與煉器有所不同，本質是由基本禁法架構而來。非要比較的話，煉器好比建造一座精美複雜的宮殿，不僅需要好的材料，還需要將所有構件修至相當高的程度。打個比方，這座宮殿別的方面建得都很好，偏偏木工手藝不行，門窗非歪即斜亂七八糟，宮殿仍在，但其整體會降低不少檔次。

同樣因為煉丹，莫離山養氣靜心的功夫少有人能及，話少聲冷且看著慢條斯理，實則每每直達要害，讓人反駁不了。

當嶺南發生的事情傳入道院，整個紫雲島瞬間沸騰；不能說學子們懦弱，關鍵是那些事蘊含的內容太豐富，那個人創造的奇迹太多也太大，還有那個人成長的速度太恐怖，不能不讓那些擁泵們為之狂喜，進而生出希翼。

莫離山只是一笑，神情清風淡雲不屑與之糾纏……假如被學子們知道莫師竟有如此一面，怕是會驚落不少下巴。

憂鬱中的人們往往多愁善感，學子們不具備影響大局的能力，於是忍不住在心裏想：這一次，可還有人及時站出來？

眉師抬手揉一揉眉心，向來溫和的臉上浮現出幾分疲憊，更多是冷冽，與極力才能壓制下來的憤怒。

谷溪大怒，說道：「那是他懶得用，用不著用，不想用……你管得著嗎！」

莫離山回應道：「谷兄弄錯了一件要緊事，蕭十三郎之所以能夠如此，丹樓當居首功。」

「道院最晚得知消息，豈有此理；逾期不歸這麼久，豈有此理；在外惹是生非這麼久不予通報，豈有此理；這麼久連個信兒都不送，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真真是……豈，有，此，理！」

「我們是想……」

谷溪微諷說道：「說來道去，就是不承認自己不行。」

莫離山緩緩說道：「聽說他煉製出七級丹藥，如修習丹道，定能有所成就。」

相比其它宗門大派，紫雲道聚集的人員最雜亂，整體氣息卻最為純粹。這裡是學府，是修道養性的地方，雖難免會有心謀爭鬥，但有數千年傳承沉澱、歷任院長強力「鎮壓」之下，仍保持著相對濃郁的「學術氣息」。這裏必須提到新院長的作用，眉師沒有老院長那樣的威望，沒有大先生劍懾群雄，但她有著女性特有的細膩，有著不讓鬚眉的果決堅韌，治理道院不足以開疆拓土更上層樓，守本綽綽有餘。

「……胡吹大氣，有本事煉給老夫看！」

「想讓本院發院令，強調蕭十三郎反歸？」

谷溪不怎麼喜歡莫離山，但不代表他會在「學術」上偏執，聞言點頭嚴肅說道：「禁道比丹道更難，這點我承認。」

「……」黑面神仰慕的目光望著谷溪，心裏想這老兒還有這等本事，以往為何沒看出來。

近年來，道院流言漸起，越來越多的人看出、或從各自渠道獲知消息，經八大尊者公議，當初被十三先生攪亂而沒能進行的奪院大比，將在二十六年之後重啟！

莫離山淡淡說道：「並宗之戰，沒有人見到他用過禁術。」

陣、器、符，本質都是祭煉法器，主持者只有一名，下面帶有幾名專精者主持一樓，因面黑且教徒嚴厲，學子們忘了他的本名，冠以「黑面神」雅號。

莫離山根本不看他，繼續平靜說道：「另外還有兩點，首先蕭十三郎進丹樓買過龍陽花，其次，誰跟你說本座煉不出八級丹？」

谷溪「哈」的一聲笑，望著莫離山的目光滿是不屑，彷彿他是一頭想從自己手裡搶天鵝肉的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