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亂幕遲遲
第九百七十五章 應劫，備戰
滄浪極習邊陲，落日塔，世間僧侶公認的落佛之地。
說不清那是什麼樣的感覺，老僧不像是在走路，而是用手中禪杖將地面朝後拉；輕輕一劃，周圍話音尚未消失，天地已像毯子一樣被他拋在身後，落腳已在萬米外。
……
老僧回答道：「我走得慢，去到，時間剛剛好。」
黃袍僧人依言挺起上半身，臉上粘著幾塊因劇烈撞擊而碎落的碎石，目光仍望著適才與臉頰親密接觸的地面，戀戀不捨。
黃袍僧人被牢牢按在地上，臉頰與肩膀皆與地面貼緊，因其雙膝平跪撐著腰腹，姿態看著狼狽且有些滑稽。奇怪的是他臉上神情沒有一點屈辱憤怒的模樣，相反覺得極為榮耀，滿是感受莊嚴與神聖的虔誠。
老僧隨口說著，持禪杖在地面一劃。
「爹爹加油，爹爹加油，加油，哎呀……」
落日塔為佛門聖地，萬古長存，見證了無數代浮世榮華；這裏的僧侶避世苦修，為的不是飛升永遠，而是解除億萬生靈之苦。按照佛典中的經義，經歷代活佛詮釋后的通俗講法，佛門弟子修行的目標是承德，而不是簡單命活。
……
佛前一炷香，修佛需從小處著眼；就像之前那聲棒喝，看似嚴厲，其實只為了讓他的聲音平滑些，不要沾染凡俗焦躁，污了這片土。
……
置身於影壁前，人們似能看到一張張慈悲面孔，聽到一聲聲渡世真言；若有膽量抬頭，則可看到石壁上演繹出諸多畫面，上至仙人凌空虛渡，下及凡俗塵世榮華，又可見螻蟻搬遷，山河破碎，草木生春，酷冬
「封！」
隨著驚呼，一條身影狼狽倒卷，翻了幾個跟頭栽倒在地面，掙扎兩次，竟沒能馬上爬起來。
黃袍僧人依言開始講述，諸如嶺南，如蕭十三郎還有道院道盟等等，其說話的語氣並沒有因為剛才事情變得恭謹，相反更加隨意平和；奇妙的是，老僧對此不見憤怒，相反有些欣賞讚嘆。
「每天送上門被本王揍一頓，很有趣？」
一炷香講，一炷香聽，一炷香思索心有所斷，老僧起身，提杖，扭頭，說道：「在劫難逃，我去紫雲。」
餘音繚繞，黃袍僧人回頭望著老僧的背影，神情驚喜又悵然若失。活佛近千年不出宗門一步，今日聞訊后決定出山，黃袍僧人不知該如何才能表達驚詫，心裏默默地想。
真人瞽目，瞽目方能看得真切，破天觀真人沒有名號，人人稱其為真人。此時的真人劍舞得急，似羡慕天上星辰璀璨，但不滿那些蒼茫遮障其眼，遂以劍光填補虛無。
鏡前老僧枯坐經年，今日偶動靈犀，長眉微微挑起。
醒來的時候，年輕道士第一眼便看到真人的臉……不似往日那樣深邃安詳，那是一張充滿憂慮、興奮、急迫甚至驚恐的臉。
遠方一道飛虹臨近，如流星迅疾來到天星盤下，化身為一名年輕道士，神情略顯不寧。
小不點慌忙跑上去，忙手忙腳將十三郎爛泥般的身體扶坐起來，大灰死盯著那條停留在原地微微氣喘的身影，低吼
數萬年下來，影壁不知積累了多少高僧魂魄，攢下多厚佛意精華；曾有人道，影壁是一面從未經過煉製的「天然」寶物，其價值早已超越修士常說的法寶，便是此界偶有聽聞的靈寶，也遠遠不能與之相比。
「嶺南……」
真人離開，劇變隨之發生。
感悟？這裏什麼都有，只看你能否領悟得了。
不辯不言，不說不動，黃袍僧人爬在地上，直到雷鳴聲在山谷內轟轟回蕩良久之後消散，仍不捨得挺起腰板。
「傳，除污道外所有弟子歸山，構築天星大陣，準備應劫。」
奇異的一幕隨之出現，下方年輕道士不可思議的目光注視下，天穹一道流星划落，其大如斗，順著劍勢所指墜入劍網，隨即暴躁彈跳不休，頻發雷鳴聲響。真人此時旋身於銀芒之外，腳踩七星四方遊走，掌中劍吞吐如靈蛇吐信，屢屢點中星光試圖突破的方向。
瞽目道人腳踩星盤，對天舞劍，劍劍射出點點寒星。
誇張的話或不足採信，但從中可看出落日塔在僧侶、乃至億萬修家心中的地位何等高崇。
更奇妙的還在後面，走出這一步，老僧的面孔竟然變得年輕起來，灰敗面容湧出血色，枯唇漸漸飽滿，身形也隨之挺拔。禪杖再次划動，地面陸續被甩在身後，老僧持續變得年輕，僅聲音維持原樣，回蕩在黃袍僧人耳邊。
「佛門弟子，重機緣講法度，戒嗔，更不可貪。」
「假如新紀之戰沒有突然終結，假如魔族佔領滄浪，假如靈域大地還有
「就這樣走到紫雲去？恐怕真需要很多年。」
不知名之地，破天觀，天星盤，真人觀星之所在。
老僧背對他但能感受到一切，神情有些滿意，說道：「說吧。」
密集如鼓點般的爆響連續不停，整個密室都彷彿搖晃起來，其中卻有清嫩童音與怒吼壓倒一切，縱雷鳴已不能掩蓋。
影壁不破，落日塔便能長久，這句話可不是什麼虛言吹捧，而是實實在在的實力憑證，沒有任何人敢質疑。早在新紀之戰前，滄浪星歷史上便曾出現過不少巨魔大梟，肆虐八方為禍一時；但，即便其中那些號稱可能超越化神的存在、也不敢靠近落日塔半步，原因便在於此。
「第三百七十六次。」
……
簡而言之，這裡是聖地。
佛門弟子，禮的是佛，敬的是佛，求的還是佛；所有一切均為佛祖，而不是佛前修行的那個人。老僧雖被譽為活佛，但畢竟還不是真的佛；只有當其身消魂滅投身影壁，才會允許、且會理所當然地享受弟子愛戴，與尊崇。
「轟！」的一聲，年輕道人猛地跌倒，耳邊似有千萬面巨鼓同時敲響，七竅均流出鮮血。
落日塔是佛門聖地，影壁是落日塔聖地，它像一面可返照星空的鏡子豎立在山前，靜靜地觀望著世間一切。每當有高僧大德臨近寂滅，都會來到這裏，並在十里之外跪地，此後在腦海中默念歷代將身魂獻祭與此的前
真人神色俱厲，再發斷喝的同時咬舌、朝流星噴出一口精元之血，其身形則如閃電般飛出星盤，惶惶如避蛇蝎。臨離開的那一瞬，真人似乎察覺到什麼異動，咬牙甩手，將那把視若性命的寶劍也投入到星盤大陣內，這才晃身而出。
「破天之戰近在眼前……」
……
嘭！嘭！嘭嘭嘭！
「我知道了，不用再說。」
「釋躁意與佛前，心魔，孽障。」
雷霆雨露，皆是佛恩；受此一喝的他看似狼狽，實則有機會感受到影壁中傳來的佛家真義，修持再上一重。
數萬年沉澱，這裏的山山水水皆有佛意，舉目隨看，空中洋溢著淡淡金光，如紗雲包裹著草木山石、魚蟲精怪，還有活在其中的人。陽光垂落必經佛光濾透，就好像受到一重門禁考驗，得起允可方能照射萬物，因而得名為落日，意指昊陽亦需禮佛。
「破天，摘星！」
阻止想要開口的年輕道士，真人劍勢更急，連綿劍光如銀芒穿梭于身體外，編織出一片清冽之網。舞至緊要處，真人突然一聲大喝，三尺青峰驟然凝固，劍尖往上，寒鋒直破穹廬。
有了那道流星，天星盤好似活了過來，其四周浮起氤氳之光，並有無數符文升上半空，彼此聯接、匯攏，最終彙集成一座玄奧大陣，將那顆流星籠罩其間。
十裡外，一名黃袍僧人跪行急促，僅半個時辰便來到影壁前，張口欲言。
黃衣僧人大驚說道：「您親自去？這如何使得？」
「……莫要驚擾了他們。
老僧再度開口，聲音已不像剛才那樣雷鳴般爆響，平和淡然說道：「起來吧。」
「師弟加油，打死它，干翻它，打倒……糟了！」
阿古王看都懶得看大灰一眼，輕蔑目光落在十三郎身上，故意甩了甩拳頭。
影壁蘊含無上威壓，需運轉強大法力才能抵抗；然而佛前動法是為大不敬，是以有資格前來這裏的僧侶，每一個都曾修鍊過金剛法軀，身體堅硬似鐵。
真人臉上滿是疲憊，早已瞎了的雙眼深深凹陷，如兩個剛剛挖出來的深坑；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真人斷然揮手，下達一道流傳了萬年卻從未真正使用過的指令。
不多不少，一炷香時間過去，黃袍僧人講完一切；百眉老僧從不發問，耐心聽過後細細沉思，時間同樣是一炷香。
問的是原由與身份，答的是時間也是方式，兩者完全不沾邊，意味著老僧根本不在意那一問。黃袍僧人明白了老僧的意思，低頭再不阻止。
「我走之後，你留下，仔細些……」
老僧枯唇微微開合，說出的話竟如雷鳴般響亮，聲音經過影壁回彈，彷彿被附加了千萬重山億萬裏海，如天威臨降於僧人頭頂；黃袍僧人半抬的身軀猛地趴到地面，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爹爹！」
……
再顧不上感慨真人法度神奇，年輕道士慌忙盤坐，嘗試將心神收回識海。後面發生了什麼，他根本不知道，只覺得腦海變成了戰場，千軍萬馬彼此廝殺，連綿不知幾日幾時……又或只過了一瞬。
曾經有人用這樣一句話形容落日塔，或可略顯其貴。
「下手這麼狠，丫想死么？」